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志

今天是尤尼六年级学年的最后一天。领了成绩单以后，就放假了—小学毕业了。

01_尤尼

这是尤尼。我的作品。我指的是照片。只有这一张是我的作品，后面的都是尤尼的。

早晚尤尼都逃脱不了近视的命运，这我们早就知道。但是有了这个能够玩游戏的iPod之后，几个月之后视力就急转直下，不得不戴眼镜了。那iPod原本是给我自己买的，因为不想要了，淘汰给他了，后悔不及。结论是，不能把自己不想要的东西甩给孩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孔老夫子的话是不会错的。

02_独苗

德国的成绩单上，1分最好，6分最差。我看成绩单总从第二页开始，先看老师的操行评语，先文字后数字。可惜今年只有数字没有文字。第二页上只有两个数字，学习行为1分，社会行为1分，说明这孩子既着调又合群。第一页上的成绩除了拉丁语是1分以外，其余的都是2分。尤尼的体育天分不高，俯卧撑一个也做不起来，像我。记忆音乐的天分却高，不像我。话还不怎么会说的时候，听见梁祝就说“蝴蝶”。前不久听到一段一俄国作曲家的作品，说这是《西游记》狮驼岭那集里的音乐。后来经过证实，他的记忆没错，可是看《西游记》那是三年前的事。但是，在成绩单上，体育和音乐没有区别。结论是，不能太看重成绩单，它能够说明问题的程度非常有限。

03_娘俩

小学的前三年，他每天上学要人送接的。到我轮值的时候，我总力图在路上谈严肃问题，比如相信每天路上学会一个汉语单词，坚持三年日常会话就没有问题。终于有一天他也和我谈了严肃的问题。他说:“妈，等你和我爸老了，我不能花很多时间照顾你们。我还要有自己的孩子呢，我还要出去找恐龙的骨头，回来时还要陪我的孩子玩呢。”我诚心诚意地回答说：“当然应该这样，我不也是这样嘛。”己所不能，勿责于人。

他在中国的农村上了一年的学，几乎完全入乡随俗了，唯一的例外是他从来不买小食品。卖零食的姥姥问他为什么不买，他回答说：“我妈没钱。”我们房东说：“看把你家小人可怜的！”我说：“我是后妈。”大家哈哈一笑。

回来后我们就到了哈勒，学校离家走路十分钟就到了，他可以一个人上学去了。可是只要有机会，我还是去送他，因为想替他背书包。孩子还单薄，书包太重，不忍心。但是我不敢在路上谈严肃的问题了，怕惹烦了他会把我辞掉。每次送他过了最后一个大路口，我就把书包换到他的肩上，最后的一两百米让他自己负重了。他一点也不在乎别人会不会笑话他被妈妈送，我倒是在乎别人会笑话我，怎么像个鸭妈妈一样放不开呢。

04_守望

尤尼一直喜欢动物，给动物拍照片百拍不厌。这张被叫做《守望》的照片是不久前在博登湖的花岛上拍的。我当时还取笑他呢，说你堕落得这么没品味了，连鸭子也要拍。看到下面的照片后，才明白他为什么拍那两只鸭子。

05_深情

在花岛他开始拍花、拍叶子。他是替爷爷拍的。爷爷喜欢奇花异草，二十多年前去过花岛，如今八十多岁去不成了，尤尼就拍照片拿给爷爷看。对他来说，人远远不如动物那么引人入胜，除非是街头音乐家。

06_日用艺术

苏黎世湖边的那个小伙子有本事把装涂料的塑料桶转化成音乐，让我们开了眼。过街地道里的那个吉他手，明显是个激情四溢的流浪汉，在尽情地享受表演和自己的音乐。我们被感染了，也被感动了。假如有一天我儿子成了这样的流浪艺人，我就会每天走过他创作和表演的地方，把一枚硬币扔在他面前的帽子里。

07_卖艺师傅？

尤尼把作为“他者”的人当做观察对象还是最近的事。恰好余海波来访的时候尤尼被请假，于是他给我帮忙给余海波当导游兼翻译。余大记者给尤尼推荐了佳能G11照相机，用过一天以后，尤尼爱不释手，对余海波的职业信任油然而生。有一天我的计划全面丢脸，想去看一个展览，结果到了之后发现博物馆闭馆；想去坐船，最后一班船已开走。余海波路过超市买了四个苹果，一路上因为没有找到可以洗苹果的水，所以想吃而不得。看到湖水清澈，他去洗苹果。尤尼远远地看着取笑他，因为湖水不是饮用水，再清澈也不能用来洗苹果。在余海波的分类概念中，没洗过的苹果是不能吃的；在尤尼的分类概念中，超市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可以直接进口的，但是被非饮用水污染过的无论如何是不可以吃的。那天尤尼无论怎样被劝，就是不肯吃苹果。我超越两个分类原则，看余海波拼命往尤尼手里塞苹果，尤尼就是不接，我也不劝止。轮到让我分享苹果的时候，我也不推辞，吃了一个博登湖水洗过的苹果，没有肚子疼。列维—斯特劳斯在《野性的思维》里开篇就讲不同的分类原则，实在是高。

08_摄影师傅

尤尼就要离开告别哈勒，但是他好像一点也不伤感。在电话里，他兴冲冲地说：“我们一会儿就去柏林了，你有要办的事吗？”我还真想不起来让他给我做什么。“没有什么愿望吗？”“没有。”“那是说，你是wünschelos glücklich。”Wünschelos的意思是没有愿望，glücklich是幸福的。这样两个词放在一起的表达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显然，他是在讽刺我。一个人什么时候才感到幸福？当然是心里有所愿望、并且知道愿望还能实现的时候。一个连愿望都没有的人，多么无聊，还能侈谈幸福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