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底在给谁养孩子

就在我守着患了感冒的孩子浏览互联网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样的一条消息：甘肃庆阳市正宁县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造成19名孩子一名教师一名司机死亡，40多孩子受伤。这些孩子都是5岁左右的幼儿。我不敢想像那会是怎样的地狱场景，这些幼小的生命承受着怎样的恐怖和疼痛，那些家长如何接受这样的打击。据说好多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受到第一冲击的是他们年迈的爷爷奶奶姥姥老爷吧，他们挺得住吗，孩子们的父母知道了吗，正在赶往回家的路吗⋯⋯

那现场的血痕，散落在地上的小鞋，那布满瘀青小脸上插着的救命管子⋯⋯这些画面不断在眼前交替。我尽量不去想，在出事前，64个孩子怎样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每天早晚各一次，其中离家最远的要走15公里，这是说最快的速度也得20分钟到半个小时；还有那位老师，她一个人得把这些孩子装上车，放下车，每天两次，她的月工资是500元，平均每天17块钱。就算她白天没有任何其他事情要做，单为这两次接送，她的薪酬也不能算高；还有那个幼儿园，将近800个还没有完全生活自理能力的孩子们在一个院子里，会是怎样的情形，无法可想，因为超出我的经验。我相信这肯定是个被人们认可的好幼儿园，但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每天通勤15公里的路段，这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儿。幼儿园怎么就不能多几个呢，就分散点儿呢。

这些农村居民的孩子，在乡下没有幼儿园可上；跟着父母打工进城，城里也没有他们的课桌，他们无法和城里孩子一起听讲踢球，最多他们可以上打工子弟小学。城里人厌烦他们，以为他们与城里人分抢紧缺的教育资源；政府的管理部门对他们感到头疼，因为他们是流动人口。真正在他们身上尽心投入的是他们的父母，情感上和经济上，以为孩子是他们的希望。

如果从理性经济人的角度看，生活在底层的父母对孩子教育上的投入才是最得不偿失的，“养儿防老”注定无法实现。为什么呢？因为中国的社会在实现现代化的转型，在引入社会保险制度来重现分配社会财富。社会总体层面上代际之间的契约是保证退休金制度的前提，而国家需要做的是，借助于制度性的建设规范契约的规则并保证其实现的可能性。通俗地说，今天劳动者缴纳了养老保险金，支付了上一代人的退休金；而当下劳动者的退休金，是未来的劳动者即下一代创造的财富。按照目前的制度，来自农村的劳动人口（农民工）或者没有退休金，或者数量很少，因为他们的工资很低，现在交付的保险金额也低。

所以，当一个农民工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劳动者之后，在他的孩子创造的社会财富中，他自己获得的份额最少。至于在法定的规则之外，这个孩子还有多大经济能力和时间用来照顾年迈的父母，看今天三四十岁的农民工的情形，就可以推测二十年后，他们自己的孩子能怎样。

这样就出现了这个问题：他们到底在为谁养孩子？是为那些目前体制内的受益者，未来准备在国内领丰厚的退休金颐养天年的人们。逻辑上讲，这个国家里最值得善待的就是这些农村孩子，第三代农民工。他们不太可能离开这个国家，他们不具备移民的条件，不能去替其他国家的老人们创造养老金，所以他们会成为中国创造财富的中坚力量。

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这个国家的政府和各级官员，为什么会这么不善待这些自己未来的“供养者”。当然，如果单单把他们当成是他们父母的孩子，是二等公民的后代，官老爷们自然就有很多理由忽视他们。但是，如果想到二十年以后的情形，给你们做饭的，推轮椅的都是他们，而当初受到优惠资源培养出来的精英们却在瑞士银行挥斥方遒，离你们很远很远。如果你今天给他们提供稍微好一点儿的基础教育，那么他们在护理病床上的你们时，给你吃错药的概率就会降低些。道理就这么简单。投资在他们身上，就是投资在你们自己的未来。

所以，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说要教育孩子学会“感恩”——该感恩的不是孩子们啊，是那些即将从他们身上受益的人。

所以，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一个在很多方面已经那么现代化的国家，为什么还把养孩子当成纯个人行为，还把孩子当成私有产品，还在讨论鸡毛掸子是不是教育孩子的有效手段。

农村的居民尤其把养育孩子看成是人生的重大意义，其实，你以为你因此延续了自己的血脉，实际上你只是为现代契约社会输送了它要吸食的鲜血。你和你的孩子都无法逃脱这契约的下半场，而在上半场，你遇上了不讲理的流氓，它不肯履行上半场的契约。所以，这些农村孩子的福祉，远在政府和官员的视线之外。

别相信那些没有契约意识，没有制度性约束的“善政”。当一个政府能在三天内决定注资7个亿去修建幼儿园的话，它也同样能够在三天之内掠夺走7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