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讲述且慢“舞台化”

    彭书跃

    近年来随着影视网络等媒体的冲击，民间故事作为口头传统的一个重要类型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其表现为：传统民间故事的讲述边缘化、断层化甚至于消亡。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民间故事的单一表达方式导致其娱乐功能不能满足多媒体时代的需求，因而难以为当代的听众所接受。

    如何解决这样一个问题？许多故事讲述者、民间文化学者和听众们都在积极思考并着力摸索实践着。这几类人当中，故事讲述者（特别是被命名为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故事讲述者）由于处在民间文化“第一线”的位置，他们的使命感、危机感最为强烈，自然成为这一文化实践的急先锋，他们努力寻求着故事讲述的变革之道。其中，位于重庆九龙坡区的著名故事古镇走马镇，就出现了一种故事讲述的新形式——“音画”故事，吴文是这种讲述形式的创始人。

    吴文是重庆市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是当地著名的民间故事家魏显德的徒弟。当地媒体用《故事民间艺术欣欣向荣，走马打造重庆文化名镇》一篇长文，重点介绍了吴文的这一创新，中央电视台也对其“音画”故事的部分讲述场景做了拍摄。综合媒体的报道来看，这种创新的故事讲述形式，突出表现在“舞台化”这一特点上，即将传统的故事搬上舞台，配合美术、舞蹈、戏剧等艺术形式，融合成一种视听多媒体的故事表达方式。这无疑是一种大胆、有创意的尝试，对于民间故事在当代的发展和创新有一定意义和价值。但站在民俗学专业的角度思考，笔者想就传统故事讲述“舞台化”这一表达方式谈一些自己的观点。

    首先，“舞台化”是一种视觉、听觉艺术的综合表达，除了传统的故事讲述之外，其中还有大量的美术、服饰、音乐、舞蹈、视觉特效等各种艺术表达形式出现。那么，故事传统的讲述表达形式与这些艺术表达形式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如果说以讲述为主，其他艺术表达为辅，那么其中的主该占多少比重，这其中的“度”该如何掌握？从故事的听众来说，面对“舞台化”的综合表达，如何理解这种表达并准确地接收到故事中的核心文化也值得探讨。

    其次，故事讲述场域是一种由故事讲述的时间、地点、讲述者和听众之间及其周围相关事物形成的一种整体的、互动的、活态的关系网络。故事讲述场域的这种“活态性”，集中体现在了讲述过程中讲述者与听众之间进行的即时的交流互动。而受舞台的限制，观众与讲述者之间的距离被拉远了，难免造成一种疏离感。传统的故事讲述是需要包括讲述者和听众所有人的全身心地参与，而“舞台化”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们之间的互动和交流，故事讲述由全体的参与变成了个人的表演，讲述场域的破坏，民间故事的文化意义和价值的传递是否会受到影响也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第三，民间故事讲述既是一种民间文艺表演形式，也同时是民众的具体生活实践，故事讲述和生活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讲述就在生活的当下，茶余饭后、田间地头，民众可以随时随地讲述，民众的生活有多自由，那么这种讲述就有多自由。而“舞台化”是需要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内完成的，它必须遵循舞台艺术的时间和空间规律，受到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故事讲述的“舞台化”就会让这种相对自由自在的民间文艺表达形式变得不那么自由，这里的讲述不再完全是出于生活的需要，而是受到了舞台艺术规律的束缚。

    最后，传统的民间故事具有抒发情感、传递知识、规范行为的功能，所以故事的讲述所诉求的是与之相关的文化价值，其中包括精神价值、知识价值、娱乐价值和伦理价值。而“舞台化”的故事讲述往往是与商业的舞台表演联系在一起的，自然“商业价值”也会成为讲述者对故事讲述行为进行考量的一个重要标准。那么，在故事讲述这一文化行为中，讲述者面对“票房”的诱惑与压力，传统故事的文化价值诉求能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保证，应该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综上所述，可见民间故事讲述的“舞台化”不仅仅是一种表达方式的转换问题，更是涉及了故事本身与新的表达方式如何结合的社会、文化等方方面面的问题。在传统民间文化遭受“现代化”冲击时，部分民间文化从业者勇敢面对、积极创新是值得尊敬和赞扬的。但是，在创新之前全面、深入地掌握和理解传统民间文化的本质和发展变化规律，将这种对本质与规律的认识和理解与新的表达形式结合起来，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步骤。（该文发表《中国文化报》2015年5月1日，作者为吉首大学教师，中央民族大学民俗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