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专栏： 无情世界的感情（1）

《中国民族报》2012年11月6日

   　编者按：信仰和宗教或隐或显，构成了人类存在、思考与认知的一种方式。这种思考和认知，在艺术世界体现得非常明显。本栏目从宗教的角度切入，对表演、视觉、造型、语言等各门类艺术进行宗教学上的分析和解读。这些作品中未必都烙着明显的宗教艺术印记，却是人们追求信仰和灵魂自由的一部分。

电影《普罗米修斯》海报。资料图片

　　经过启蒙运动、产业革命、技术创新等数个世纪以来的洗礼，科学从某种程度上成为世界进入现代后真正隐而不显的神祗。然而，非理性、无逻辑、无以名状的怪力乱神依然是根植于人类内心深处难以割舍的部分。电影《普罗米修斯》以其神创论的开端，勾勒一幅史诗般的人类起源再叙事，构成了有关创世、变迁、信仰、灵魂、牺牲的宏大神话重述。

　　希腊神话中，人是由泰坦神族创造的，普罗米修斯就是泰坦巨人之一，他从奥林匹斯山盗来火种给人类，因而被天神宙斯锁在高加索山。电影《普罗米修斯》一开始便是一个类似于泰坦族的外星人饮下某种液体，肢体分解落入水中，化成了人类起源的DNA。

　　3.5万年后的21世纪末，两位科学家在苏格兰的一个洞窟中发现了外星云图的遗迹。他们加入了韦兰公司组建的一支包括机器人助手、医学家、地质学家、生物学家、天文学家等在内的外星考察队，乘坐“普罗米修斯”号航空飞船，遨游于星系中间，试图寻找到人类诞生的秘密。韦兰总裁也想以此寻求长生之道——他的逻辑是，既然人类是被外星人（神）所创造的，那么神自然拥有让他延年益寿的能力。

　　但这种幼稚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在科考队到达预期的星球时，却只遇到死去的巨大外星人头颅和大量生物原生体的培养基。那种原生体具有强大的寄生和殖民能力，就在女主角肖博士将人类同外星人之间进行DNA交叉对比时，队员们却开始被外星原生体感染。

　　跟随考察的机器人戴维是个很有意思的角色。他是一个仿生人，虽说各方面都臻于完善，却不像人那样拥有灵魂。戴维非常好学，富有探究精神，并且勇于将他的创造者做试验——偷偷将外星飞船上带回的原生体样本掺入其酒中，致使他感染。影片中的原生体是外星人制造出来准备用以摧毁人类的，但其过程中的疏漏导致了外星人自己的物种几乎灭绝。原生体具有极强的基因选择性，它遇到外星人或者人体之后产生的新的可怕物种“异形”，会反噬自己的母体。

　　这里，我们可以看到4种物种之间复杂的弑父关系，外星人（神）——人——机器人——异形，每一种都是前一种的创造物，但是创造物却背叛了自己的创造者，这就如同希腊神话中经久不衰的母题：奥林匹斯山的众神与他们的父辈泰坦巨人作战，泰坦巨人又打败了自己的父亲乌拉诺斯。

　　电影复杂的线索和情节让何为神、何为人、何为创造等问题纠缠在一起，同时原生体接触不同基因发生的变化，又让神创论和进化论彼此角力。事实上，该电影并没有经典类型电影那种鲜明的性格刻画或首尾清楚的情节，充满了许多无法解释的细节和难以自圆其说的漏洞，但这不妨碍它成为一部气势恢宏的探索电影。换个角度看，那些不能索解的地方正如世界本身，你不可能清楚明了它所有的角落——每个认知个体都不过像是一盏灯，只能照见自己周围有限的空间。

　　影片中几次通过不同人物之口讨论到“灵魂”的话题，也就是终极信仰的问题。随着科技的进步，越来越多未解之谜轰然洞开，幽暗世界乃至外太空进一步敞亮开来，而人类心中的神圣性也就愈加淡化。人们赫然发现，人的创造和被创造，在茫茫宇宙中可能微不足道，充满偶然性，这实在是一种无处可逃的绝望。

　　绝望的后果一则是抛弃任何信仰，成为技术的奴隶——如同机器人戴维，没有情感与灵魂，只是在探求的道路上永无止境地前行；另一则可能是重拾在理性认知路径中丢失的信念，树立存在的价值感。

　　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归纳当代社会有两种相互冲突而又彼此促进的思想潮流：一种是科学话语中对新兴技术的神圣化，另一种则是宗教原教旨主义的复兴。电影《普罗米修斯》正显示了我们当代人在这个混乱、快速、技术化时代看待世界的芜杂方式。当然，导演最终还是选择了无情世界之中的感情——无论信仰为何，至少提供了某种精神和情感的依托。因为如果没有信仰，我们只不过是一群脱氧核糖核酸与碳水化合物的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