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艺术的雅和俗：以《锁麟囊》的唱词为例

在今天，京剧已经被看作国粹，被认为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老妖其实是非常不能认同这种观点的。因为，只要稍微了解一点京剧历史的人都会知道，京剧艺术虽然是中国传统戏曲文化的产物，但他所继承的并不是以《西厢记》、《牡丹亭》为代表的明清戏曲，而是以清朝中后期流行于今安徽、湖北的徽调和汉剧为代表的地方曲种为基础发展起来的。简单地说，京剧其实是民间俗文化的产物，而与主要由文人作家创作的明清戏曲等雅文化差距很大，距离教远。无怪乎当时的度曲之人都称京剧为“花部乱弹”。以声腔来论，主要采用梆子和皮簧声腔为主的京剧与以昆腔为主的昆曲等雅戏，差别也是很明显的。举例来说吧，这种差距，就象今天的摇滚乐与小提琴协奏曲的不同一样。

   不过，因为内容通俗，音乐和声腔也多了铿锵抑扬的成分，所以较之于昆曲的咿咿呀呀，京剧更受人民大众的喜爱。尤其在清末时期，生活优裕，游手好闲的北京八旗子弟的热烈追捧，更具有引领时尚的效果，使得京剧一时之间风靡京城，并进而在京、津、沪等大城市流行开来。最终，几乎彻底取代了昆曲在戏剧舞台上的影响，成为现代中国主要的戏曲曲种，直至今日。

   最初的京剧，没有职业的作家来编剧，只有靠艺人们就地取材来创作曲目，靠口耳相传来授学传艺。因此，在戏目上，往往是取材于民间流行的历史故事和传说演义，比如楚汉战争，三国故事，隋唐演义，水浒故事，三侠五义，杨家将等，就占了京剧曲目的绝大多数题材，而靠梨园艺人口传心授的结果，就是京剧的唱词和念白愈来愈呈现口语化的特点。梨园艺人普遍家道贫寒，少小失学，自幼入班学戏，所以很多人并不识字，全凭记忆力来背诵一曲曲戏目的唱词，因而基本功十分扎实，但也因此几乎失去了改编剧目、创作新词，把京剧进一步雅化的能力，这对京剧的未来可持续的发展，无疑也埋下了隐患，种下了隐忧。

  因为，随着京剧影响的扩大，京剧观众的增多，京剧的观众已经不再局限于社会下层的百姓，很多社会名流，文人学者也加入了京剧观众的队伍。他们一方面欣赏京剧这一新兴的曲种，要靠此放松身心，休闲娱乐，放低一下整天紧绷的学者架子和名流身份，另一方面，他们在听戏观曲的过程中，渐渐不能满意于京剧的“俗”气了，就生发出改良京剧的愿望。而有艺术追求的京剧名家，也有创编新剧，提高京剧的艺术品味的要求。这样，在上个世纪三十四年代，便出现了名人雅士与梨园名伶结伴交游的景象。很多传统的士人，也很乐意帮助京剧名家们来编写剧本，创作新戏。比如，齐如山、金仲荪之余梅兰芳，罗瘿公、翁偶虹之于程砚秋，张伯驹之余余叔岩等等，就是这种关系。而《霸王别姬》、《天女散花》和《宇宙锋》、《锁麟囊》等精彩绝伦的新戏，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由京剧大师和文人雅士们共同创作完成的。其中，由翁偶虹创作，程砚秋演出的《锁麟囊》更体现了这种新创京剧曲目的特点。

   《锁麟囊》是著名剧作家翁偶虹,在1940年应程砚秋之约而作，取意于清人焦循《剧说》卷三中的《只尘谭》。但程砚秋最初看重的是《只尘谭》的喜剧风味，而并没有具体的情节和唱词可供借鉴。翁偶虹几乎算是白手起家，另起炉灶。他为这出戏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几乎调动了其所有的编剧艺术和写作才华，而程砚秋为《锁麟囊》设计唱腔，也花去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两人为求完美，都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因而，《锁麟囊》一剧妙词佳句层出不穷，段落结构玲珑别致，情节设置张驰有度，其唱词之优美，唱腔之婉转，在迄今为止的京剧剧目中都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

    一般来说，京剧唱词都是很规整的七字句或十字句，但程砚秋为打破陈规，要求剧作者写长短句。翁偶虹完美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创作出既有中国传统诗词歌赋之美，又明白如话，适合现代观众接受程度和审美情趣的唱词。比如居中主角薛湘灵在《团圆》一折中的唱词：“在轿中只觉得天昏地暗，耳边厢，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声呐喊，都道是大雨倾天。”和“轿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泪自弹，声续断，似杜鹃，啼别院，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这种错落有致，似断还连，如珠玉落盘般的节奏和句式，在传统京剧里是根本没有的。辅以程砚秋所创造出的抑扬错落、疾徐有致的唱腔，更使得这段唱腔不落俗套，新鲜灵活，充满了感情、活力和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