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前话春联——《春节旧事》选节

春节要贴门神，但画起来却不很容易。为简便起见，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便在桃木板上分别写上“神荼”、“郁垒”的名字，却也自然成对。据黄休复《茅亭客话》载，五代时后蜀，每至除夕，诸宫门各悬桃符一对，一般都题上“元贞利享”四字，以图吉利。张唐英《蜀梼杌》说最早的春联是孟昶所题，即：

                           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联语虽说起源甚早，但春联在此之前似未有发现，这就是人们公认最早的春联了。

光绪年间《德安府志》记载，除夕“家家大门贴神荼郁垒，曰门神，并以红笺书吉语，曰春联。”可见桃符重在避邪而春联重在求吉。《燕京岁时记》说：

春联者，即古之桃符也。自入腊以后，即有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书写春联，以图润笔。祭灶之后，则渐次粘挂，千门万户，焕然一新。或用朱笺，或用红纸，唯内廷及宗室王公等，例用白纸，缘以红边蓝边，非宗室不得擅用。

联意讲究吉祥，形式也分外讲究。汉族自周以来以赤红为吉祥，而满族则尚白，这里便有了特殊的强调。而在一般人家来说，倘若无法求得写字的也要以表示吉祥的红纸贴出。春联的形式便是一切，甚至就是一种神圣的仪式。旧时更有不识字的人家挂春联，便以碗底抹油拌锅底灰扣圈代字的，1960年代笔者曾在关中农村多次见过这样的春联。

当然，更多的绝大多数春联是创作且展示书法的联语。因为春联以春节为旨，这就从根本上规范了它的总体走向与风致。传统春节讲究的是祥和温馨红火喜庆，在敬祖礼神的氛围中更有崇高意味。为营造这一境界，传统过年时诸多禁忌，开门见喜，祝福贺寿，不说破茬话，古今春联因此形成了乐观的颂歌模式，它从某个层面彰示人们祈福扬善、珍爱人生的心情意绪。此或陶冶于农耕文明的年而复始播种希望的生产模式，或受惠于《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或浸润于儒家“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乐观态度等。知道这些，便知春联中多无凝重反思、石破天惊式的作品，自古而今，人们也没有这样的创作传统与欣赏准备。试举几例：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三羊开泰；五福临门。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春风春雨春常在；宜室宜家宜放怀。

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门朝东海迎旭日；屋面南天沐瑞风。

爆竹一声辞旧岁；桃符万户迎新春。

除了长长短短的春联，还有春条，即用小型的红纸条写着各种各样的吉祥话，或墙壁或树身或门侧或照壁，总之有兴致者往往会贴满家里各个角落。春条因位置不同内容也各异：

　供桌——春、福
　大门——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招财进宝、出入平安
　院落树身——满院春光、树大根深、根深叶茂、开门见喜

米缸——满、五谷丰收
　厨房——山珍海味
　猪圈、鸡舍、牲口槽目——六畜兴旺
　商店——日日见财、财源广进

石磨——白虎大吉

石碾——青龙大吉

车上——日行千里

粮囤——米麦满仓

桌子——日进斗金

衣柜——衣服满箱

床头——身体平安

笔者在陕北米脂姜氏城堡采风时，甚至看到在一人家门外的枣树上贴着“年年结枣”的祷祝语，话语如此平实而富有越轨的韵致，让人眼前一亮。

这些都可清楚地看到，春联自有其疏放率性的一面。传统的生存模式下人们多言行内敛，深沉低调，有好向往也不敢宣示，恐被人嘲笑了去，而春联却以它欢乐颂的形式松脱拘谨，直写美好的希冀，一派烂漫天真，掀开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心窗一角。撰书悬帖者抒怀以庆佳日，管理者以此察览民风，交往者以此满足亲和需求，欣赏者以此品味文意书道画趣，真可谓联门深深深似海，可涵融天地，可润泽人心。于是，那说到心坎上的祝福春联，仿佛标准化的格式在私人宅第前年年显现而不曾消失，“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儿童院落玩游戏；老人室内话家常”则是大有老庄风度的家庭乐园图，这是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的亲切随意、自在从容。商家呢，百年来不变的则是典型的祈盼发财之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此际的联语庄严而神圣。倘以诗经为喻，它不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国风，也不是“怨而不诽”的大雅小雅，而更像天地人神同时在场的颂歌。此际的联语创作是理性的，阳光的，向着希望一翼延去展开，没有意识流式的朦胧样式。于是，虽说年年如此，仍然心仪如初。它不是纯文学性纯艺术性的，而是有着神圣的命运的宣示与展演。至于民间传说的一些贫者调侃意味的春联如“咦？谁家放炮；噢！他们过年”，或者“说什么新春旧岁；也不过昨夜今朝”等等，只不过是平时一些边缘化的传说而已，很难真正在春节之际登堂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