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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岗龙:《葵花记》蒙古文译本《娜仁格日勒的故事》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8-22 19:35:37 / 个人分类:转录

  按,陳崗龍教授的論文原發表在何處,不詳。筆者是從網上下載,見文前的介紹。如有不合適處,請陳先生提出。筆者于陈先生论文提出的問題,很感興趣,颇有启发,將另發短文介绍。標簽中《娜仁格日勒的故事》超過七個字,傳不上去。


  摘要:蒙汉文学关系的研究,第一手资料的跨语言比较和考证是关键。对古代蒙古文小说《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与明代戏曲《葵花记》进行逐字逐句的跨语言比较,证明《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就是明代戏曲《葵花记》完整的蒙古文译本。蒙古人主要翻译了《葵花记》的对白部分,省略了词曲,并在结尾部分增加了佛教本生故事内容,从而把戏曲《葵花记》转换成了小说。

  关键词:《葵花记》;《娜仁格日勒的故事》;蒙汉文学关系 中图分类号:I207.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283(2010)03-

  基金项目:教育部优秀青年教师资助计划(1947)

  作者简介:陈岗龙,男,蒙古族,内蒙古扎鲁特旗人,文学博士,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


  笔者曾对古代蒙古文小说《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与元代戏曲《琵琶记》进行了跨语言比较研究,得出了“《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原型是《琵琶记》,但是蒙古人对《琵琶记》进行了较大的改编”的结论。论文发表之后,笔者继续查阅了大量的《孟日红割股行孝》的戏曲和宝卷文献,通过与蒙古文小说的逐字逐句的比较和考证,确定《娜仁格日勒的故事》正是明代戏曲《葵花记》完整的蒙古文译本。《葵花记》与《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之间完整的翻译关系的发现,对正确解决古代蒙古文学史上“虽然直觉上能够推测其内容来源于中原汉语文学,但是很难准确断定其原型的一般认为蒙古人根据中原汉族历史和生活素材重新创作的作品”的研究问题,具有重要的文学史料学价值。研究这类作品,文学史料的比较和考证具有决定性的关键作用。只有掌握了充分的文献资料,才能避免过度理论阐释做出正确定论。可以说,在蒙古文学史的研究中,本文最终解决了小说《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源流问题,可以下定论认为《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就是《葵花记》的完整的蒙古文译本。

  一、《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研究的再探讨

  蒙古国学者呈·达木丁苏伦(Ts.Damdinsuren)院士是第一位专门研究《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学者。他1959年在《蒙古文学精华一百篇》中公布《娜仁格日勒的故事》校勘本的时候指出:“这部作品可能是蒙古人受汉族和藏族文学的影响而写成的蒙古文学。但是因为研究的不充分,(我)无法做出任何定论。”后来他在自己主编的《蒙古文学概要(第2卷:17-18世纪)》中专门研究了《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坚持了上述观点,并提出《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内容与某些元代戏曲很相似,不过在其结论中删去了“因为研究的不充分,(我)无法做出任何定论”这句话。由此可见,呈·达木丁苏伦是坚持《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为“蒙古人受汉族和藏族文学的影响而写成的蒙古文学”的观点的,他的这一观点广泛影响了蒙古文学史研究者。我国4卷本《蒙古族文学史》实际上就是沿袭了呈·达木丁苏伦的观点:“国内外的研究者—包括我们自己,查阅了从唐代俗讲、变文到宋元明清的话本、拟话本以及印藏的佛教故事,没有发现与《娜仁格日勒仙女传奇》(指《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引者)相同相似的人物、故事。这说明《娜仁格日勒仙女传奇》的情节母题虽然来自中原和印藏,但它不属于翻译作品,而是蒙古人采用中原和印藏的某些人物、情节素材重新编创的故事。联系该时期盛行于蒙古地区的大量佛教故事考察,这种利用外来素材重新编创作品的做法,可以说司空见惯,十分普遍。所以《娜仁格日勒仙女传奇》等类似作品的出现,说明明、清之际在本民族民间故事和其他叙事文学的基础上,在印藏和中原佛教故事的影响推动下,人物和情节完全虚构的具有小说基本特征的传奇故事在蒙古地区已经出现。”德国蒙古学家瓦尔特·海西希(Walther Heissig)曾在其两卷本《蒙古文学史》(1972年)和其他论文中指出《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与《琵琶记》有关系。但是,因为呈·达木丁苏伦和海西希两位先生都不能直接阅读中国古代汉文文献,不能对蒙古文《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与中国古代汉语文学作品之间进行跨语言比较,所以他们只能提出问题,却不能进一步展开具体探讨。

  笔者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对《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和《琵琶记》进行了跨语言的文本比较,提出了《琵琶记》是《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原型,《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在《琵琶记》的基础上进行了改编,根据自己的民族审美情趣和文学传统进行“文化过滤”和“深加工”的观点。虽然笔者提出的《琵琶记》是《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原型的结论今天看来也是正确的(《葵花记》前半全袭《琵琶记》),但是其余部分的论述实际上还是沿袭了呈·达木丁苏伦院士的观点。而这种观点在蒙古文学史的研究中几乎已经成了定论。

  在研究《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论文中,伍月的《(娜仁格日勒仙女传)的原型与蒙古传统》一文对《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比较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伍月论文对《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的割股题材与《长沙民间孝歌》中的“红日行孝二十一,手上割肉翁姑吃,痛得死里又复生,葵花井内有名声”进行了比较,得出结论认为,《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原型是汉族民间广泛流传的孟日红的行孝故事。但是,伍月的论文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比较研究的对象被局限在《长沙民间孝歌》等民间歌谣的片段,比较研究的内容仅仅局限在“手上割肉翁姑吃”一个题材,而没有继续寻找与《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全面对应的汉族文学作品,即有关孟日红割股行孝的完整的故事文学,停留在局部的个别题材的比较上。因此,可以说伍月的论文找到了比较研究的正确方向,但是却没有迈出关键的一步。二是,伍月根据蒙古文《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文本去推断汉族孟日红故事的形成年代,将其考证为晋代,从文献学的角度来讲本末颠倒,也就没有说服力了。实际上,在《葵花记》戏文中已经明确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是晋朝,并且以刘曜之乱为线索。

  从《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研究的发展可以看出,包括笔者在内的蒙古族学者更多地是受到呈·达木丁苏伦院士的观点的影响,沿袭和发展了“《娜仁格日勒的故事》是蒙古人受汉族和藏族文学的影响而写成的蒙古文学”的结论。但是这种逻辑上趋于合理并在民族感情上得到广泛认同的结论,实际上却并不符合文学作品本身的历史事实,其中主要原因还是对文学史料的挖掘和考证工作做得不够广泛和深入。蒙汉文学关系的研究,只有把源流考证清楚了,才能深入认识到蒙古文学的进一步发展。我们研究每一部作品,只有在充分考证和深入比较文学史料的基础上才能做出正确的定论。

  二、《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和《葵花记》的比较研究

  笔者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和(琵琶记)比较研究》一文中对《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各种版本和内容做了比较详细的介绍和论述,故在本文中不再重复。在具体比较中主要使用呈·达木丁苏伦院士在《蒙古文学精华一百篇》中公布的《娜仁格日勒的故事》校勘本,个别特殊需要的地方提到其他手抄本时另做注释说明。

  在本文中指示的《葵花记》是包括高彦真相府勒赘、孟日红割股救姑、孟日红赴京寻夫、孟日红被梁相毒酒害死、返魂重生、受神书宝剑、剿寇立功、考察梁计等完整内容的明代戏曲或者传奇全本。但是,这种完整故事的明代戏曲古本没有流传到今天,我们见到的明刊本只有《二刻京本出像音释高彦真葵花记全传》(2卷)和《新刻出像葵花记》两种,收藏于国家图书馆。明刻本《二刻京本出像音释高彦真葵花记全传》(2卷)(以下简称《二刻京本葵花记》),卷1应为17折,实为第1-3折残缺,第4-15折全,第16折残缺5页,第17折全;卷2为18-32折,实为18-31折全,第32折残缺。该曲本是今天我们所能见到的最早的刻本,并且存目较多,固而在本文的比较研究中主要使用该藏本。《新刻出像葵花记》,秦淮墨客校正,唐振吾广庆堂明刻本,国家图书馆实存1卷,第17折以后残缺。笔者逐字逐句对比了以上两个刊本,除了前者为二字目,后者为四字目外,折数和内容基本上完全一样,只有个别文字有出入。因为蒙古文《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成书时间当在明朝,所以蒙古文《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和《葵花记》的文本比较,主要以上面的两种明刊本为主,辅助以《新刻乐府葵花拾翠》、《孟日红托梦》和《女官考察》等明代戏曲选本中的《葵花记》资料,以弥补国家图书馆藏明刊本中残缺的内容。

  《孟日红割股》不仅有戏曲,而且还以宝卷和民间孝歌的形式广泛流传。车锡伦先生编著的《中国宝卷总目》就收录了《葵花宝卷》5种。另外,车锡伦先生的《清及近现代北方的民间念卷和宝卷》一文中提到山西的《佛说高彦真赴试孟日红寻夫葵花宝卷》(又名《孟日红卷》)。笔者在本文的比较研究中参考了《中国河阳宝卷集》之《孟日红》,还参考了《孝顺孟日红割股救姑全歌》。除了一些古本文献,还参考了现代记录整理的传统剧目资料和影视资料,如上海市传统剧目编委会编的《传统剧目汇编·越剧第十五集》中的《葵花记》和潮剧。但是因为这些现代记录的传统剧目变化较大,所以蒙汉文本的比较主要还是古板曲本的比较。

  《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和《葵花记》的比较研究,主要在人物和故事情节两个方面。

  (一)《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和《葵花记》人物的比较

  《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主人公娜仁格日勒和乌恩·乌古勒格齐的名字实际上就是《葵花记》的主人公孟日红和高彦真名字的蒙译。娜仁格日勒姓孟,名字是日光的意思,与孟日红正好对应。这一点,伍月的论文中也提到了。而乌恩·乌古勒格齐姓高,名字的“乌恩”意为“真”,“乌古勒格齐”是“言、说”,合起来就是“言真”,就是说真话的意思,可与高彦真(高言真)相对应。而《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的邻居焦老头(jauebilgen)实际上就是《葵花记》中的焦公。而Lugu诺颜实际上是梁计。可能是因为明代的汉语读音和南方方言读成“liaogi”,蒙古人将其记录成“Liuge”或者“Lugu”(如内蒙古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本)。梁月英当与图娜勒金·高娃对应。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毒死娜仁格日勒的5个丫头没有具体名字,而《葵花记》中则是丫头梅香请银匠造鸳鸯壶盛酒毒死孟日红。《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的强盗唐虎(蒙古语的tanghu hula-gaieh可能是汉语“荡寇”的音译)与《葵花记》中的刘曜相对应。救孟日红逃脱强盗的Jasag-i hadagalagehiebtlgen er-e em-e hoyagula是《葵花记》中的牢头夫妇。《葵花记》中除了上述主要角色,还出现九天玄女等诸多神仙,而蒙古小说中则主要出现观音菩萨和阎罗王,这可能是蒙古小说中把道教影响、道教神仙减少了。送家信的奴才Har Lanchag与《葵花记》中的梁才相对应。从作品中人物的名字和人物在故事情节中的功能看,《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和《葵花记》完全能够对应。

  (二)《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和《葵花记》故事情节的比较

  为了比较的方便,笔者制作了下面的对照表,从中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和《二刻京本葵花记》、《新刻出像葵花记》、《新刻乐府葵花拾翠》以及《时调青昆》和《徽池雅调》中的《葵花记》剧目内容之间的对应关系。

  从对照表可以看出,《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实际上完整地翻译了《葵花记》的内容,只有《葵花记》中的“差接母妻”和“匿书家宴”两折的顺序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有所改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第8章是《葵花记》的几种古本中所没有的,是蒙古人续写的(在宝卷中也经常见到升天入空的结局)。下面,我们就挑选《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和《葵花记》典型的重要题材做逐字逐句的比较。其中,《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的引文属笔者的白话文翻译。

  1、割股。《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最著名的题材就是女主人公独自侍奉婆婆,在饥荒中割下自己身上(左肩)的肉,为婆婆充饥,起初婆婆因误解而打骂媳妇,知道真相后,深受感动愧疚而逝。笔者将该题材与《琵琶记》中的吃糠题材进行比较,得出结论:“吃糠对于游牧蒙古人则非常陌生,而割下自己身上的肉给他人吃的母题在蒙古和突厥语族民族民间文学中比较普遍。年迈多病的婆婆提出吃肉的要求也是合乎情理的。可以看出,两部作品都用各自文化中的极端事例表现了媳妇的贤惠和孝顺”。而随着掌握中国文学史中的割股救亲题材和割股疗亲史料,笔者在这里不得不更正自己过去的观点。实际上,“割股”是中国传统社会和传统文学中广泛流传的题材,而《葵花记》等戏曲所宣扬的核心思想就是割股孝亲。

  《二刻京本葵花记》的内容与《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完全一致:“[夫]媳妇儿,我为你丈夫别后杳无音信回来,终朝忧闷染成一病,心下到思量口肉汤吃。争奈无钱去买。怎生是好?[旦]婆婆既思量肉汤吃,待媳妇就去买来。[夫]既如此,你且扶我进去,待你买肉来煎汤与我吃。[旦]老天,婆婆想吃肉汤奈何,家道贫穷,无钱可买。不免祷告神天,割下股肉救取婆婆也未见得正是媳妇侍姑嫜,为子奉爹娘。上堂问寒暑鸡鸣下君床。”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婆婆埋怨媳妇说:“minii hfibegttn odhui chag-tur magad chimaginada gagchagar orhigsan—u tula magu tishiy—e bariba chi.”(我儿子去的时候把你一个人留给我,因此你和我结仇了。)《二刻京本葵花记》第10折中婆婆说:“你不孝姑嫜,百计千谋害老娘,埋怨我叫你丈夫出去拆散鸳鸯,冷落空房。谁知你起了一片歹心肠,一心要害我身倾丧。”意思与蒙古小说完全对应。而小说和戏曲中割股救姑的情节高潮是婆婆误解媳妇和验证割股。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婆婆不相信媳妇割股,于是要求验证。婆婆说:“那么,给我一把刀,我割媳妇的肉试试。”焦老头骂娜仁格日勒的婆婆:“如果割你的肉你疼不疼?”婆婆回答说:“割我的肉疼是真。但是割媳妇的肉会不会不疼?”焦老头说:“因为你的媳妇节烈,得到大慈悲的保佑,不曾疼痛。”婆婆生气说:“媳妇,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口。”娜仁格日勒露出右臂,没有伤口,于是婆婆冷笑道:“媳妇你骗我是真,否则伤口在哪里?”娜仁格日勒再伸出左臂,果然有伤口。于是婆婆才相信,抱着媳妇痛哭,不久气绝离开人世。《二刻京本葵花记》第10折《受责丧姑》:“[夫云]媳妇你去拿把刀来与我。[旦云]婆婆拿刀何用?[夫云]你拿来,我要用。[旦拿介][夫云]焦大叔,你伸手

  来,待我割一刀看。[末云]我的手上怎么割得?[夫云]却又来你手上怕疼,难道我媳妇手上又是不疼的?不要听他说。[末云]你媳妇是行孝之人,感格天神,为此不疼。[夫云]媳妇你到这里来。[旦云]有,婆婆。[夫云]焦大叔你是割下的股肉,拿手来我看。[旦云]没有此事,婆婆。[夫云]拿手来我看。[夫看介云]我说道大叔你看手上,既割了股肉,难道痕也没有些?[末云]你看的却是右手,他是左手割下的。[夫云]媳妇,把那只手也拿来我看看。[旦出手夫看介]抱旦哭介。[夫]媳妇的儿,做婆的今生不能勾(够)报你了,则除是来世还做你的媳妇。”在蒙古小说中婆婆对媳妇说:“来世我作牛作马报答你”。蒙古小说中,女主人公对焦公说:“不要把实情告诉我的婆婆,她听了会加重她的病情。”焦公说:“过去,曾经听说过孝顺,却没有眼见孝行。王祥卧冰,太宗泣竹,你的这份孝心会得到神天保佑。”《二刻京本葵花记》第11折中焦公说:“听伊说言可钦,这般孝义真罕闻。人间以媳妇者尽多,似你者却少。王祥为母卧寒冰,孟宗哭竹冬生笋。他这般孝敬老莱子斑衣戏喈知。慈鸟反哺思报本。高彦真你莫怪老夫在背地里讲你,你是个男子汉读书人,你为人反不如禽,只恐怕难逃公论。”

  通过以上逐字逐句的比较,我们可以得出最后的定论:《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的媳妇割股,完全译自《葵花记》中的孟日红割股;并且娜仁格日勒割股与孟日红割股,不仅仅是素材借用关系,而是完全的翻译关系。

  2、遇寇逃难。《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第2章,娜仁格日勒在孤身赴京寻夫途中遭遇强盗唐虎(荡寇),被强盗劫虏上山逼做压寨夫人。娜仁格日勒不依,强盗恼羞成怒,要杀她,众喽哕出主意,请能说会道的牢头夫妇劝说娜仁格日勒与唐虎成亲。老夫妇听了娜仁格日勒的不幸遭遇后决定救她,于是骗唐虎说娜仁格日勒要到山下的观音菩萨庙还愿,脱下孝服才能与唐虎成亲。唐虎高兴,给了老头100两黄金,转交给娜仁格日勒购置衣饰,并发给令箭,以备出入无阻。于是老夫妇带着娜仁格日勒下山逃走了。而《二刻京本葵花记》第15折“机关寇乱”、第16折“被虏不辱”、第17折“怜节谋脱”和第18折“孟氏逃难”的情节与《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完全一样,孟日红不依,大王想杀她,众强盗却献策叫牢头夫妇劝孟日红:“[众]大王,我们到(倒)有一个计策。那牢头夫妇口能舌辨,令他前去劝解,倘得成就岂不是美?”于是大王把牢头夫妇叫来吩咐道:“要你夫妇前去劝他与我成亲,若是成了亲,重重的赏你。如不肯,将你夫妻二人首级砍来见我。”牢头出计策,以下山到观音庙为由向大王要了令旗一面,与孟日红三人逃走了:“[丑云]奉大王之命,劝取小娘子,他已应允了。[净云]应允了好,有赏。我就去成亲。[丑云]只是一件要大王先依他。[净云]依他什么?[丑云]他有大孝在身。要猪羊祭赛天地,然后换了吉服,好与大王成亲。”蒙古小说中的对话内容也与此完全相同。第18折《孟氏逃难》:“[丑笑云]这也难怪列位,前日大王命我夫妇劝取小娘子与他成亲。我如今劝他回心转意了,肯与大王成亲。只是这小娘子要在那观音娘娘庙去还愿,除了孝服。大王许了,亲自来庙里迎接上山。洞房花烛的你不信,这香钱银子买猪羊的银子都在这里”。

  3、匿书家宴。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乌恩·乌古勒格齐在梁府住了5年,思念母亲和妻子,在书房中落泪的时候碰巧妻子进来听了事由,就说:“你不能嫌弃你的母亲和妻子。我们不叫父亲知晓,派黑Lan-chag去接婆婆和姐姐来共享荣华富贵吧。”于是把家信交给黑Lanchag,黑Lanchag正好骑马背箭袋出发,不料碰到梁相上朝归来,慌忙中家信从黑Lanchag的袖子里掉了下来。梁相见信后心想:“子女也不能相信啊,他们在我的背后谋计差接母妻。”于是把黑Lanchag投入牢房,然后巧言骗取乌恩·乌古勒格齐的信任。《二刻京本葵花记》第12折《差接母妻》与此对应:“[小云]相公既有此事,何不瞒过爹爹差人去请婆婆、姐姐到京共享荣华,岂不是美?[生云]夫人此意甚好,只是没有一人可托心腹的。[小云]府中梁才可用。趁我爹爹入朝未归,快写家书一封,就此谴他前去迎接。……[外云]拿上来(家书)。啊呀,高状元你要着人去迎接母亲妻子,理合与我商议才是。怎么反瞒着我?也罢,将他书留下,料他母妻是女流之辈,定不能到京。”基本情节是一致的,只不过在蒙古小说里黑Lanchag骑马背箭袋出发,与《葵花记》中梁才托伞躲避梁相有区别。但是,蒙古小说中家信从慌张的黑Lanchag的袖子里掉下来,仍然保留了戏曲的特征,因为蒙古人的习惯是把贵重的东西都放在怀抱中。

  4、毒酒害娜仁格日勒。《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第3章,娜仁格日勒来到梁府,受到心地善良的图娜勒金。高娃的同情和尊敬。但是狠毒的梁计诺颜担心女儿日后失宠,于是用毒酒毒死了娜仁格日勒,将其尸首抛入后花园的枯井中。《二刻京本葵花记》第21折的情节是:“[丑云]依梅香说,连夜叫银匠来打一把鸳鸯壶,一边盛了好酒,一边藏着药酒,害却此妇,以绝祸根。况且府中深远,无人晓得,尸首丢在后花园井中,上铺石板,填了一层土,种下葵花,那个晓得。”蒙古小说中没有提到鸳鸯壶,把娜仁格日勒的尸首抛入枯井后铺上石板,填上土,上面种了莲花(badm-a checheg)。内蒙古自治区图书馆藏本中只提到“枯井上铺石板,上面种上花。”蒙古语“badm-a checheg”指的就是莲花,蒙古人通过佛教接受了“badm-a cheeheg”,而因为草原上不种植葵花,所以葵花对于蒙古人来讲是陌生的。

  在蒙古文小说中,图娜勒金·高娃知道娜仁格日勒被父亲用毒酒毒死后,惩罚了施毒的5个使女,并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娜仁格日勒穿上。[23237在《琵琶记》中,也有牛氏和赵五娘两贤相见,牛氏把自己的衣服送给赵五娘的情节:“[贴]一样做浑家,我安然伊受祸,你名为孝妇,我吃旁人骂。公死为我,婆死为我,情愿把你孝衣穿着,把浓妆罢。[贴白]姐姐,休怪我说,我教你换了衣裳,你这般褴褛,又怕伯喈羞,不肯认你。”蒙古文小说继承了换衣服的题材,而省略了穿孝服的题材,这是蒙古文小说的改编。《二刻京本葵花记》第22折:“[旦哭骂介]你这个佝(狗)才,我到此间好好的,相待又不曾与你论尊卑。我道都是一体之人,那里有心来防你?贱人,谁知你面是心非,安排毒酒,害我性命。平日与你何冤,今日与你何仇,贱人,埋着歹计较闪得我无归道。[夫慌走上介]启小姐,前夫人一气不来,已归大梦了。[小云]前夫人死了?[小]哭泣悲号止不住,腮边两泪抛,脱下了盘龙袄,洗却了胭脂貌。除下翠云翘。取孝服来。[丑云]他是什么人?小姐与他戴孝。[旦云]贱人,你晓得甚的?[丑云]伊家不晓。[小云]莫说是千金之体了,便是帝王根苗察理推情也合披麻孝,免被旁人碑口嘲。你这两个贱人过来。前夫人好好的在此,为何一霎时腹中疼痛就死去了?必竟你这两个丫头有什么缘故在内?好好招来,免得痛打。[小云]爹你若凭般所为,怎做得当朝宰相了?”《新刻乐府葵花拾翠》之《计害日红》:“[旦]我命难逃,好似刀割心肝痛怎熬?贱人贱狗。我到此好好与你相待相欢,又不曾与你争大小,又不曾争高论下。埋藏歹计较闪得我无归道。[老]启小姐,夫人已归大梦了。[占]死了?[占]哭泣悲号止不住,腮边两泪抛,脱下了盘龙袄,洗却了胭脂貌。除下翠云翘。取孝服来。[丑]他是什么人?小姐与他戴孝。[占]贱人,你晓得甚的来。伊家不晓,莫说千金之体,便是帝王根苗察理推情也合披麻孝,免被旁人碑口嘲。你这两个贱人来,夫人为何一霎时腹中疼痛丧命毕?竟你这两个贱人有什么缘故在内?好好招来。[占打丑介][介]夫人,不要打了。”梁月英还怒斥其父梁相:“爹,枉做当朝头戴乌纱,着紫袍,孽灵天表怨气冲山倒。”

  5、游历地狱还魂人间。《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第4章中观音菩萨带着娜仁格日勒的灵魂游历地狱并见其婆婆。女主人公到了阎王殿,阎王查看簿册后说:“娜仁格日勒活到21岁,命中注定要受3次苦难。分别为:割股肉给婆婆吃的一苦;被山寇俘虏逼作压寨夫人的二苦;被梁计用毒酒毒死身亡的三苦。”[在所有《葵花记》版本中也都提到了这一点。《二刻京本葵花记》第23折中说:“[末云]启大王,此妇人命犯三枭。[净云]是那三枭?[末云]第一枭持刀割股,割肉救亲姑;第二枭途遇草寇拿回山寨逼为妻;第三枭梁相一见施谋计,鸳鸯毒酒把身弭。”

  6、婆媳阴会。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女主人公到了地狱后与婆婆相见,婆婆对媳妇说:“我什么时候能够脱离这个地狱?媳妇你还阳回去之后,请喇嘛高僧,念诵超度经文,我可能就脱离这个地狱。”《二刻京本葵花记》第25折:“媳妇的儿,一言嘱咐伊,你若是回阳世,请几个高僧道士,追荐我的亡魂,我在地府阴司多多感谢你。”《新刻乐府葵花拾翠》:“一言嘱咐伊,望你回转阳间请几个高道高僧超度我的亡魂脱离了地府阴司,多多拜谢你。”在戏文中是请高道高僧,并不分道教和佛教,而蒙古小说中则是请佛教高僧。

  7、日红托梦。《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娜仁格日勒还阳托梦,其灵魂进梁府时被门神拦住,狱卒说明来由后门神才放她进去。但是因为丈夫头上有火光(奎光),她无法靠近。狱卒进去灭了乌恩。乌古勒格齐头上的火,娜仁格日勒才得以靠近丈夫并托梦。娜仁格日勒正诉冤的时候已经鸡鸣,于是狱卒把她带走了。《二刻京本葵花记》第26折《孟氏托梦》的情节基本一样:“[鬼云]他是状元,故此奎光大了,待我为你放一道毫光掩过他的奎光。……[内鸡鸣介]又被鸡叫来惊散,唬得我心下慌。[鬼作催云介]孟氏我和你好去了,金鸡报晓,玉兔将升,太汤登殿,我辈潜形。”《孝顺孟日红割股救姑全歌》:“夫妻相会是神魂,诉尽衷曲有十分,忽听灵鸡声啼叫,日红无奈辞别君。本欲再诉苦中情,鸡声叫闹惊战兢,忙步抽身离别去,再三叮咛记心胸。”

  8、出井传术。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大慈悲观音菩萨命霍尔姆斯塔天神(玉皇)派风神、雷神(heitngri,gilbalgan-u tngri)为首的众神前往梁府后花园,降暴雨,打雷,劈开石板,取出娜仁格日勒的尸体,送到观音菩萨前。观音菩萨将娜仁格日勒的灵魂注入其尸体内,并赐授她镇压敌人的勇气和力量、治理国家的智慧和辩论的佛经。在《二刻京本葵花记》第27折中,九天玄女命雷神雷击古井取出孟日红尸首,然后授孟日红以神书宝剑:“[贴云]吾乃九天玄女是也。曾令雷神众神击开梁园古井,将孟日红身尸掣出荒郊,吾当传以兵法。”蒙古小说虽然没有提到神授宝剑,但是在后来的情节中,与草寇交战时娜仁格日勒手持的就是宝剑:“Naran-u gerel agurlaju bilig-un ildti-ben barigad oruhui-dur Tanghu basa agurlaju jidabarigad oruba.”(娜仁格日勒愤怒,手持宝剑迎战,唐虎也愤怒,手持长矛回应。)

  9、剿寇立功。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娜仁格日勒与强盗唐虎两军对阵,她说:“我乃晋国女英雄娜仁格日勒”。唐虎冷笑说:“原来是我的娇妻。自从那坏老头夫妇拐走你之后我一直没有寻到你。今天与你相逢,是老天爷保佑我也。娇妻你过来,等我们镇压了晋国的军队,互称皇帝皇后共享荣华富贵。”《二刻京本葵花记》第29折《讨虏成功》:“[旦云]胡狗,你不认得我,我乃孟日红。[净云]原来是我的娇娇,娇娇你当初被牢头夫妇将你拐去,我那一处不差人去赶。原来你在祖狄帐下,今日相逢,还是缘法,我和你各自收兵,回转山寨成就一对夫妻却不好也。”在《二刻京本葵花记》第29折中是孟日红摆九天玄女阵,活捉草寇:“[净作入阵介][旦云]大小三军听吾将令,今机关不识此阵乱闯误入其中,谅无走路。各宜用心,拿着者有赏。[净云]好怪异,我机关分明杀入阵来,怎么就不见了晋兵?四下黑雾漫漫,就是铜墙铁壁一般。[净云]我机关一世威风,不想今日丧在此妇人之手。”而《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则是娜仁格日勒直接与唐虎交战,得到观音菩萨的保护,使唐虎的邪术失灵而活捉唐虎。

  在《二刻京本葵花记》中皇后问孟日红,武艺是跟何人学的:“[占云]不知卿家武艺何人所授?有此奇能。[旦云]臣妾焉敢隐瞒。乃得九天玄女娘娘亲自赐我神书宝剑战策阵图,以此与朝廷出力,剿寇除强。[占云]卿家平日有何德行,感动玄女娘娘,以书剑相赠?”于是孟日红痛陈冤屈,诉请报仇。而蒙古文小说中则是皇后问娜仁格日勒:"Hagan-u ihe torti-i barigchi shin bagatur chi hamug daisun-i daruhu erdemsurun buigetel-e harin nfihfir china yagun-du ese surugsan bui?”(你有这般武艺,你丈夫却为什么没有学到?)”娜仁格日勒于是把自己的遭遇详细报奏皇后,皇后再转告皇帝。在蒙古文小说中实际上回避了女主人公的孝行感动九天玄女,从而书剑相赠的情节。

  10、女官考察。国家图书馆藏明刊本《二刻京本葵花记》和《新刻出像葵花记》都是残本,《女官考察》一折残缺。因此,我们在这里不得不以《新刻乐府葵花拾翠》和《时调青昆》中的《女官考察》为底本,与《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相应章节做比较。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女官考察有3个内容:一是娜仁格日勒与众臣的对话和讨论治理国家的原则;二是娜仁格日勒审问丈夫;三是娜仁格日勒审问梁计。

  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众臣拜见娜仁格日勒后的对话内容与《葵花记》的内容完全一致,就是《新刻乐府葵花拾翠》中的对话:“[众]夫人在上,吾等备有薄礼求夫人笑纳。[旦]贱妾有何得(德)能敢劳厚礼?……[旦]请问法曹:三法之道何者为先?[净]毕职官居刑部无非执法严刑,清廉正直秉忠心。狂言邪言不听,一任金枝玉叶何妨国戚王亲,萧何不斩令难行曾记忠当尽命。”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娜仁格日勒审问丈夫的时候数落了他的三宗罪过,这三宗罪在《新刻乐府葵花拾翠》中也是完全相同:“生不能养,死不能葬,葬不能祭,罪之一也。恋新婚而忘旧爱,贪相府而弃糟糠,罪之二也。毒杀前妻,行推不知,罪之三也。”娜仁格日勒对薄情丈夫说:“erten-u age,er-e htimtin em-e uigei btigesti ger hogosun gele.eme humaner-e llgei bilgesti gagchagar gele.”(古话说,男人如果没有妻子家是空的,女人如果没有丈夫是孤苦的。)正好与《新刻乐府葵花拾翠》中的“谚云,男儿无妇不成家,女人无夫身无依”相对应。

  接着娜仁格日勒数说梁相的罪恶。梁相问她,这个人是古代的人还是现代的人,娜仁格日勒告诉他,这个人现在就在眼前。《新刻乐府葵花拾翠》中有对应的段落:“[旦]听奉朝廷审答,内有三宗事案,着我躬行勘问,本职女流未敢自专,丞相乃国之元老,必能剖断。[外]不知是何事件?老夫愿闻。[旦]有一大臣啊,他行为势压当朝作事乖,阴险奸谋全不顾纲常坏。[外]敢问夫人此事还是今人还是古人?[旦]就是近世之人。以女妻人便把他前妻害,无端造恶心肠歹。[外]是什么样大臣?[旦]他本是位三公列鼎台,到如今怎免得枷扭临身断颈灾。[外]既是位至三公罪不至于死。[旦]岂不闻皇亲犯法与庶民同罪。休只管信口胡言,全不管理法纲常。也怎忍含冤九地哀。[外]人命关天,也须要问个来历。[旦]那娘行寻夫远来。[外].也要问个致死的根由。[旦]造鸳鸯壶把药酒来吞害。[外]既有这等事岂无见证者?[旦]他本是相府深埋尸沉枯井上把葵花盖。……[外]当初之事也皆梅香之过。老夫其实不知。[旦]叫左右将梁计家属尽行拿来。……[旦]梅香是你用计么?[丑]是梅香用的计策。[旦]这丫头我也晓得是你当初我进府来,你要与我施礼,是我不答你,你就怀恨在心,因此用计来害我。贱人好大胆,叫左右与我痛打着。”戏文中孟日红还命梁小姐和梁计鞭打丫头梅香招供后去了梁计的冠带。蒙古文小说的细节完全与戏文相同。

  从上面的比较可以看出,《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和《葵花记》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个别题材和情节相同的问题,而是从整体框架到细枝末节的情节一一对应的完全的翻译关系。因此,我们可以完全确定《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就是《葵花记》的蒙古文译本。而且,《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语言保留着很多明代蒙古语的古老词汇,因此可以肯定《娜仁格日勒的故事》所依据的戏文应该是明代刻本。通过逐字逐句的比较,我们还得出结论,《娜仁格日勒的故事》所翻译的内容实际上基本是《葵花记》中的对白部分,而基本上没有翻译词曲。蒙古人感兴趣的是《葵花记》的题材和故事情节,而不是其作为戏曲的填词度曲之美。另外,《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除了游历地狱的内容和京城的描述外,基本上没有描述,最突出的就是小说中的所有人物的面貌都没有刻画描述,这可能与《葵花记》的戏文有关系——在戏文中没有必要对角色形貌特征进行描述。

  三、《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的改编部分

  蒙古人在翻译《葵花记》的过程中,对原戏曲的主题和故事情节甚至细节都没有做加工和改编(有些内容简化),而只是续写了一个结尾,个别地方进行了一些本土化的“过滤”。这种过滤更多地是结合佛教思想进行的。在《葵花记》中,佛教和道教内容是结合在一起的,并且一直沿袭到宝卷中。而蒙古人翻译《葵花记》时,从民族信仰的角度对戏曲中的宗教内容进行了藏传佛教的过滤。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葵花记》中的诸多佛教和道教的神灵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一律被佛教神灵所替代;二是《葵花记》中的五殿诉冤在《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被藏传佛教的游历冷热十八地狱所代替。

  在《葵花记》中九天玄女授孟日红兵书和宝剑,后来孟日红摆九天玄女阵活捉机关草寇,这是中国古代文学中的传统母题。九天玄女即九天圣母,是道教神。传说九天玄女造玄妙天书兵法出奇制胜,并且除暴安民有功,因此受后人建庙塑像崇拜。《三遂平妖传》、《杨家将传》、《女仙外史》、《薛仁贵征东》等古代小说中都有九天玄女面授、梦授天书的传统母题。《葵花记》中九天玄女神授孟日红兵书、宝剑的题材实际上也是沿袭了这个传统。《二刻京本葵花记》第23折对此有解释:“玄女,乃黄帝之妃。昔帝与蚩尤氏战,尤能作雾昏黑天地,玄女教帝破之,后帝上升,妃也为神。遗符剑、兵书于世。”而《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九天玄女被观音菩萨替代,并且观音菩萨赐授的并不是专门的兵书和宝剑,而是制胜敌人的胆量和勇气、治理国家的智慧等,比较模糊。在《葵花记》中孟日红领兵作战的时候按照兵书,摆阵俘虏巨寇;而《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省略了这些内容,女主人公与唐虎交战几个回合后凭着观音菩萨的法力,镇压了唐虎;女主人公拉开不能拉动的大弓,从而获得带兵作战的资格,与《葵花记》中摆九天玄女阵的做法有区别。

  《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增加的内容主要是游历地狱部分和第8章。娜仁格日勒被毒酒害死身亡后来到地狱,从地狱之门进去,先是见到了一群铜狗,眼睛像闪电,头大如蟒古思(蒙古民间文学中的恶魔)的头,獠牙像铁钩,尾巴像铁蛇。这群狗是吞噬恶人的,因此娜仁格日勒就安然无恙地走过了群狗难关,接着见到血河,叫人喝不能返回阳间茶的老夫人,冰山地狱、柱子地狱、火床地狱,走过了所有十八地狱之后才到达阎王殿。娜仁格日勒向阎王诉冤和婆媳相会等内容与《葵花记》相同。在蒙古文小说中对地狱的描绘明显是藏传佛教的冷热十八地狱,这也是《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作为小说区别于戏曲《葵花记》的地方。同时,《娜仁格日勒的故事》中的佛教色彩浓厚,把《葵花记》中涉及的道教内容都改成佛教内容。如《葵花记》中婆婆对孟日红所说的“一言嘱咐伊,望你回转阳间请几个高道高僧超度我的亡魂脱离了地府阴司,多多拜谢你。”在蒙古文小说中被改成请来高僧(bagshi blare-a nat i huriyaju),完全用佛教代替了《葵花记》中不分道、释的做法。蒙古文小说的结尾,夫妻3人用500只大象驮着金银财宝,领着5000人到噶玛大师那里出家,乌恩-乌古勒格齐得到罗汉果,娜仁格日勒和图娜勒金·高娃转生为勇士母,500只大象转生为人,5000个随从获得良缘。这是典型的升天归空结局(民间宝卷也经常见到)。

  蒙古人把《葵花记》的蒙古文译本套入佛教文学体系中。从蒙古佛教文学的角度讲,这种改编实际上是在小说结尾加上了本生故事的说明,而且可以看出,这种加笔更多地是在传抄过程中出现的。在古代蒙古文学史上,受佛教文学影响,有很多文学作品采用本生故事的形式,其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主人公被说成是某某佛或菩萨的前生。这类作品一般都是在结尾做解释,说故事的主人公前世就是某某佛。俄罗斯藏《自度母传》抄本的结尾讲道:古代有禅师喇嘛在山中修佛,时有黑方恶魔化身喇嘛的兄弟——柴夫瓦其尔来到喇嘛身边,说:“等你修佛成果,教众生皈依佛法,我来破坏你的事业。”时有名阿拉坦其其格的女子听到恶魔的话后,说:“等恶魔破坏喇嘛的佛法时我瞬间镇压超度他”。喇嘛的施主乌达巴丹听到后对女子说:“届时我破坏你的功德。”抄本中说,那时的禅师喇嘛就是现在的皇帝,是马头明王的化身;那时的阿拉坦其其格是现在的娜仁格日勒将军,那时的施主乌达巴丹就是现在的梁计诺颜,那时的柴夫瓦其尔就是现在的强盗头目。因此,从形式上看,《娜仁格日勒的故事》把《葵花记》改成小说,把戏曲中的表演改为小说中的叙事。可以说,在汉族中以戏曲艺术的形式表演的《葵花记》传播到蒙古草原以后为适应客观环境,就被改编成阅读形式的蒙古文小说。

  四、结 语

  本文完全从蒙汉文献出发,对《娜仁格日勒的故事》的汉文底本进行了比较和考证。笔者认为,《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就是明代戏曲《葵花记》完整的蒙古文译本。蒙古人翻译《葵花记》时,主要翻译了曲本的对白部分,没有翻译词曲,译本由戏曲表演文本转换成小说阅读文本。在内容翻译方面,孟日红五殿诉冤部分增加了游历地狱藏传佛教冷热十八地狱的描写,结尾部分增加了夫妻三人出家升天归空的内容。《娜仁格日勒的故事》在传抄过程中,结尾部分增加了佛教本生故事的内容,从而被当作佛教文学在蒙古地区广泛流传,逐渐成为家喻户晓的小说《白度母传》。蒙汉文学关系的研究,最重要的是蒙汉文献第一手资料的直接的跨语言的逐字逐句的比较和考证;而充分掌握对应文本的所有文献之前,不完整的局部的比较可能会引出最后结论的过度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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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锡伦

车锡伦

车锡伦,山东泰安人。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戏曲史教学和俗文学史、民俗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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