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为明代三极同生教(或称“一步皇天道”)宝卷。简称《佛说皇极宝卷》 《皇极宝卷》《收圆宝卷》《皇极收圆宝卷》。清黄育楩《又续破邪详辩》著录为《佛说皇极收元宝卷》。今存两种刊本：一为折本，上、下卷，一册，路工收藏，[1]上卷末附有题识：“宣德五年孟春吉日刻行”;—为天津市图书馆收藏，刻本二册，卷末残叶题“永乐十”，因被认为是永乐十年后的刊本。这部宝卷产生和刻印的年代，涉及到明代民间教派宝卷产生的时间。[2]笔者认为上述题识均系作伪，它编写和刊出的时间应在明末。以下据路工藏本对本卷内容作介绍，并参考其他宝卷，对本卷所属的教派和刊出的时间做考证。
路工藏本全卷十五品，每品品名及所用小曲如下：
混沌初分天地品始 [挂金锁]
参拜天地品第一 [桂枝香]
拜请本性品第二 [黄莺儿]
立命安身下落品第三 [皂罗袍]
四时香火真诚品第四 [傍妆台]
四净身元品第五 [山坡羊]
当来十佛宫元品第六 [朝天子]
玄关大道品第七 [桂枝香]
红罗煅炼品第八 [沽美酒] (以上上卷)
天阔登云品第九 [金字经]
牌号归宗品第十 [驻云飞]
大曜生来品第十一 [浪淘沙]
宮辰死去品第十二 [红绣鞋]
赴云程朝都斗品第十三 [寄生草〕
总了收圆品第十四 [桂枝香] (以上下卷)
另，本卷缘起部份唱[金字经]4支，结经部份唱[山坡羊]4支。
本卷开始“举心香(唱香赞)诵《心经》”，请诸佛入道场，唱“三宝颂”。缘起部份即极力夸张这部宝卷的神功：
伏以《收圆宝卷》，能招六度提头，返本真宗，善辩(辨)邪宗内外。信解授持者，见明真性;见闻随喜者，咸悟菩提。流通天上人间，普遍十洲三岛。《收圓寶卷》有十五品，品品而分假分真，返本真宗，;有一陽妙偈，偈偈而分賓分主。……闻收圆者十二宫关口不拦阻，返本者七十二云程诸神敬奉。证皇极不落四生，入九莲不遭六道。世间的经文多广，着此经一经总包;天下的宝卷无边，用此卷一卷都览。乃劈邪宗之利刃，实砍外道之钢刀。傍门见而胆战心惊，外道闻而顽冰见炭。原人肯信成佛早，外道不从在外边。时分若至，道发自然。旁门外道一齐了，五盘四贵共一船。
卷中设计了一位超越时空、主宰一切的“原身古佛”(行文中一般简称“古佛”或“佛”)，它高居“云盘”上的“都斗太皇正座”(行文中一般又称“灵山正座”)。全卷十五品，每品均叙述几位修道之人向原身古佛问道，而由这位古佛一一回答，辨析其“假”，并宣扬“我佛”所立之教为正法。比为“立命安身下落品第三”述达摩问佛：“似弟子在东土称初祖，立教相，直指单传红阳正法一字金丹大教，密转传无字骨髓真经，性走曹溪，十信归家，一去不来，不生不灭，与佛同肩，与天同寿，果然得也不得?”佛言：“只教你先去立祖传教，开荒做主，使学好人有投有奔，不散乱心元，后收元祖下生，安眉雕眼好出细。不然时早度下元人，哪里安放!”以下佛又告诉他：“你只管种，休管收割成果，扣着卯儿自有弥勒差人收圆，攒天盘，立地位”，并讓他記住：“见了修行是收圆，见了明、暗见青天”。佛又向他讲述“三步玄关”，如何修行过关。
这部宝卷中对所属教派没有明确表述，可结合另一部《救度超生宝卷》来说明。该卷简称《超生宝卷》《亡灵宝卷》，仅存下卷一册(第十三至二十四品)，周绍良收藏。[3]卷中说：“五经出敢谁不依!只九册，只九册，圣人名字题。”卷中列出这“五经九册”是《观音宝卷》《往生宝卷》《皇极收圆宝卷》《万法归依宝卷》《救度超生宝卷》。《皇极收圆宝卷》即本卷。该卷“中里参见五阎王分由申报品第十九”中说：
中里哀告上圣爷：“我不是吃荤的罪魁，俺是拜明师九阙修行之人。”
阎王听说九阙字，合掌当胸要问明;
四王听说九阙人，开言启齿门(问)明分：
“既是九阙修行子，件件说来我心听。
九阙不比邪宗事，甚么教像甚法门?
甚么道，何人掌?说的分我便心明。”
中里向前从头诉，诉说教像洪法门：
“教是三极同生教，万类同归是总门;
三阳同转一生像，出世金莲法正门。
道是一步皇天道，万象同归总路程。
暗天掌着《收圆卷》，明天指路又调人。
王奇俺也答玄妙，只是根薄破戒荤。
这个便是修行话，怎敢虚言哄上神。”
由上述介绍可知这两部宝卷所属的教派即三极同生教(或称“一步皇天道”)，掌教的是“暗天”、“明天”，亦即这本《收圆宝卷》中所说的“明”、“暗”。“三极同生”、“三阳同转”是这个教派的宗教宇宙观和社会观。“三极”指无极、太极、皇极，“三阳”指青阳、红阳、白阳。按《收圆宝卷》中说，在“混元一气、鸿蒙末判之前，混沌未分之际”，便由原身古佛派定三极同生、三阳同转、三佛掌教。具体说，即“无极生太极，太极炼皇极，皇极炼无极，三极轮转”;“无极会燃灯佛掌青阳教，立玄炉，曾在皇极会摄顶光而锻练成三叶金莲，转九劫贤圣，以前过去了;太极会释迦佛掌红阳教，曾在无极会内探身光而入玄炉，锻炼五叶金莲，转十八劫人缘：止(只)有皇极会是弥勒佛掌白阳教，要治那八十一劫贤圣，立玄炉，摄内光而锻炼那九叶金莲”。并且，“三佛都有三灾，三极都有八难”，“天地万物都有败坏，止只有云盘都斗不动”，而“安天立地”(以上引文見“混沌初分天地品始”)。这同明代中叶以后许多民间宗教的“三阳劫变观”基本相同，不同之处是三极、三阳、三佛掌教是“周而复始”地轮转。
卷中所述的“彼岸”，按其等级分为“云盘”、“圣盘”、“天盘”、“人盘”、“地盘”，即“五盘”。其中最高级的“云盘都斗”是原身古佛所居之地。五盘之中均有众多神佛管理，如“云盘”中有“—原身(按指“原身古佛”)、二总极、三头领、十佛位、十提督、四总管、十四提纲，共四十五家”，“圣盘”有“一正机、二掌令、三十六提纲、二十四总领、九十九莲宗，共一百六十二位总理圣盘之事”。除了这些执事人员外，还有二百三十五位“在天垂像、在地成形”的“四贵”(總了收圓品第十四)。卷中也称当今是“末法”(或称“末劫”)时期，即“释迦身光炼世界，一十八劫现当极。掌定風云雷雨事。万相诸神总掌持，看看天元劫数满，又是弥勒掌星宿。亲问咱家(按，原身古佛自称)讨下令，要治当来九叶莲”(“混沌初分天地品始”)。弥勒佛掌教，要度众生“返本还圆”，即“收圆”，不仅人，“四生六畜也收圆”、“度万类同登彼岸”(總了收圓品第十四)。即上引《超生宝卷》中所说“万类同归”“万象同归”。
为了度众生返本还圆，原生古佛称：“咱先差三十六祖下凡，交他混下人缘，专造当来世界，未来皇极。因三十六人下生年深岁久，倚着他西天灵根，专以巧言令色，不知修行，自称祖号，心高意大，不思那前开荒，后出细;自行表疏，不烧有数香火，不分宫阙印信，胡乱申天，无有了手。”所以这些人便成了“外道”“邪宗”“混法”，古佛“又差明、暗二人掌《收圆宝卷》，有香、有号、有表名、有疏词、有誓状、有牒文、有修行、有牌号、有起落、有关口、有查照，要成佛者须索要步步走过”(“混沌初分天地品始”)。
明、暗二人即《超生宝卷》的“明天”、“暗天”。这部宝卷中多处提到他们，综合其中的种种暗示，可知他们是古佛继“三十六祖”之后，派往人间的“收元祖”，是这个三极同生教的教祖。二人又有分工：“访明人指选拔路，求暗祖结果收圆。”( 四时香火真诚品第四)《超生宝卷》中说：“暗天掌着《收圆卷》，明天指路又调人” 。在本卷第十四品[桂枝香]曲中，他们又分别被称作“当机祖”、“出细祖”：
古沸法卷，交付明暗，当机祖昼夜操辛，出细祖收凡摄炼，造当来九莲。(重)森罗万相，咱今日福也入金莲。想老祖恩难忘，烧一注摩河香。(重)
暗人掌卷，不敢迟慢。收五盘四贵人元，度万类同登彼岸，攒簇着九莲。(重) 红罗锻炼，真牌真号，真正玄关。想收元恩难报，烧一炷盘若香。(重)
明人领卷，调和万善，与大众指路拨迷，申文表传香传愿，写的他手酸。(重) 家事不恋，成年家在外，受苦熬煎。想明人恩难忘，烧一炷归祖香。(重)
上述曲中说明，“暗人”即“当机祖”，他是执掌《收圆卷》的教祖。卷中暗示他是位盲人。在“玄關大道品第七”中古佛说：“咱后发下去了，有一個船登北岸，我着他二目双昏，隐大地迷人，压万人眼目。他手内有五盘四贵真了手，收圆万类总莲城。”“赴雲程朝都斗品第十三”中[寄生草]第二曲说：“先发开荒去，暗人后收圆。眼暗手暗心不暗，能隐大地无缘善。风俗官府也难缠，五盘四贵才收圆。”“明人”是“出细祖”，他的职责是组织联络，并书写各种文表等。
这部宝卷中的彼岸世界“五盘”，行文中往往以“云盘”或“天盘”代表，或称“云程”。通往云盘、天盘、云程之路有“十二宫关”(亦称“玄关”)，每一关都有一位老祖和老母把守。如第一关是“七山关”，有天元老祖和地花老母把守，“天元老祖盘男众，地花老母看阴人”。这些老祖、老母手下还提调着众多的明神暗将，专门查考(“三查五考”)过关者的香、表、号、牌等等，即“答查对号”，辩明真假。而要通行过关，则要“十步修行、十步香火”，并取得那些繁多的香、表、号、牌。这十步修行是(見“天阔登云品第九”)：
一要拜天地，勤谨香火，孝养父母; 二要请本性，超凡圣.恭敬前人;三要知下落，莫欺心，尊敬长上; 四要四时香，无间断，和睦乡亲;五要知四净，答天元，勤谨生理;六要领十佛，知宫阙，教训子孙;七要点玄关，续莲宗，勿随邪外;八要入红罗，炼根本，性透玄空;九要入天阔，知后天，三佛径路;十要领牌号，证果位，早入三真。
十步修行不能“两走(步)做一步走，三步做两步行”，要“一步一步要誓状，一程一程要香灯”。而这一步步的“领香授号”都要用钱买的。“赴雲程朝都斗品第十三”中古佛向玉安等三位道人说：“若知收圆之贵，皇极之尊，闻一闻修行要黄金十两，听一听宝号要白银二斤。”三人说：“修行之字，何如这们贵?”佛说：“黄金万两，临死分文也不得;如修行若圆满，与未来皇极同圆同尽，如何不贵?修行二个字，贵如满天金。几金不肯卖，还要选上乘!”看出来，这个教派把彼岸世界分做“五盘四贵”，分出那么多等级的“果位”，是同信徒们的“贡献”大小有关的，而教祖则借此向信徒聚敛大量钱财。
以上是对这本宝卷所属宗教及这个教派的教义、修持方式的简单介绍。关于这本宝卷最早刊印的时间(亦即这个教派活动的时间)，还须做些考述。
路工藏本上卷末附有题识：“宣德五年孟春吉日刻行”。宣德五年即公元1430年。研究者一般据此题识确定本卷初刊的年代，笔者持怀疑态度，认为此题识系伪托。原因如下：
(1)“玄关大道品第七”品 “无为道人”问佛：“似弟子等指天地点本性，入玄关超凡圣，……尊帝二星，无生母微(巍)巍不动，这等大道天下夺头，到当来可得掌皇极大果，执九叶金莲?”佛回答他：“咱为皇极大果先遣你三十六人下生东土，专混人元，……”下文指出他的许多不足、无知之处。本品末[桂枝香]第二曲中说：“金针玉线，老母公案。点玄关，有影无踪，接续上古佛家眷。……好一个无为法，怕文全福不全” 。上述“无为道人”、“无为法”等显然属正德以后罗梦鸿所创的无为教。因此，这本宝卷不可能刊印在明正德(1506—1521)以前。
(2)“拜請本性品第二”中写“无门道人”向佛问法，说：“似俺在天地会下持斋熬口，劝化人缘，照依我佛《定劫经》《祖老黄册》，立混之九祖，……”文中所说“天地会”是否即董计升(1619一1690)于清顺治七年(1650)所创的天地门教(亦称“天地会”)?需另考证。[4]其中的《定劫经》(或称《佛说定动宝卷》《佛说定劫照宝经》)，研究者认为它是明末清初的一部民间宗教宝卷。[5]清顺治三年(1646)清政府查办直隶定州大成教时便查抄到这部经卷。[6]
(3)清雍正五年(1727)清政府查办张进斗(自称“收元祖”)白莲教(无为教)案，查到一部《元亨利贞立天后会经》。这部经卷的全名是《佛说都斗立天后会收圆宝卷》，简名《立天卷》(又作《历天卷》)。乾隆十八年(1753)查办与张进斗一脉相传的冯进京混元教案，也查出一部《立天卷》。这部《立天卷》共分元、亨、利、贞四部，清政府档案中存亨部十至十八品，将它同《皇极收圆宝卷》比较，其中不仅提到这部宝卷，有些话语也抄自这部宝卷。如《立天卷》“辇谷道场第十三品”中说：“有一船登北岸卷行向南，一明一暗两目昏，正是收元”，“《皇极卷》曾留下辇谷二字，有一船登北岸卷行向南。一个明一个暗二目双配，两样日(?)在一身想个收圆。万年间留下的灵山一座，皇极祖立后会大开法门”。文中所说的《皇极卷》即指这本《皇极收圆宝卷》，上述话语见“天闊登雲品第九”中原生古佛对早香等道人说的话：“我指与你—条线路，你去那辇谷之下选佛道场，有一船登北岸卷行往南，一明一暗两目昏，正是收圆去下生” 。又如《立天卷》“榆杨寻卷品第十四”中说：“有《皇极卷》云，真乃是开天劈地之法。老皇极收圆卷末后出细，有榆杨寻宝卷世人难参” 。这也可在《皇极收圆宝卷》中找到出处，其“總了收圓品第十四”[桂枝香]第三曲说：“榆杨寻卷，把家事不干。走了些万水干山，忍饥寒不曾埋怨，受苦楚万千。(重)船登北岸，寻见真祖，各得真传” 。《立天卷》如此抄传《皇极收圆宝卷》中这些暗示教派祖庭所在地和教祖传卷的话，只能说明它们是一个教派的宝卷。[7]
(4)本卷缘起部分所说“天下的宝卷无边”(引文见上)的情况，在明宣德年间尚未出现。
根据以上四点，笔者认为这本《皇极收圆宝卷》可能编写和刊印于明末。清初大乘圆顿教的《古佛天真考证龙华宝经》第二十三品曾提到一个收源教：“收源教立法门度下儿女，收源祖领善人龙华相逢。”这本宝卷也很可能即属于这个收源(元)教的宝卷：卷中多次提到龙华会，卷末结经发愿文也祝愿能“早去龙华大道场”;卷末附的书牌中，抄有“佛在灵山莫远求”诗偈，末署“龙华会正坛主收元祖拙笔”。至于《救度超生宝卷》又称之为“三极同生教”、“一步皇天道”，这也不奇怪：明清民间教派具有不同教名并非稀见。
注：本文原载《文献》，北京，1998年第2期，与其他三种宝卷的介绍合题作《中国宝卷漫录(四种)》;又，收入拙著《中国宝卷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506-513页。此次發表，又做了校訂。
[1] 本卷收入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宝卷》(张希舜等编)第10册，多有刊误和印刷不清之处，本文引文据原卷。
[2]見天津圖書館謝忠岳先生文，發表處待查。
[3] 参见周绍良《记明代新兴宗教的几本宝卷》，载《中国文化》，香港，第3期，1990年12月。本文引该宝卷文即据周文转引。
[4] 参见濮文起《天地门教调查研究》，载《民间宗教》,台北,第二辑，1996年12月。
[5] 参见濮文起主编《中国民间秘密宗教辞典》“定劫宝卷”， 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6。
[6] 见中国历史博物馆藏顺治三年七月二十八日郝晋《揭贴》。转引自马西沙等《中国民间宗教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页587。
[7] 本段关于《立天卷》被查获情况及引用原文，均据马西沙《中民间宗教史》第二十章“收元教、混元教的传承与演变”。引文分別見页1305-1306。
车锡伦
2012-07-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