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消逝的田歌

寻觅消逝的田歌

万建中

西塘镇属于浙江省嘉善县，而嘉善县是田歌流传的地区。于是，一到西塘，我们便开始寻觅田歌。出乎意料，西塘的一砖一瓦、小桥流水、廊棚炊烟，就是最美妙的歌，而恰恰没有田歌在清澈的水面飘荡。

2005年5月中旬，我们在西塘过了10天闲适的生活。是月14日下午，驱车来到离西塘不远的丁栅村，在68岁高龄的顾秀珍家，我们听到了原汁原味的田歌。在上个世纪50年代，顾秀珍和顾有珍姐妹歌班远近闻名，她们曾带着新编田歌《黄浦太湖结成亲》，参加了浙江省民间音乐舞蹈汇演。随后，我们又听了正当年的田歌手高建中的演唱。她今年42岁，16岁那年，公社召开田歌演唱会，她去参加了，向沈少泉和顾秀珍等歌手学习。她学田歌的基本曲调，学会了新编田歌《俺的老公》和《田歌献给共产党》，后来被选中参加了嘉善地区的南湖之春音乐会，演唱了西塘田歌。

顾秀珍可能很久没唱田歌啦，演唱时，她显得有些激动。从她心底流出的田歌，尽管我们听不太懂，但歌声像水乡晨色那样清新优美，那悦耳的旋律，娓娓动听，有如西塘田野上的油菜花，清香中带几分泥土味，随风摇曳，沁人心脾；又像西塘的水一样鲜亮透明，叮叮咚咚地流向远方，高亢时穿透苍穹，起调拉腔又长又高，激越明快，叩人心弦，低沉时缠绵悱恻，自呼自唱，以歌当话，如泣如诉，伴着西塘的小船悠悠而行。田歌，是水乡的歌，田歌所有的音符，都是水做的。

田歌是农民在田间劳作时唱的歌，西塘小镇里的商人、艺人、工人、教员等自然不会唱，在小镇里听不到田歌便可以理解了。田歌原叫山歌，由于主要在稻田里演唱，并出自农民之口，况且西塘四周的田野坦荡如垠，遍布蛛网般的小河荡，没有隆起的山峦，叫山歌委实名不副实。解放初期，当地的民间文学工作者把还在广为流传的山歌改为田歌，得到农民和歌手们的认同。

田歌旋律自由，节奏散漫，宛如西塘的水随意流淌。每句起头、结尾、中间都镶嵌着许多辅助词，如：依、哎、嗨、呵、欧哎、尼、哦等，曲调中还有颤音、滑音和反复重叠的音调。田歌的曲调，常见的是“滴落声”、“大头歌”、“羊早头”、“平调”、“急急歌”、“落秧歌”等。“落秧歌”在落谷种田时唱，“大头歌”一般在耘田时唱，“急急歌”一般在插秧和摇船时唱，“羊早头”多在廊棚纳凉的时候唱。从春天插秧开始，到秋收稻谷登场为止，在一年整个农时，天天有田歌，而农闲的冬季是不唱的。没有田歌，艰苦的劳作简直无法进行，尤其是耕耘的时候，毒日爆晒，在茂密的稻田里，双膝跪地，双手在苗垄间不停地扒梳，除草、松土，腰酸、腿疼，极度疲劳。田歌，甜甜的歌，你唱我和，对唱、合唱、独唱，此起彼伏，歌声荡漾着绿油油的禾苗，带着西塘人特有的情色，令人陶醉于劳作之中而忘却了疲劳。

在夏日，为调剂生活，空旷的草地、石桥上、荫树下、廊棚里，常常有对歌活动，有的还结伴成群，摇着小舟四处寻求对歌手，乘着深深的夜色归来。在歌声里，人们充分享受生活的闲适和美好。南窑浜旁临西塘镇，是个盛行长田歌的村子。一条小河把南窑浜一分为二，每当夏夜，港东、港西的对唱声连绵不断。有一首田歌生动地描述了当年的情景：

陶庄小镇一里长，

落乡就是南窑浜，

南窑浜里出起格棵山歌树，

日日夜夜不绝声。

你如果唱一唱来对一对、盘一盘，

唱得过一个猪头两甏酒，外加一篮“盐金豆”。

田歌唱的是在田野发生的悲欢离合的故事，是抒情和叙事的完美结合。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是《五姑娘》。长达2000多行，9章23节，还带有歌头和歌尾。这是发生在清代咸丰年间一个真实的爱情悲剧。五姑娘是嘉善县洪溪乡塘东村方家浜人，徐阿天是嘉善县下甸庙乡窑岸村东浜人，他们俩从相识到相爱再到生离死别，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曲折动人。《五姑娘》一开头运用顶真格，唱出五姑娘生长的环境：“分湖弯弯分湖长，分湖边浪是百脚港，方家浜浪长仔一棵大杨树，大杨树下头有个杨家大门墙。”紧接着又用顶真格唱五姑娘：“杨家后天井种仔一棵梅，梅花开放顺风吹，顺风吹来人一个，就是标标致致一个五小妹。”然后情节随着歌声徐徐展开，人物的命运牵动听众的心，感人肺腑。听过《五姑娘》的西塘人回忆起来，仍激动不已。

《五姑娘》包含了田歌的各种曲调，演唱技巧高，篇幅长，难度大，歌手们以能完整演唱而无比自豪。现在再也找不到能完整演唱的歌手了，顾秀珍老大妈也只会唱一些片段，大部分已失去了记忆。而且，除了我们这些别有用心的外地人，当地人再也不愿听田歌了。《五姑娘》已沦落为西塘人谈论的一个古老话题，一则传说、一个故事。西塘还在，西塘的未来是美好的，而没有田歌的西塘是不完整的、不惬意的。西塘景区有座很别致的戏台，即便演唱田歌，也许无人专注倾听，因为我们对田歌的懵懂，几人识得台上唱的是什么呢？然而，只要有水、有桥、有戏台、有田歌，我们就仿佛进入了百年前的生活场景。田歌可以让我们对西塘多一份古老的记忆。

希望下次去的时候，西塘的水面上不仅摇摆着小棚船，还有曾经让人心醉的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