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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和火在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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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 2012-12-10 17:5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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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11日《
中国民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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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认为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一部“史诗”或者“抒情诗”,但我觉得它倒更像是一首萨满神歌。事实上,根据这个小说改编的电影,最初的名字就叫《东方最后的萨满》。 尼都萨满和妮浩无疑是小说中两个让人难以忘怀的形象,他们牺牲自己,用神力维护了部落的安稳。在族众生病的时候,在婚礼和葬礼上,在日本人入侵的时候,尼都萨满倾尽自己的能量为大家服务,自己却恪守氏族的习俗,压抑对于寡妇弟妹的感情,孤老一生。妮浩在尼都萨满死后成为新的萨满,她和鲁尼总共生了6个孩子,却因为要拯救别人,孩子们陆续死去,只有贝尔娜和玛克辛姆活了下来。面对儿女的死去,妮浩内心的苦痛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然而萨满的职责让她不能拒绝任何需要帮助的苦难者——虽然任何一次通过上天赋予能力的拯救都需要牺牲自己的孩子作为补偿。 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种自然“平衡”观念的恒久性,以及萨满在宇宙中的位置。鄂温克语中“萨满”(saman)中,sa意指知道,萨满按文字表面意义来说就是“知者”。所以称知者,是因为他们被认为是可以沟通人与神灵之间的中介,能够获得知识或法术。通过跳神,萨满由普通人进入到出神状态。经历这个神游旅程后,萨满就可以发挥各种功能,比如为病人驱鬼治病,为猎人寻猎降恩,为族群祈祷福祉,占卜解梦,寻找失物,安息亡灵,求祝降雨,帮助和指引族人等等。 究其底,萨满教是一种现象的通称,不是制度化的宗教,没有教条或是特定的信仰体系,主要依萨满在跳神中的经验与技术来得到神性的证明。萨满本身并无神力,只是在特定的时刻起到人神联结的作用,也起到均衡自然间各种力量的作用。所以,妮浩治好一人,必然要丧失一子,这其实是自然的平衡力在起作用。 按照萨满教的观念,神性弥漫在整个世界中。鄂温克族有许多原始崇拜,都与此息息相关。比如小说中屡次提到的对“乌力楞”(家族公社)的神“玛鲁”的崇拜,还有山神白那查神,它的形象是在大树上绘制的长须老人。在狩猎途中,猎人遇到高山、岩洞、卧牛石和怪石,都要进行礼拜。乌力楞中经年不熄的火种则是火崇拜的显现。 在这种泛灵论的氛围中,叙述人老奶奶一开始在喃喃自语中就是要把这个族群文化变迁的故事讲述给火听,给雨听,给狍皮袜子、花手帕、小酒壶、鹿骨项链和鹿铃听,给鹿皮口袋装的那些东西听。因为它们都是有生命和灵魂的。我们可以看到,萨满的世界中,人类不再是世界的中心,或者说,世界不仅仅是人类所能意识到的世界,灵性世界的超常实在与人类的心灵密不可分,与人类意识的平常实在同等重要。如果将这种认知和萨满的出神经验还原为心理学上的解释,则是大谬不然,因为二者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萨满教的根本是寻求众生平等的宇宙万物之间普遍的联系和视野。而萨满的神力也正是来自于灵魂返回宇宙力量,宇宙力量就是最强大的疗愈力量。 萨满的跳神能够治愈,老奶奶的讲述何尝不是一种治疗。传统萨满教认为,人类之所以会生病有两种原因,一是病人体内被不必要的力量所侵入;二是病人体内该有的力量流失了。事实上,20世纪的鄂温克文化也“生病”了,小说中各种各样的“病”构成了疾病的隐喻。这个隐喻就是现代性的政治经济、生产消费、科学技术、生活方式已经以不可抗拒的步伐进入到众生有灵的自然之中。 即便老奶奶说:“我是不相信那个冰凉的、圆圆的铁家伙能听出我的病。在我看来,风能听出我的病,流水能听出我的病,月光也能听出我的病。病是埋藏在我胸口中的秘密之花。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进卫生院看过一次病。我郁闷了,就去风中站上一刻,它会吹散我心底的愁云;我心烦了,就到河畔去听听流水的声音,它们会立刻给我带来安宁的心境。我这一生能健康地活到90岁,证明我没有选错医生,我的医生就是清风流水,日月星辰。”不过,她和她身处的文化即便能抗得过所有的疾病,却抵挡不了衰老,这才是最大的悲哀与宿命。 萨满疗愈的对象不只包括自己和他人,也包括大地和整个世界;疗愈的范围包含了物质、身体、心理和灵性等各个层面。人类中心主义、科学主义使人类与自然疏离……在这样的情形下,一种新的萨满主义兴起了。 新兴的萨满主义强调,萨满的目的在于维持健康和增进健全,所谓健全不仅是指人类、自然以及人类和自然关系的健全,也包括了人类潜能的发掘、自我的完成或大我的实现。通过萨满的通灵,自己的个体生命与万物得以重新联系,藉由培养对大地亲密和神圣的关系,疗愈自己,疗愈自己与世界的关系,疗愈大地,体验到超越人类意识或无意识局限之外的超验存在,让人体验到与万物一体和万物之神圣,感受到存在本身就是意义与价值。 小说的结尾写道:“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觉得它就像朝我们跑来的白色驯鹿;而我再看那只离我们越来越近的驯鹿时,觉得它就是掉在地上的那半轮淡白的月亮。我落泪了,因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间了。”这就是一种物我两忘、回归生存本身的状态,也就是回归一体性的生命整体本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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