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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瓦子中的“说经”与宝卷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7-18 21:54:22 / 个人分类:宝卷研究

 宋代瓦子中的“说经”与宝卷

车锡伦

  按:中国宝卷在笔者所见现行的《中国文学史》中,大概只有几句话的介绍,许多年轻朋友缺少这方面的常识,是必然的。本人读郑郑振铎先生关于宝卷的论述,从产生怀疑到公开讨论,下面这篇文章,是第一篇。因郑振铎先生是我的太老师辈,受“为尊者讳”的传统观念影响,一直不想公开讨论这一问题。后来同已故前辈关德栋(关先生也以郑先生为师)和周绍良先生谈起,得到他们的鼓励,也因为看到某些文章“以讹传讹”,约走越远,限制了大家做进一步的探讨。因此,不揣浅陋,写了这篇文章。在大陆没有刊物愿发表它,所以拿到台湾去发表,也想表明中国大陆的学者,不都是在“鹦鹉学舌”。 (2006年10月)

  又,本文发表于2000年台北《书目季刊》(34卷2期,2000年9月)。2006年曾在某网站转载。至今仍见许多研究者抄袭郑说,因再次转发,公开“叫板”。请仍抄袭郑先生推论的研究者,先去读点书,找点证据,来驳倒本人论证。(2011年7月)


 

  一、宋代城市中的“瓦子”

  宋代城市中出现了“瓦子”(又称“瓦舍”),这是一种大型的游艺、娱乐场所,也是货卖杂陈的商业区。京师汴梁及其他大城市中的瓦子规模很大,南宋初年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三“东角楼街巷”中记汴梁城内这一街区即有瓦子三处:“街南桑家瓦子,近北则中瓦,次里瓦。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内中瓦子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最大,可容数千人。[1]”瓦子中的勾栏、棚即各种民间伎艺的演出场所。同书卷五“京瓦伎艺”载瓦子中演出的各种伎艺有小唱、般杂剧、傀儡、手伎、球杖踢弄、讲史、小说、小儿相扑、影戏、弄虫蚁、诸宫调、商谜、合生、说诨话、杂扮等[2]。同时,“瓦中多有货药、卖卦、喝故衣、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终日居此,不觉抵暮”[3]。可见这些瓦子是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民众消闲娱乐场所。据有关记载,汴梁城中这类瓦子有八处[4]。

  南宋建都临安(今杭州),城内外也建有瓦子。《梦梁录》卷十九“瓦舍”条说:

  瓦舍者,谓其“来时瓦合,去时瓦解”之义,易聚易散也。不知起于何时。顷者京师(按,指东京汴梁)甚为士庶放荡不羁之所,亦为子弟流连破坏之门。杭城,绍兴间(公元1131-1163年)驻跸于此,殿岩杨和王因军士多为西北人,是以城内外创立瓦舍,招集妓乐,以为军卒暇日娱戏之地。今贵家子弟郎君,因此荡游,破坏尤甚于汴都也[5]。

  据《西湖老人繁胜录》卷六载,临安城内有瓦子5处,城外瓦子20座[6]。瓦子中的演出伎艺更加丰富,出现异彩纷呈的局面,其中更作为“说话四家”的“说经”(或作“谈经”)的出现[7]。人们在瓦子里吃喝玩乐留恋忘返,故被视为“士庶放荡不羁之所,子弟流连破坏之门”。

  二、南宋时期瓦子中的“说经”

  宝卷与南宋时期瓦子中的“说经”(又作“谈经”)等的关系,最早是郑振铎先生提出来的。他在《中国俗文学史》中说:

  当“变文”在宋初被禁令所消灭时,供佛的庙宇再不能够讲唱故事了。……但和尚们也不甘示弱。大约在过了一些时候,和尚们讲唱故事的禁令较宽了吧(但在庙宇里还是不能开讲),于是和尚们也便出现于瓦子的讲唱场中了。这时有所谓“说经”的,有所谓“说诨经”的,有所谓“说参请”的,均是佛门子弟们为之。[8]

  这里所谓“谈经”等等,当然便是讲唱“变文”的变相,可惜宋代的这些作品,今均未见只字,无从引证,然后的“宝卷”,实即“变文”的嫡派子孙,也当即“谈经”等的别名。[9]

  上述郑文肯定:(1)瓦子中的说经等均系佛门子弟(和尚)为之;(2)“谈经”等即宝卷。

  郑振铎先生的上述结论,至今仍为许多研究者及工具书所秉承,如释宽忍主编《佛学辞典》“宝卷”条:“宋真宗时,明禁僧侣讲唱变文,变文乃变成谈经、说经、说参请等形式,亦即讲唱变文的变相发展,宝卷亦因之应运产生。”[10]但不论郑振铎先生及后来的研究者,均未对此加以论证。因此,先介绍宋代文献中关于说经等的记载。

  说经(“谈经”)始见于南宋人的文献,它们都是把说经等做为瓦子中的说话伎艺介绍的。最早的记录见南宋端平二年(公元1235年)灌园耐得翁所著《都城纪胜》“瓦舍众伎”:

  说经,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11]

  稍后于《都城纪胜》的《西湖老人繁胜录》介绍瓦子中的民间伎艺人有:

  说经:长啸和尚、彭道安、陆妙慧、陆妙净。[12]

  南宋末年吴自牧《梦梁录》卷十九“小说讲经史”的记载,承袭《都城纪胜》《西湖老人繁胜录》的说法,但增加了“说诨经”一项:

  谈经者,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者,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有宝庵、管庵、喜然和尚等。又有说诨经者,戴忻庵。[13]

  由宋入元的周密在宋亡以后所作《武林旧事》卷六“诸色伎艺人”中记录说经、诨经的伎艺人最多,同时又增加了“弹唱因缘”一项:

  说经、诨经:长啸和尚、彭道(名法和)、陆妙慧(女流)、余信庵、周太辩(和尚)、陆妙静(女流)、达理(和尚)、啸庵、隐秀、混俗、许安杰、有缘(和尚)、借庵、保庵、戴悦庵、息庵、戴忻庵。

  弹唱因缘:童道、费道、蒋居安、陈端、李道、沈道、顾善友、甘道、俞道、徐康孙、张道。[14]

  此外,南宋末年罗烨《醉翁谈录》“小说引子”中曾列出“演史、讲经”的之名,但在“小说开辟”中罗列的众多作品中,却未提到“讲经”类的作品。从以上宋人文献中有关说经等的记述中可以看出:

  (1)它们都是南宋(公元1127-1279年)后期或宋亡后的文献,其中最早的是端平二年(公元1235年)的《都城纪胜》;而介绍北宋(公元960-1127年)都城汴梁(今开封)瓦子伎艺最详的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约成书于南宋初年)及其他北宋文献中,均无“说经”等的记载[15]。因此,说经等伎艺在瓦子中的出现,最早是南宋中叶以后的事。宋亡后的《武林旧事》中所载说经等伎艺人数目最多,则说明这类伎艺是在南宋后期逐渐发展起来的。因此,它不可能是一百多年前即被“禁断”的“变文”的直接继承,而是一种新出现的民间讲唱伎艺。

  (2)《都城纪胜》等载说经“谓演说佛书”。“佛书”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很可能是伎艺人选取某些与佛教有关的故事,胡乱敷衍,以取悦听众;而冒名佛家“讲经”,以作招徕。因而继之出现了以插科打诨标榜、语涉淫秽的“诨经”。明人编《墨娥小录》卷十四“行院声嗽”(按,“声嗽”指笑谈俗语。)收“诨经”,注为“嚼黄”,可见世俗民众对这类伎艺的评价[16]。至于“说参请”,研究者认为是借佛教禅堂说法问难的形式,以诙谐谑浪、滑稽可笑的语言,表现说话人“舌辩”的才能[17]。因此,它们不可能是佛教悟俗化众为目的的讲唱伎艺。上述文献中所载说经等的伎艺人,除了几个以“和尚”为艺名外,多是以道流自居的“某道”“某庵”,更有艺名为“混俗”的人,这些伎艺人也不可能是正统的“佛门子弟”。

  (3)上述文献中均未提到说经等的具体作品,说明它们做为民间说唱伎艺,本来就没有形成富有特色的传统作品。因此,当代研究者提出了几种可视为说经的作品,也多有争议;即使意见比较一致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也有研究者从其内容、体制、语言现象等多方面论证,认为是唐五代佛教寺院中俗讲的底本[18]。

  三、宝卷与“说经”无关

  最早对郑振铎先生“宝卷即谈经等的别名”提出质疑的是日本学者泽田瑞穗,他在《增补宝卷研究》一书中指出:

  因为有这样一种尚不明确的宋代谈经,就把它同明朝以后的宝卷简单地联结在一起是有些勉强的;把宝卷断定为“谈经的别名”,更有自以为是之嫌。[19]

  这种质疑是有道理的。宝卷之名出现于元代,现存有确切年代的宝卷文本是题为北元宣光三年(即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脱脱氏施舍的彩绘抄本《目连救母出离地狱生天宝卷》[20]。新发现据“古本”传抄的《佛门西游慈悲宝卷道场》[21],研究者据其内容也定为元代作品[22]。另外一种《销释金刚科仪》(今存最早为明代初年刊本),研究者认为它是南宋理宗淳佑二年(公元1242年)宗镜禅师的作品[23]。明代这部科仪十分流行,又称《销释金刚科仪宝卷》,其演唱形态,与上两种宝卷相似。从以上三部明代以前的宝卷可以看出:

  (1)宝卷继承了唐代佛教俗讲的传统:《销释金刚科仪》演释鸠摩罗什译《金刚盘若婆罗蜜经》,是俗讲讲经文的直接继承;《目连宝卷》唱述佛祖释迦牟尼十大弟子之一目连(目犍连)尊者地狱救母的传说,《西游慈悲宝卷》唱述唐代高僧玄奘取经故事,它们是弘扬佛法的俗讲说因缘的嫡派。

  (2)从形式上看,宝卷是按照一定的仪式,在道场法事中演唱的。据明代人的记载,《销释金刚科仪》主要用于追荐亡灵的道场[24]。《目连宝卷》卷末结经发愿文最后有“刹尘沙界诸群品,尽入盂兰大道场”,说明它用之于盂兰盆道场。《西游慈悲宝卷》卷末有“《升天宝卷》才展开,诸佛菩萨降来临”的唱词。其中《升天宝卷》即上述《目连宝卷》,说明它是在《目连宝卷》之前演唱,亦用之于盂兰盆道场。就其演唱形态来看,它同唐代佛教的俗讲也有很大差别[25]。

  宝卷最初是佛教徒讲经说法以悟俗化众的宗教说唱文本。宋代的瓦子勾栏是城镇市民“娱戏荡游”、令子弟“流连破坏’的场所,在这样的场所不可进行严肃的宗教仪式,也就不可能演唱宝卷。事实上,元代以下,不仅宗教宝卷,即使清及近现代的民间宝卷,也是在民间法会(“庙会”、“家会”)或民众朝山进香的信仰活动中演唱,而不进入公众娱乐场所的茶馆、书场[26]。因此,宝卷同南宋瓦子中演唱的“说经”等不可能有等同或继承关系。即以当代较多研究者认为的“说经”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来看,它同《佛门西游慈悲宝卷道场》虽同演唐僧取经故事,但内容、形式及演唱形态均有很大区别,不是同类作品。

  综上所述,南宋瓦子中的“说经”等既非“佛门子弟”以悟俗化众为目的说唱,宝卷“即谈经等的别名”的说法,可以否定。

  注释:

  [1]《东京梦华录(外四种)》,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2年版,页14。

  [2]同[1],页29-30 。

  [3]同[1],页14-15。

  [4]见吴涛《北宋都城汴梁》,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页106。

  [5]同[1],页298。

  [6]同[1],页123-124。

  [7]《都城纪胜》“瓦舍众伎”、《梦梁录》卷二十“小说讲经史”中均有南宋“说话四家”(或称“四家教”)的提法,但它们列举的说话门类,均非并列的四家,所以今人一直对这“四家”有歧义,不过对“说经”为一家,大致没有分歧。参见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第四章“说话的家数”,中华书局,1980,北京,页100-129。

  [8][9]商务印书馆,1938,长沙;又,上海书店影印本,1984,下册,页306、307。

  [10]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香港华文国际出版公司,1993,页889。

  [11]同[1],页98 。

  [12]同[1],页123。

  [13]同[1],页313。

  [14]同[1]页455、459。

  [15]邓之诚《东京梦华录注》(中华书局,1982,北京)页135注释引《三朝北盟会编》云:“(靖康)二年正月二十五日,杂剧、说经、小说……”引文中的“说经”系“说话”之误,见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清许涵度刊《三朝北盟会编》下册,页583。

  [16]《墨娥小录》作者不详,引文见北京中国书店影引明隆庆五年吴氏聚好堂刊本,卷十四,页8B。

  [17]参见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页115-116引张政良《问答录与说参请》,张文原载《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7本。

  [18]李时人、蔡镜浩《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校注》“前言”及附录二《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成书时代考辩》,中华书局,1997,北京。

  [19]日本东京国书刊行会,1975。译文(笔者与佟金铭合译)见拙著《中国宝卷研究论集》,学海出版社,1997,台北,页264。

  [20]此卷今存北京图书馆。参见拙文《中国最早的宝卷》,载《中国文哲研究通讯》,6卷三期,1996、5,台北;又收入《中国宝卷研究论集》。

  [21]本卷校点本收入王熙远《桂西民间秘密宗教》,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桂林。

 

2011-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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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 宝卷 瓦子 说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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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锡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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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锡伦,山东泰安人。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戏曲史教学和俗文学史、民俗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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