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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机飞翔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6-03 11:03:59 / 个人分类:民俗小说

 

                              架机飞翔    

                                     马知遥

   年轻人在清晨的时候走出门,这是他的习惯。他很愿意在阳光最好的这个时刻到河边看看,他主要是看自己昨夜里下的网里有没有鱼。这时候阿黄会跟在他的后面,一路小跑地跟着。他显得很清瘦皮肤比较黑,他媳妇总是带着嘲笑地口气说:“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你多黑呀。”他照镜子的时候总要想起他在家里的媳妇。他们结婚5年了,生了2个儿子1个女儿。也就是说在不到30岁的年龄里他已经是3个孩子的父亲。自从第三个孩子降生以后,他就很少回家了。

  “回家可不是件容易事,离开这里有几百公里呢,况且你还能回家吗?三个孩子的吃穿还指望着我不回家拿到的这点野外补贴才能勉强维持呢。总得再攒点钱吧,大孩子就要上学了,上学是最花钱的时候呀。”年轻人是在对他的阿黄边走边说。

   年轻人身上的白色背心颜色已经发黄,布满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洞,恐怕最能干的巧媳妇也难缝补了。让人感觉不是他穿着背心而是这件破的可以的背心挂着他这个活人在走,这些洞死死地趴在年轻人结实的白皙的皮肤上,闪闪烁烁走在这如花似玉的原野上。面前是他开垦的油菜地,足有五亩。油菜花明晃晃地在阳光下面,簇拥着波动着,一些大翅膀的蝴蝶就在沸沸扬扬的花粉和沸沸扬扬的花香里悠来荡去。而走出这片油菜花面对的就是怪石嶙峋的戈壁滩,往前疾走就能隐隐听见河流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河流是够大的,站在悬崖边上你还能看见它宽大无边的气势,不是悬崖不够高,不高就不叫悬崖了。每天他都必须从悬崖一步一步地走到下面的河流边上去。台阶是人工打磨出来的,年轻人知道从他被分配到这个小站时这悬崖就有了这河流就有了这台阶也在。他常常在想:这么多的台阶,一共是510个,是怎么一个一个打出来的,如果当时在这里工作的同志也是一个人长期留守,那么他一个人又是怎么完成了这个大工程?

   河流的声音像什么呢?年轻人一直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比喻。像两个老虎打架。但老虎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呀。像一盆水猛地浇在了墙上,也不像。河流的声音太大了,大的可以把我的耳朵吵下来,可以让我的心紧张地喘不过气,可以让你感到周围满是炸雷,但河流的声音像什么呢?每一次他都是这么一边走一边想,想着想着就到了河边。今天是他的30岁生日,这个日子是从前几天城里的车给他送粮食和蔬菜的时候由司机捎来的提醒:“你老婆说,再过三天就是你的30岁生日,让你别忘了给自己过过。多煮几个鸡蛋,做条鱼吃,别老把鸡蛋往家里拿,也别老是钓了鱼就晒干等着孩子吃,自己也得照顾好自己。”临走了司机还说;“你小子看来都不要命了。看你瘦成了什么了。你也吃点有营养的。别老是想着给你孩子省,你身体垮了,孩子靠什么呢?”说完这话,司机从车窗递出一句话:“你看看你那身衣服,那还是人穿的吗?我下次来可不想看到你这个穷酸样了!”

   “你不喜欢我可喜欢。在戈壁滩上穿个好衣服也没有人看,这么大的风沙这么多的泥水弄脏了好衣服我可不干。穷酸就穷酸吧。”年轻人冲脚边的阿黄说,阿黄冲他点点头,像同意他的观点。

   然后他就看住了眼前的吊箱,这东西已经生锈,每次爬上去都要蹭一身的锈渍。“在这上面我不穿这破背心我穿什么?”他嘟囔着爬了上去,然后戴上手套,手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白颜色了,黑黝黝的。吊箱挂在一根钢丝绳上,这钢丝绳连接在两岸的水泥圆柱上,显得很牢靠。吊箱上面有一个很沉的铅鱼,每次他都要把它从吊箱上抛下去,那东西很沉,他用力挪动那玩艺的时候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浑身的体温骤然上升,他憋足了一口气。那铅鱼上部固定着一个叫测水仪的仪器。年轻人开始滑动吊箱了,双手在钢丝上拉一把,吊箱就向前滑一段。有时候由于惯性吊箱会一直往前滑,大有不停之势。他遇见过这种情况,没有办法,河流的每一段都得测量,他必须重新滑回出发点重新开始。他抓住刚才的失误,懂得了吊箱上那一边吊着的一大块帆布的作用了,那是刹车装置,眼看到了要测量的地点就用帆布塞在一个滑轮下,吊箱就停了。放下铅鱼,那铅鱼一放下去就沉到了河底,年轻人通过那露出水面的仪器在一个本子上记录下当天的水流情况。每到一段,他就重复着相同的工作。这样到他把吊箱滑到了对岸时,他这天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一半。因为下一半不需要现在完成,那是晚上吃饭以后要干的事情了主要是查看水位,然后当晚通过电报机将今天的河流情况向城市的总部汇报。所以白天的很大一部分时间他就可以在戈壁上走走。来这个小站已经一年了,他统共上河的对岸来过两次。其实河流天下都一样,河流的两岸也都大同小异。况且这是在戈壁,戈壁的河流两岸几乎就是一模一样。“是下去看看呢,还是回去?”年轻人有些犹豫了。是的,回去就意味着回到自己的那间屋子里什么都不做什么又都想做,最多又是对阿黄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最多又是冲着天花板发呆,碰到天气好,自己的半导体里能收听到不知哪个广播电台的节目,那时候最希望听见的是赵本山的小品,如果一天都是相声他也愿意。赵本山真是让人百听不厌。或者就是到油菜地里拔拔草,可那五亩地的油菜都要熟了,所有的草已经消失在他每天的搜索中了。他甚至找不到可以让手脚行动起来的活。“在戈壁上你的创造力等于零。你想唱只歌吧,已经不知道唱了多少遍了,自己又不是能够随时学新歌的料。你还能干啥?你以为你就能够熬过这戈壁滩吗?”

   年轻人在吊箱上高举着戴着手套的双手,紧紧地抓着钢丝绳,他一松手吊箱就会往回滑动了。现在他拿帆布垫在一个滑轮下。他决定到对岸走走。

 

   年轻人就是在上了对岸的时候看见了那只红狐。或者叫火狐狸也行。年轻人刚开始以为看走眼了,但他紧走几步发现那火色皮毛的家伙正摇动着她的尾巴,没有风那尾巴是自己在晃动。是个活物。年轻人四下里看看有没有可以顺手拣起的武器,一根木棍,一块石头。后来他只能找到石头,那种能够完全占满了手掌的可以硬到击穿头盖骨的顽石。年轻人等着红狐的走近。这边没有绿树没有油菜地没有任何人烟,这里好象千军万马呼啸着冲下来突然间遭遇埋伏后的土崩瓦解,所有的顽石大大小小地无序地排列着,形同刚刚丢下的尸体。年轻人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凉,那些尸体的石头此刻如同一些生命的肺部,他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感到自己好象也是其中的一个。这让年轻人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好象万事万物无非是一些石头,生来如此死也如此。这世界本身就是一个石头的世界,一些石头冲到了最后成了海底的岩石,一些冲到了河里成了河底的顽石,一些只能冲到岸边成为陆地的上的顽石,一些脱离了水流的生命最后只好苟延残喘地活在烈日和暴雨中,不是因为她们的脆弱而是因为命运。年轻人抖擞了一下身子,他听见了骨节发出的噼啪声,那种真正引火的好柴禾的声音。

   他和那个畜牲就那么对视着。

   红狐不摇尾巴了,她只是看着他,眼神里说不出透着好奇还是恐惧还是愤怒。

   他朝红狐走,红狐不动。他往前继续走,那红狐干脆蹲坐在一块石头上,红火火地如同女人衣襟上的花朵。那花朵曾经让他心襟摇动,让他男人的心为之狂跳。他说不清楚自己娶的媳妇是不是当初只因为她胸前的那朵绣花吸引了他,反正从此他俩开始约会了,“你的衣裳很好看,那花多好呀。”他说着就要摸一摸。“你刚开始认识我就夸我的衣裳好看,说胸前的花好看就用手摸,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人呢。”媳妇和他在一起时就要时不时提起过去的事情。他就不说别的,只顾把手伸过去。媳妇也就不说什么了。媳妇不说什么了但她脸上却在不停地说话她的身子在不停地说话,那胸前的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扔到一边去了。家里的孩子后来多了,加了两个床,空间小了,晚上他们要等到很晚了让孩子们都睡了才能缠绵一会儿。他们的呼吸在那时候互相碰撞着,像暗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两个走夜路的人,一脚高一脚低地向前摸索,担心脚下的床不要发出任何动静,那时候他俩感到两人不像夫妻,像两个随时担心被人发现的偷情人,紧张而刺激。疲惫而无快意。最担心的是,常常两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在空中摩擦着发出细微的闪电时,小儿子总是从他的床上爬过来,站在媳妇的跟前说:“妈,我要撒尿。”

   

   当他离开红狐不到十米的时候,他想这该死的家伙该动一动了吧,但这该死的畜牲一动不动,她仍旧高昂着她的头,蹲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向他眺望。

   她是没有见识过人吧。

   他步伐开始慢下来,尽管他自始自终没有将眼光从红狐的身上离开,但他眼前突然没有红狐,只有一片红色的山花在岩石上铺展着红火火地开放着。

   他眨动着眼睛,不相信。一会儿那些花又成了狐狸的模样。他不走了。他想他是不是该将手中的石头准确地抛过去,“我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一个人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已经不敢怕什么了?可能我已经成了石头人了。”他掂量了下手中的石头,然后用力将它投向了那一片红色的岩石。

   接着他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嚎叫。

   他能看见那的确是一只狐狸。奇怪的是那狐狸还是没有动。

   “这一定是一只没有见识过人的狐狸,那就意味着她从来没有从祖先那里得知自己的天敌,天生没有了提防,注定了要被一块意外的石头击穿。这样看她挺可怜。”

   年轻人站在原地没有动。狐狸躺下去了,狐狸在岩石上的位置没有动。

   这说明年轻人另外一只手上的顽石可以不必投出去了。他坐下来。看了看天,很蓝,他想这该死的家伙应该跑起来才对。即使没有遇见人,遇见了陌生的事物也应该保持足够的警惕呀。这真是天生的傻瓜。

   他摸了摸裤子口袋,最后的烟叶也抽完了。他还能做些什么吗?回家去。

  “可,我得看看那狐狸怎么逃跑,我等5分钟,如果那家伙不逃,我就过去把她结果了。那就怨不得我的无情了。”

   “我可不是非得打死你,实在是在这个地方,我总要找点事情干吧。你就撞到我手上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没有办法的事情多着呢。年轻人想起自己的第三个孩子,这是个女儿。当初有了两个儿子以后,他和媳妇就商量再不能要孩子了,四口人靠他的工资已经很难维持了。但才不到一年她又怀上了,谁想到就这么快呢。周围许多人家想要孩子怀了好几年,烟不抽酒不喝的也没有怀上。他想还是天意。如果今天他没有碰上红狐,他不知道在这个不毛的戈壁上会碰见什么,或者又无所事事一个下午,那更没有意思了。但也许他会碰见一只狼,一只饿了四五天的狼。那我可就不会像这么轻松了。

   大孩子前几天让捎来了他的作文,他快六岁了,但已经显示出写作的才华,能识很多字。他的作文是在幼儿园完成的,让老师很吃惊。那上面说,幼儿园要举行活动,要穿白衬衫,他问妈妈要,可家里没有钱了,妈妈就带着他到集市上卖鸡蛋,结果用卖鸡蛋的钱给他买了白衬衫。看着那上面的话年轻人有些难过,他好几天都在看都在想儿子的作文。儿子已经知道生活的艰难了。

   看着天上的云彩刚开始是个狮子形状后来变得越来越细,最后就没有了。年轻人就站起身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冲着岩石上去。红狐在那里,红灿灿的野花也在那里。他跪下去,看着已经死去不久的狐狸。他拿得真准,石头正好穿脑而过,血已经染红了石头。看到那血色,年轻人好象突然兴奋起来“亏你没有跑掉。跑掉我就损失大了,你可能卖个好价钱,这让我一天的功夫也没有白搭,这叫老天有眼,可怜我儿子呢。”

 

   就在他提着红狐往回走的时候,天开始突然暗下来。乌云忽然一起杀到,天昏地暗。这是西部特有的风格。天说变脸就变脸,就像说人一样。年轻人加紧了步伐。到河边的时候,大风又起,大风刮得他脚步有些趔趄。

   他爬上吊箱,然后将红狐用一根绳子牢牢地绑在吊箱上。为了防止水流的冲击,他还将狐狸的尾巴用绳子帮了一个死结。他开始滑动吊箱往回走。

   水位骤然上升了。翻滚的波浪几乎是大雨同时来到。劈头盖脑的大雨和激浪同时袭击着年轻人。风速也很快。年轻人通过双手拉动钢丝绳就可以感觉到,阻力太大了。他憋足了劲儿往前进,雨水让风泼进他的怀里,脚下面的激浪几次冲得吊箱左右摇摆,他有些力不从心了。“不能停住,停住就遭了,停住让浪一打就可能把吊箱打翻,而停在这,水面一上涨,就可能把吊箱淹了,所以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回去,回去是最安全的。”

 

   闪电和雷声交响,雨水和河水比拼。整个眼前的世界疯狂了,看不清那里是河流那里是天空那里是人的道路。全乱了。然后他的力量在慢慢减弱,吊箱停下来了。吊箱在空中摇摆着像一个被波浪游戏的空纸箱,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去。

  “让我歇口气,我一定要在更大的暴雨来之前到对岸,一定不能出事。而且——”他看了一眼被绳子捆扎的很牢的狐狸,“我指望着这家伙给我挣点钱补贴家用呢。”

   但河水很快就上涨了,河水已经涨到了吊箱,吊箱里进水了。年轻人马上爬到了更高一点的地方,开始用力地滑动起来。钢丝绳让雨水一染,就很滑,手套一湿也不好用力,他用了半天里发现吊箱好象还在原地打转。他用力滑出去的部分又在他间歇的时候让风浪打回来了。看样子他得做好失败的准备。

   后来风浪,天上的和水面的拧成了一股绳开始盘绕着袭击他,他发现那块帆布已经不能卡住滑轮了,吊箱在不断地向后退回。

  “这该死的狐狸在做怪吧,你是想让我把你归还是吧。办不到了。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你没有逃跑,现在你已经死了,而我的儿子需要你的帮助。我必须把你带走。”年轻人有些迷信。

   为了阻止吊箱不断地向后滑动,年轻人脱下他的背心垫在另一边的滑轮下面,这样两个滑轮都被阻止了,吊箱不往后滑了。风浪突然间好象小了许多。可正当年轻人准备继续向前滑的时候,风浪又扑过来了,像一个智勇双全的武士。年轻人这次是用了吃奶的劲往前挺进,但很快就坚持不住了,钢丝绳勒得他的手开始出血,而且在这样的时候硬抗是抗不过风浪的。他决心放弃,但决不是回头,而是暂时放弃硬拼硬打的策略。他把两边的滑轮仔细又垫了垫,两边都卡得很紧,这样他可以呆在吊箱上即使是一整夜,明天天亮雨停了一切都好说了。可还有一个方法可以采用的,就是直接让吊箱在风的作用下再回到对岸去,大不了在对岸呆一夜呀。但对岸的世界他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他不愿意在这样一个风雨的夜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人烟的戈壁上过夜:也许有狼,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怪兽。生命是最重要的。儿子们不能没有我。重要的是我就不信我和你老天抗不过去。我就死守吊箱,抱紧了吊箱,我不信就能让我掉进河里去。他想。他想着就感觉夜晚真的来了,他的双眼已经开始看不清什么?而且也就是在那时候他突然为自己一定要在晚上渡河找到了一个更光彩的理由:单位正在等我今天的水情电报呢。假如没有那不是失职吗?按规定那是要扣除当月奖金的四分之一的。为了奖金我也不能不回去。

   脚下有个东西在往自己的身上蹭,让年轻人先是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弹开,却发现可怜的阿黄在吊箱的水中挣扎着。在这样的暴雨中即使一只善游的狗也无法靠岸,它现在只能依靠人,它的主人了。

 

   在暴雨和浊浪里,他真正地感到了自己的无助。如果说刚才之前他还抱着必胜的信念,那么现在他已经因为精疲力竭而感到了恐慌,这恐慌和黑夜和排山倒海的声音和吊箱的颠簸紧紧相连。他想起来自己刚刚来小站工作时看着老同志给他在吊箱上做师范,他心里真的很羡慕在吊箱上的生活,在浪尖上荡漾在水面上唱歌这如同架机飞翔。是的,那种身体的血液随着吊箱的晃颤而产生的快感几乎充溢了全身每个毛细血管,晕眩的美和无法抑制的放纵兼俱。那时候他甚至想这种生活是多么美妙。既增加了收入又享受到了坐飞机的感觉。所以,当儿子问他:“爸爸,你干什么工作呢?”他就说:“爸爸每天都开飞机飞行呢。”儿子说:“那爸爸是飞行员了。以后老师问爸爸是干什么工作的,我就说爸爸是飞行员。”那时候他不置可否。是的,当飞行员是多么令人神往。权且让儿子也虚荣一下。

   又一排大浪如同一场巨雨劈头打下。

   吊箱晃动了一下,接着就顺着钢丝绳下滑了一下,然后吊箱整个地倾斜下来。两个滑轮已经脱离了钢丝绳,吊箱被整个地吊在了半空中,而且失去了平衡。水面越来越高,浪头直接打在年轻人的脸上和身上,如同皮鞭的抽打,而阿黄也终于在一声无奈的叫声中淹没在河流中。那时候年轻人只能死死抱住吊箱的一边钢筋,使自己尽可能地不让河水拍打,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平衡不让吊箱整个地翻入水中。

  “如果有一个人来帮帮我就好了。”他想。

   那时候他抱紧了一边的吊箱,形同抱紧了一把救命的稻草。形同一个逃亡的牲蓄。全身已经淋透。

   他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回家的岸,黑黝黝一片。原本熟悉的一切突然那么狰狞。他浑身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下可不想再做飞机了,我现在成了落汤鸡了。”

   吊箱开始沉沉浮浮。

   这是一场罕见的大洪水。从水中年轻人看见了许多的被冲断的大树,一些死猪死羊,月光下面,他甚至感觉自己和一条被淹死的公鸡撞了一下。

   “大水要淹死我了,连吊箱这么高的地方它怎么也能够到呀,这洪水够大的了。”

   年轻人开始有些伤感,他首先感到自己的鼻子酸了。

   “就这么没命了?这样死了也太不值得了。”

   他想起儿子,女儿,想到了在家时妻子对自己的好。他的眼泪就在脸上淌起来。

   “我不想死呀,天呀,让我活吧。我不想死呀。”

   他决定作出最后的一件事。那就是把自己用绳子绑在吊箱上,这样只要吊箱在,他就可能不被洪水冲走。不绑不行。“如果不小心睡了,水可不长眼,她会把我带走的。”他小声说。

 

   洪水还在不断地冲涌着。年轻人竟然睡了。他已经没有什么气力,他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活下去。就是等待等到天亮。

   太阳出来的时候天就亮了。太阳出来雨水就悄然离去。两者配合那么默契。

   油菜花还是热闹地开放着,丝毫没有垂败的景象。

   戈壁深处的这个小站里电话铃声响了一夜,到天亮时,一辆急匆匆的车已经到了小站的门口。

   一些人冲着房子喊年轻人的名字。然后人们冲着悬崖跑,然后就往悬崖下面疾走。越走越近了。他们看见了大河上的吊箱,他们看见了水面落下后,吊箱高高地悬挂在半空中,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现在这风筝正慢慢地开始移动身体,摇摇晃晃,年轻人正试图让钢丝绳回到滑轮的凹槽里。他此时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兴致盎然如同在修理自己的一架出了故障的飞机。他在半空中,他就那么身轻如燕地在吊箱里穿来穿去。岸边的人们惊呆了。岸边的人群里有他的妻子和儿女。他们昨夜已经由于惊吓和伤心哑了嗓子。

  “妈---爸是在修理飞机吗?”

  “是的,爸爸是在修理他的飞机。”

 

   年轻人在抬头的时候看见了对岸的人。他兴奋地冲他们招了招手,他看见了自己儿女,于是他想起了昨天自己最大的那个收获。他低头开始寻找目标。吊箱上除了他什么也没有。他感到有些紧张,立刻趴下朝吊箱的底部看,什么也没有。绑狐狸的绳子依旧绑在吊箱的一侧。没有任何松动,那只被他牢牢捆住的狐狸到哪里去了他实在没法理解。他看看对岸再看看吊箱上的绳索。想起自己特意将那只狐狸的尾巴系了一个死扣,从常理说狐狸至少能留下一只尾巴。但现在是什么也没有了。

   “该死的洪水,我日你娘。”年轻人有些气愤。

   他开始往对岸划了。就在他抓紧钢丝绳往回滑动吊箱的时候,他听见了某种奇怪的声音从水面上传来,他低下头去,这样他就看见了一只红狐正攀附在一根山洪冲下的大树上,正随水远去。

   “这家伙成精了。她的脑袋怎么能一夜之间就好了。难道她的脑袋比戈壁的石头还硬?还是她有意在昨天给我开个玩笑?好象她打了一回我?”

   对面的人群开始喊叫了。

年轻人不敢多想,迅速地将吊箱滑过去。这样他就离自己的亲人越来越近了。

 

                          本文发表于2002年第八期《岁月》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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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知遥

马知遥

马知遥,新疆阿克苏人,祖籍甘肃武威,父亲甘肃人,母亲四川人,出生长大在新疆小城阿克苏.天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教授、博导。写小说诗歌散文,搞文艺批评多年.70后诗人代表.研究方向文化遗产学、民俗学、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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