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族》2013年10期
2008年春天我曾经跟随玛拉沁夫、叶梅老师带队的多民族作家团从宜昌出发，经过野三关、巴东和建始，到达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首府恩施市，再经利川至万州一线考察。那次的旅行非常愉快，因为叶老师是本地的土家族，曾经在建始县和恩施州都从政过，风土民情谙熟于胸，所以行程安排紧凑全面，让我们零距离接触了巴人文化在当代的风貌。
清江秀美，武陵奇崛，大峡谷和腾龙洞都让人赞不绝口，而印象最深刻的无疑还是那热情善良的民众，敢爱敢恨、奔放直率。《六口茶》这样几乎人人都会唱的民歌就是直观的体现：
男：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爹妈（噻）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爹妈（噻）已经八十八
男：喝你二口茶呀问你二句话，你的那个哥嫂（噻）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哥嫂（噻）已经分了家
男：喝你三口茶呀问你三句话，你的那个姐姐（噻）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姐姐（噻）已经出了嫁
男：喝你四口茶呀问你四句话，你的那个妹妹（噻）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妹妹（噻）已经上学哒
男：喝你五口茶呀问你五句话，你的那个弟弟（噻）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我的那个弟弟（噻）还是个奶娃娃
男：喝你六口茶呀问你六句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有多大
女：你喝茶就喝茶呀那来这多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
这其实是一对青年男女相互之间彼此相悦的试探与挑逗、追求与接纳，在六口茶的问答之间，情思流转，茶香与风情称得上情物交融。恩施产茶，玉露就以富含硒著称，而恩施土家族最具代表性的待客饮食油茶汤也与茶有关。油茶汤先以少量猪油炸焦茶叶，再加水煮沸，添入盐、姜、葱、蒜、胡椒，配入炒米、豆腐粒、花生米、核桃仁等。这茶酽醇有料，提神解渴之外，还颇能助饱腹。土家民谚称：“不喝油茶汤，心里就发慌；不喝三大碗，脚杆就发软。”
叶梅老师还介绍了另一个特色土家传统食物合渣。合渣又叫“懒豆腐”，顾名思义，这个和豆腐多少有点亲缘关系。它是将黄豆浸泡后磨浆，不滤渣就入锅煮沸，放进萝卜缨、青菜叶、韭菜末或嫩瓜苗后做成的汤菜。“合渣过年，辣椒当盐”，可见它在当地人心目中的地位。我吃到的合渣已经精致化了，掺入了肉末和鸡蛋，色泽橙黄鲜艳，口感恬淡清香，是非常绿色的乡味土产。
因为是春天去的，我们还吃到一种社饭。这是个古老的食物，《诗经·小雅》有“春日迟迟，采蘩祁祁”之说，那个“蘩”就是蒿芝。春日悠长，采来蒿芝嫩芽切碎焙干，和入野蒜、地米菜、豆干粒和糯米同煮，“万家午后炊烟起，白米青蒿社饭香”，整个村庄都洋溢着一种岁月悠长、生活甜美的祥和氛围，再饮一点咂酒土酿，就更有桑柘影斜、合村醵欢的意思了。
后来，我再次去恩施、宜昌一带调研是2011年的秋天。同事分别去了来凤、咸丰、鹤峰和宣恩等县，我则去了武落钟离山腹部长阳县的都镇湾。武落钟离山是“佷山故地，夷水名疆”，乃土家族先民巴人的发祥地，相传巴人的祖先廪君就诞生在这里，此地还是他掷剑称王的地方。
夜宿在十五溪的农民家中，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四周重重叠叠的山峦包裹下，小小的村落安静异常，鸡栖于埘，牛羊下山，一派宁谧的景象。我到屋后坡地上的柚树摘柚子，看到房东老妈妈和她儿媳妇一直在院前的水井边洗洗涮涮，跑下来发现他们在用菜刀刮一个黝黑的猪坐臀，原来那就是土腊肉。这是去年冬天杀的年猪，因为山里本来就不热，也没有冰箱，农家长期以来就是将吃不完的肉用盐腌制后上炕以苞谷芯、山胡椒枝烘干存放，那像石头一样硬的腊肉经年都不会变质。我过去帮着用笊篱擦洗涮油灰，记得那天松枝火一直炖到深夜才将那个坐臀煮烂，配上酢辣椒，真是香飘四野。汤上面是一层明晃晃的油，但是肉吃起来却一点儿也不腻，在秋意渐浓的山中夜里，这就是最好的下饭菜。
恩施当然还有各种其他美食，但油茶汤、合渣、社饭和土腊肉应该是其土味的精萃，它们可能不那么精致，却本真淳朴、原汁原味，就像“六口茶”，就像那个土家老妈妈和她儿媳妇给我留下的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