《白泽图》：妖怪天生恨清单

　　题记：艾柯说：人类天生爱清单。清单的爱好者中肯定不包括妖魔鬼怪，这倒不是妖怪们害羞或者胆小，天生不喜欢抛头露面到处做秀，或者害怕被巫师术士知道了它们的名字和住处就有了收拾或者操纵它们的办法，而是--按照艾柯的说法--人类爱清单，是因为人类爱秩序，清单就是借助于词语的秩序强加给世间万物的秩序，而所有的妖怪，都是秩序的死敌，它们天生就不会照章办事，不会遵守交通规则、男女规则、婚姻规则、动物分类学规则……，秩序一旦建立，世界划分的泾渭分明，山川林菆、彼疆尔界都成了人类的势力范围，妖怪们就没有了容身之地，于是，这些诞生于开辟之初的浑沌、阅尽了人间沧桑、比世界上所有生灵都长命的精灵们，就只好在词语的夹缝中或文本的碎片中遁迹隐身了……

　　《白泽图》载列山川草木百物精怪之状貌、名目以及避忌、劾制之术，历来为方术之士和博物君子所艳称，其书见于记载甚早，其中所记精怪名目，当多取自古代民间之乡土信仰和物神崇拜，好奇之士搜罗民间知识编纂成书，非仅为好事之徒向壁虚构、凭空捏造。但此书至宋代即已散失，其原编真容已不得而知，但据后世类书、笔记小说以及医卜方伎之书所存条目，仍可窥其一斑，若更结合以先秦文献相关内容、新出土之秦汉简帛文献、敦煌写本残卷以及现代民俗志、民族志资料，则不难揭示此书之知识品格、文化内涵以及此书赖以形成和流传的知识和实践传统。

　　陈槃在《古谶纬书录解题》系列论文中，特撰《白泽图》一节，对《白泽图》一书的文献渊源详为钩稽，足堪供后来者继续研究的凭借。

　　陈文大要，有如下数点：

　　一、《白泽图》一名，于现存古书中始见于晋人干宝《搜神记》，诸葛恪出猎见山精，据《白泽图》知其名为傒囊，则是书晋时已出。道士葛洪在《抱朴子》一书两引是书，一则曰：黄帝穷神奸则记《白泽》之辞。再则曰：其次则《百鬼录》，知天下鬼之名字，及《白泽图》、《九鼎记》，则众鬼自却。南朝梁简文帝有《新增白泽图》，可见其书在当时流传甚广，为人所乐道，故简文有增修之举。

　　二、此书最早见于书目著录，则为隋史艺文志，其后唐史、宋史例有著录，皆为一卷，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亦著是书，一卷，图三百二十事，足见其书内容之宏富。明人焦竑《国史经籍志》有《白泽图》，似此书至明中叶犹存于世（但明人多依托故名伪造旧书，此书是否为前人所见原本，不得而知），此后即不见书目记载，则其书散失或在明清之际。

　　三、此书虽散失，但其佚文散简犹存于他书之中，后人辑佚，有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本，收三十九条，以及洪颐煊《经典集林》本，收四十条，互有出入。近世出土敦煌写本中有《白泽图》残卷，书有插图，收入日人安居香山、中村璋八辑《纬书集成》附录。饶宗颐先生有专文论此残卷。

　　四、《白泽图》论列物怪，大致遵循同一体例，即依次叙述精怪的名称、状貌、居处、习性以及劾制的方法，其书当为古人日常生活尤其是进入陌生之地时趋吉避害的指导手册，《抱朴子》多有与此异曲同工之记载，这些记载的一部分当即葛洪抄自《白泽图》。

　　五、南朝梁孙柔之《瑞应图》将此书之作归功于黄帝，自属依附，而陈氏将此书归于谶纬之列，则以此书为汉人所撰，亦属推测，并无明文可据。对比此书与《搜神记》、《抱朴子》等书，大致可以推断其出自魏晋时方士之手，而其中内容有采自前世典册者，亦有采自当时民间者，于《搜神记》之类志怪小说同出于魏晋时期文人好异慕怪的心态，而古代民间的自然崇拜、物怪信仰也赖此而得存只鳞片爪。

　　六、此书成书虽晚，但它所反映的知识传统却可以追溯到先秦文献，《山海经》、《左传》、《国语》、《管子》、《庄子》、《吕氏春秋》、《淮南子》、《论衡》等书关于山川草木之神的记载皆为此种传统的岁月留痕。

　　七、陈氏指出，汉代纬书以及道典（尤其是《云笈七签》）中不乏与《白泽图》相类似的内容，堪作比较。

　　其实，除了《道典》，历代史书和典志中之五行志、灾异志、祥瑞志以及古医籍（如《千金翼方》）、明代民用日用类书中亦不乏可与《白泽图》记事相比勘者，出土之秦简日书中有专篇记精怪，则当为此种知识传统的最早辑本。将此类文献广为收罗，辅之以现代民族志、民俗志的材料（尤其是日本妖怪学的材料），综合考察，或者庶几可以重建那个随着科学时代的到来而早已风流云散的中国古代物神世界，再现古人心灵中既幽微隐秘又波谲云诡的一面。

　　──其实的其实，我想说的是，哪位同学要有兴趣，不妨拿这个题目来做一篇毕业论文，必定大有可观。

　　ps.检cnki,居然只有一篇以《白泽图》为题的论文：

　　《白泽图》与古小说志怪渊源

　　【作者】 孙文起；

　　【机构】 徐州师范大学文学院 江苏徐州221116;

　　【摘要】 作为东汉方术、杂占家所作的一部巫书，《白泽图》的成书与道教宗教化密不可分。“尚巫”的时代风气促使“精怪”题材首先在巫书中产生、发展，成为道教徒“自神其教”的工具。《白泽图》中“精怪”题材的特点在于确立了“物老成精”的构思模式，这种构思模式一方面继承了上古神话的图腾造像，另一方面为小说，这种新兴文体注入了叙事活力，并影响着志怪小说乃至明清章回小说叙事艺术的演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