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其鸣也,求其友声,有朋自远方来,四海之内皆兄弟! 疑义相与析,佳文共赏之。希望与广大师友一同探讨、交流有关口头传统、民族志、民间文化等方面的话题。

七中的那些事,那些人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2-12-21 19:19:55

2012年3月15日,杨林军打电话给我,告知要出一本关于老七中的纪念文集,请抽空写篇文章。从七中出来,不期已20年了,提起笔来却不知从何处说起,突然想起,前几天在丽江时一个文化人的问话:“你是哪一年在丽江地区中学毕业的?”我说是七中毕业的,他颇为惊讶,说印象里是地区中学毕业的。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在外读书时就有不少人问及这个问题,不少是地中毕业的,可能下意识里认为在外读书的,有点成就的,多半是地中出来的。这也不怪人家,丽江地区中学一直是丽江人才的摇篮,丽江有点名气的大都从这里走出来的,如方国瑜、李群杰、杨凤、杨尚志、和万宝、和志强等等。而七中,在好多丽江人的印象里只是个县办中学,其办学历史、成果似乎无法与丽江地区中学相提并论。

说实话,这样的问答不无尴尬,毕竟有些心照不宣,没有言及的话语中包含了对七中的不屑。但我并不心虚,诚实,不忘本是做人的起码原则。何况七中对我有培育之恩,七中的那些事,那些人,一直深深地嵌入到灵魂深处,历久弥新。

往事回思如细雨,旧情重忆似春潮。太多的事,太多的人,有些远了淡了,有些近了浓了,记忆里愈模糊的感觉中愈清晰……

那些事

1、风雨求学路

不只是现在的丽江人对七中有这样的偏见,当时我考上七中时,社会上的看法也是如此。考上地中似乎意味着进了大学的保险箱,如果只是考上七中,最多也就混张文凭,毕业后可以蹭点当兵、招工的好处,仅此而已。当时,父母亲也如是说,这总比一辈子当农民强。天下可怜父母心。听到考上七中的消息后,自己也没有多大的狂喜,甚至还有再补习一年再考重点中学的念头,但在父亲的劝说下还是去了七中。

去学校报到那一天是父亲送我去的,两人都骑着单车,车架背后带着上学所需要的行李一大堆。那天一出门老天一直下着淋沥细雨,从拉市翻过黄山坡,先到了山下长水的姨妈家。因为父子都没有到过七中,从姨妈家问清了路线后,沿着马鞍山下的长水村一直南下,到长水下村时雨越下越大,又因走错方向,只得能从田埂小道上推车而行。父亲骑在前面,来到一个陡坡处,因泥泞湿滑,单车负荷又重,费了好大力气也推不上去;我就停了车,在后面费力助推才翻过了坡。看着父亲满身湿透的衣服,和着雨水流下的汗水,心里真不是个滋味,直怪我不争气。

经历了一番艰难行进后终于在午后抵达七中。七中坐落在文笔海畔,周围是绿野、农舍,背后是直播插入云霄的文笔峰。因为初中是在丽江县二中(指云寺)读,对这些湖光山色已经审美疲劳了,激不起半点的兴奋,尤其看到瓦房为主的校园,未免有些失望,感觉还是从乡村来到乡村。校园不大,也就五十亩左右,中间有两栋钢混建筑,四周是砖瓦房,我们的宿舍是在学校外围的一栋瓦房,是刚刚修建好的,50多个人的一个班住在一起。就这样开始了三年的高中生涯。

2、文笔峰惊魂夜

刚到学校时,伙伴基本上以原来学校的同学为主,如我们班里的和克强、木壮与我在丽江县二中毕业,自然就形影不离了。原来的县二中办在指云寺里,离城远,四周多山,除了上课、自习在学校教室里,其余时间都在山上看书、游玩。由于以前就野惯了,刚到七中的第一周,我们仨就决定征服文笔峰。等到周末,三人吃过晚饭,大约5点多,带了手电、饼干就朝着文笔峰行进。三个都是第一次爬文笔峰,好在路好认,顺着山路一直走,六点多就到了文峰寺。当时文峰寺没有现在这般金碧辉煌,经历了“文革”浩劫后仅残留下一座大殿院与一个偏院,夕阳残照下感觉更像一座空寺。三人继续朝上爬行,夜幕降临时抵达文笔主峰脚下,仰望山峰,真有“刺破青天锷未残,离天三尺三”的感慨。诗兴未了,接下来的艰难险阻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主峰陡峭异常,四肢要着地攀爬,加上天色越来越暗,几乎无路可寻,只能顺着手电灯光摸索前行,而愈往高处爬,风势愈加凌厉,隔了三米多就听不清话。一步三滑,磕磕绊绊,棉大衣被荆棘、木杈刮破,里面的棉花都扯出来了;更惊险的是离山顶二十米远的地方碰了一堵悬崖,高约七米多,根本无法爬上去,我就踩在下方那个人的肩膀上硬顶了上去,爬上去后丢下背包带,连扯带爬地把同伴也拉上来了。在悬崖峭壁间经过三个多小时的生死较量后,终于在夜晚十点多登了主峰。在顶峰时倒没有了之前的英雄气慨,也没有品味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意,丽江城远没有现在这般万家灯火,只有主城区民主路有些灯光,四周乡村的灯光更是稀落,只有北边的玉龙雪山还有些淡淡的雪光,加上月黑风高,奇寒刺骨,三人在顶峰上仓惶寻找避风处,好在山顶有一间废弃的钢混小屋,就赶紧躲了进去。那小屋原作为电视转播塔的机房,有3平方米,除了大门被人撬走外,四壁还算完好。三人找了些干柴,升了一堆火,围在火堆边吃了点干粮,然后和着衣服睡了过去。半夜时分,和克强摇醒了我和木壮,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我听到狼叫声了!会不会到这儿来呢?”一下子把我俩也吓醒了,侧耳细听,果真有狼嚎声音,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有两只,在山南仙侧。三人赶紧四处找石头,把空门封垒好后又准备了一些防身用的木棍、石头。就这样在半睡半醒间熬了一整天夜,直到初升的阳光从石缝间射进来时,我们才拆了石门,走到外面。看日出是计划中重要内容,而出来时太阳已经升了几丈高了,好在天高云淡,昨晚黑黢黢的景色被如画风景取代:玉龙雪山展屏于前,雪峰在底下云层簇拥下傲然凌空,晨霞映照在雪峰白云间,万紫千红,瞬息万变,蔚为壮观;西边铁甲山、蒙是山、凤凰山、老君山依次而列,层峦叠嶂,气象万千;拉市海镶嵌在绿色的田园中,犹如一块天上掉落的蓝宝石;丽江坝如一块绿毯子平铺在地,文笔海、中济海如两颗钻石缀饰其间,散落的村庄氤氲在炊烟薄雾中,使们这些“高人”羡慕起人间仙境来。

高二时,班里组织春游到云杉坪,平日玩得好的五个伴瞒着班主任,偷偷地爬上了雪峰,下来时因冰雪融化,原路无法返回,在冰天雪地间四处寻路,其间还遭遇了狂风、冰雹、滚石等险情,最后舍命一搏,跳过一个三米多宽的断崖才脱险。而山下,全班为我们的失踪而忙乱成一团。

好多年过去了,想起来的并不是这些“一览众山小”的美景,而是在悬崖间舍生搏命的惊魂夜,怀念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青春意气,或许这正是我们这些从农村苦出来的穷小子身上最为宝贵的人生品质,也是凭着这股劲闯过了高考、考研、工作、事业等诸多人生的险峰恶浪。

3、鱼水之乐

七中四周农田环列,沟壑纵横,加上一个文笔海,水资源极为丰富,从而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学习之余的生活乐趣。

文笔海是天然游泳场,不妖,从未听说淹死过人。我是从拉市海泡大的人,几天不游一下就浑身不舒服,就经常邀约同学遨游其间。最舒服的是躺在水面上,耳朵浸在水中,万籁俱寂,只有微浪轻轻拍打的声音,面孔朝上,天上苍狗白云,变幻无穷,内外俱澄澈。游泳最好的是李占恒,他是龙蟠阿喜人,从小与金沙江搏浪长大,他能一口气从文笔海的南岸游到北岸,让我辈瞠目其后,叹而观之。文笔海南边有个奇观,那是一个离海百米远的水塘,当地人称为海眼,这塘水怪就怪在一会儿朝左旋转,一会儿又反向旋转,向左旋转时水里转动的杂物一清二楚,向右旋转时则渐渐变混。传说古时有一对夫妻犁田时被旋风卷入潭中,自此水潭就变成这样子,传说在水底他们还在犁田,所以水才会旋转。我们在旁边看着心里有些发麻,白沙的木成全却敢以身试水,在里面自由自在地游了半天!

除了游泳,抓鱼、钓鱼也是七中时的难忘时光。抓鱼是在学校周边的河沟里,一到秋收、春种两个季节,雨水减少,农田也不需要浇灌,河里的水就变浅了,这是抓鱼的大好时机。到了周末,一个宿舍里的人拿着盆子、水桶到这些地方抓鱼。先把河道两边垒筑起两道拦水堤,然后用盆子、水桶朝地势低的那边排水。因为人多势众,轮流劳动,一条十多米长的河沟,不到一小时就见底了,鱼儿无处躲藏,在里面活蹦乱跳,大家看得心花怒放,纷纷下河抓鱼。记得有一次,一个下午排干了三条河道,捞了整整三大桶鱼。大家找了宿舍旁边一个空地,在三个石头上架起脸盆,煮了一大盆鱼。没有佐料、蔬菜,就到旁边菜地里偷了来一同煮起,吃得个个都站不起来,或坐或卧,摆开了龙门阵。因为剩鱼太多,一连吃了两天,一直到第二天晚自习下课后,一宿舍的人还忙着生火做饭,边吃边谈着下周的抓鱼计划。

钓鱼也是七中一乐。文笔海里的鱼以鲫壳鱼、尖嘴鱼、虎头鱼为主,前二种极为灵敏,不轻易上钩,而虎头鱼恰如其名,看似虎头虎脑,却实则呆头呆脑,一放下鱼钩就咬,不需要诱饵,这样一放一捞,不到一会儿收获就相当可观了。但虎头鱼不好吃,个小刺多,味苦,所以除非无鱼可抓,专门钓虎头鱼的人不多。现在才知道虎头鱼好就好在味苦,可以清热败火,是一剂食疗的好方,可惜听说现在文笔海里很少见到这种鱼了。

4、山中逸趣

“仁者爱山,智者乐水。”七中依山伴水,集山水之灵气,是个读书的好所在。文笔海下有寺、有水,我们总是以笔下有神、有灵而引以为豪。

文峰寺旁有清泉,水源处是一方五米见方的水潭,四周古木参天,怪石嶙峋,有一次拍电影《兰陵王》就选了此处作为原始部落聚落的场景,拍完后那些草屋还留下来一些。我们在旁边野炊,吃过饭后在草屋里面读书,打扑克,感觉回到“鸡犬无相闻”的世外桃源。

七中最早是办在文峰寺里,上世纪80年代初才搬到现在位置。和庚富是老校长,我们读书时他是书记。高二时他带着全校师生到文峰寺旁植树,他说,以前闹革命,破四旧,欠了历史旧帐,现在是还债来了。当年种树时还发生了一件趣事,大家正在忙着种树时,我们的化学老师吴佳鸿突然丢了草帽,大叫着从草丛中跳出来,然后向空地狂奔而去。大家问他何事,他喘完气说那里有蛇!我们几个男同学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条小小的蒿草蛇(纳西话称为崩日),我们把它挑起来放到了河对岸。事后有个老师解释了吴老师为何怕蛇的原因,四川人称为川耗子,耗子是怕蛇的。原来吴老师是四川人。

我们种的树叫喜马拉雅松,与本地松不同,树叶呈深绿色,耐寒易长。记得当时种下去时只有大拇指粗,前几年重游故地时,大的已经合围粗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原来的荒坡已经被郁郁葱葱的密林覆盖,只是有些树在寺庙修复、扩建中人为地砍伐了,看着那些一桩桩枯立的伤疤,心下还有是有些隐隐作疼。

因为七中背后是个冲积扇缓坡,不宜种粮,村民就种了好多梨树,从文笔村一直连到长水,长水梨园是丽江一大名胜,旧时有春季赏梨花之俗,在丽江文人墨客诗文中就有不少是吟咏长水梨花的。周霖去世前,在家人陪同下来到这里欣赏梨花,或许那洁白似雪的梨花一直定格在他的人生记忆中,本身也成为他高洁人格的写照。一到下午吃饭后,同学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来到山上的梨园间交流学习心得,或大声朗读,或静坐沉思,梨园夕读成为学校一景。梨花可观但不可吃,只有到了秋天,树叶飘黄时才可享受到梨子之福。长水梨园大多在半山与家居间,有篱笆之防,而文华、文笔的梨园多为生产队时集体经济,承包过几年,后因产量过低而废弃,这样成就了大家的采梨之乐。梨子以黄梨为主,茨满梨次之,火把梨、鲁南梨较少,还有一种叫老母猪梨,因其苦涩难咽而用于喂猪而名,这种梨子因无人采摘,树底下总有一大堆。黄梨也不好吃,但耐藏,煮熟后可作甜果和蜜饯,是春节时纳西族招待客人的特色菜。火把梨是火把节时成熟而名,皮薄脆甜多汁,是梨中极品,正因为是极品,所以很难吃到,我们到树下时,只有高枝上挂着三四个,只有用石头击落的方法才能吃到嘴。有个班的男生曾爬到高处摘火把梨,因树枝折断而摔下来,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

高考前一个月,高三学生自由复习,不需要上课,因山上有荫凉处,到处都有苦读者。有一次我与李占恒一起到长水梨园上方的松树林里读书,时值中午,读书困倦了就躺在松树下睡了过去,蒙胧中感觉腿上有东西在摩挲,坐起来一看,在四、五米远处,一条长约两米多的灰蛇蜿蜒下山而去。这种蛇纳西话称为“东巴章”,有剧毒。突然意识到它是从自己身上爬过去的!如果当时我动一下身体,说不定它会咬我一口!事后李占恒安慰我说:“兄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大学肯定考上了。”

那一年倒果真考上了大学,但我不认为这是大难之后的福份,而是这里的山水灵气、草木瑞气熏陶了我的情怀,释放了苦难与考试之下的重重压力,是人的情感融入了这方水土,才对这方水土充满了感恩、怀念之情。

二、那些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七中故事的主角是老师与学生,毕业后一直念念不忘的也是这些人和事。

1、          老师

老师分为两类,一类是领导,一类是任课老师。接触最多的还是任课老师,特别是班主任。我们的班主任先后有两个。第一个叫杨金泉,金山白族人,物理老师,浓眉大眼,个子不高,敦实厚道。至今仍记得进入七中后第一次上课时他的开场白:“人生要面临诸多选择,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既然选择了七中,要既来之,则安之;既战之,则置于死地而后生!人贵有志,有立长志而不是常立志。只有自己才能打败自己,只要相信自己,奋勇拼搏,就能成就自己,成就未来!”他的一番激情演讲,一下子扫除了大家患得患失的心理阴霾,同时对班主任产生了好感。课堂内外,他都和颜悦色、通情达理,对班里同学也一视同仁。在他的带动下,班里初步形成了团结和谐、积极向上的良好气氛。可不到两个月,我们班与另外一个班合并重组,他没有继续当班主任,后来调到另外一个学校,一直没有再见过面。

第二任班主任是个年青人,叫李春华,刚刚从西南民族学院中文系毕业,个子不大,身体较瘦,两眼炯炯有神,总是穿着一件褪色严重的足球衣,喜欢背着手踱步,特别是晚自习在教室里来回踱步时,整个教室噤若寒蝉,一旦他出了门又恢复了当初的热闹景象。这并不是说他是一个严厉之人,可能与传统的“师道尊严”积习有关,平素间他也喜欢与大家开开玩笑,尤其一谈到足球、文学时,听他滔滔不绝的讲解是一种享受。有一年是世界杯预期间,班里几个男生偷偷跑出去看电视,他知道后也没有说什么。当然,如果不是看足球赛,他会毫不客气地在班上予以严厉批评。他是语文老师,上课时基本不看课本,甚至有时喧宾夺主,从课文内容开个头就旁生枝节,马上跑到题外话中去了。如在讲《出师表》时,解释几个生字后,仰着头,抑扬顿挫地演述一遍原文,然后讲起了诸葛亮其人、其家、其妻,还讲起了他在成都读书时拜谒武候祠时的感受,特别强调了云南文人赵藩评价诸葛亮的那副名联的高明之处。其实这才是真正的语文课,形散而神不散,这神与中国的人文传统是一脉相承的。“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如果囿于课本教条,培养出来的也是一群书呆。正是他的天马行空的神侃风格,我对语文课产生了浓厚兴趣,有空经常到学校图书馆借书看,后来还跑到黑龙潭县图书馆里,从而拓宽了知识面。班里一周布置一篇作文,要求每天记日记,发现佳作,他就在班上抑扬顿挫地朗读一遍,以作表扬。我班的语文成绩一直同年级班级中高出一筹有他的功劳。班里同学违法乱纪,他不会直接点名,总是含沙射影地予以批评,批评的口头禅成了大家底下开玩笑的引言:“我不想说,但我不得不说!”三年级下学期根据高考分类而重新分班,我分到文科班,他不再担任班主任,也不教我们的语文课,但在校园里见着他,仍有一种既亲近又敬畏的感觉。亲近是因为当了两年多班主任,他给了我们许多知识,还有看不见的人格熏陶;敬畏是因为知识差距与他总是严肃的表情,好似我们还有很多做不够的地方。毕业后一直没有见过面,四年前我还到学校找过他,想送他一本自己刚出版的书。他在学校里当了个总务,那天是开学报到日期,他一直在办公室里忙着,门口挤满了人。不便打扰就退了出来,后来那本书托了一个老师转交给他。我们班是1992年毕业,从2000年后开始举办同学会,班里同学三番五次地请他参加,但都没有来。后来听说他嗜酒如命,一喝就是一瓶。去年元旦,同学打电话给我说班主任不在了!我大吃一惊,印象中他还是那个朝气蓬勃、才华横溢的青年老师,怎么就不在了?事后得知死因与喝酒有关,也与家庭有关。我们去祭奠时,灵台四周摆满了花圈,好多是毕业后学生送的。有些还是在校生,他们落寞的眼神里隐忍着的泪水,在诉说着对一个老师的深深怀念之情。我们作为李老师的第一届学生,也亏欠了他太多。当初请他参加同学会不来时,大家还产生过怨言,而没有想到应该主动地去看望他。我们还是一群长不大的孩子啊!

和三堂,历史老师,也是与李春华一同进校的,大个子,有纳西汉子之风,一进教室,把教案放在讲台上,双手就扶住讲台两边,等同学们站起来喊“老师好!”他低着头,抬起两只大手,在半空中用力往下按,好似大家坐下去是被他压下去的。和老师身材高大,性格却有些腼腆,讲课时眼睛不是看讲台就看天花板,或者看黑板。但讲起课来却是阳刚十足,他讲屋大维、凯撒、亚历山大、拿破仑、彼得一世、华盛顿、林肯等风流人物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深,那些人物的事迹从他深沉有力的语气中一说出来,加上他坚毅的眼神、果断的手势语,似乎昨日再现,当事人在现场评述,历史的壮怀激烈由此不经意染尽心底,平添了一份男儿英雄气。对这些历史英雄的崇拜也使我阅读了不少人物传记,从而沉淀下来了深厚的历史情结。

高考前一个学期的历史课是和学善老师来教的,他是五十年代的云南大学历史系毕业生。上课极为生动有趣,总是喜欢现身说法。如讲到原始人的形成过程时,他模拟了在树上攀爬、地上爬行、躬腰半立、直立行走的不同阶段,那形态、眼神维妙维肖,逗得大家前仰后翻;讲袁世凯贿选总统时,他把那些议员饿得两眼昏花、抵挡不住送来的美味佳肴诱惑的神态也活灵活现地再现出来,底下同学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在讲《荷马史诗》中的奥德塞时,把特罗伊木马故事也讲得神乎其神,所以同学们就给和老师取了一个“奥德塞”的绰号,当然这不是取笑,而是一种带着亲切感的敬称。遇上两个难得的历史老师,使我一直对历史课保持了好感,最后也是托了这门课的福进了云南师大历史系。当时高考志愿填的都是中文系,但后来却被历史系先录取,可能与当时历史考了138分有关。

政治课教师甘丽梅也是刚刚大学毕业,典型的美女老师,每次上课总是换一套服装,很会打扮,时髦而又不失端庄,仪态落落大方;普通话标准流利,言简意赅,庞杂的课本知识经她三言两语一概括就变通俗易懂了。看得出来,除了扎实的学科的功底外,在备课时也下了很深的功夫。批改作业也一丝不苟,不只是对存在的不足一一指出,连错字、标点也予以细改。美女上课,如坐春风,原来枯燥无味的的政治课也变得趣味盎然。但也有不太愉快的事情发生,有一次,值日生忘记擦黑板,她不动声色地在原来字迹上写板书,害得值日生无地自容,主动站起来道歉。晚饭后她喜欢与杨坤海老师一同出来散步,我们在路上遇着她,就主动打招呼,她总是宛儿一笑,并不作答。她一直教了我们三年的政治课,印象中一直是年青美丽的。我大学毕业后听说她已经转行到政府里工作了。有一次在会议上遇着她,眼神间有种淡淡的忧郁,我主动打招呼,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我的名字来。

学校领导有两个,和一虎与和庚富。我们刚进校时,和一虎也刚从县五中调来当校长。县五中在江边巨甸,以勤工俭学闻名,尤其是初中升学率在丽江创了纪录。和校长没有半点官架,穿着一件洗白了的中山装,遇上劳动周总是身先士卒,像个地道的老农干得有板有眼。他喜欢晚饭后喝点小酒,喝了酒后就在校园里四处巡查。有一阵子学校搞封闭管理,晚饭后不准到校园外读书,有一次他逮着一个翻墙出去的学生,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的道理。他上过我们一年的数学课,喜欢举一反三,举完例后总会问:“就这么简单!懂了没有?”有时并不太懂,但经过再三的举例说明,再说不懂就说不下去了。以前我的数学总学不好,可能与小学时数学老师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关,当时只要回答不出问题来,就不准坐下,还在座位上放上一根荆棘。初中时有所好转,但成绩一直在中下徘徊。在七中一年时间里,我对数学的恐惧逐渐消减,成绩也有了起色,但后来换了个老师,在他声色俱厉、苛全责备的教学方式下,那刚萌发的数学兴头打回冷宫,成绩又一落千丈。幸亏高考那年对考试科目进行了改革,文科组的数学科目只须参加会考,而不作为高考科目。谢天谢地!

和庚富是七中元老,是文峰寺办学时的老校长,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革命,我们到校时他当了书记。印象最深的是每周一次的全校形势政策报告会,任何一个全校师生都不得缺席。台子上的老书记拿出讲稿,戴上老花眼镜,先讲一下国内形势大好的状况,然后开始讲风云动荡的国际形势。我们是1989年9月进校的,国内刚刚经历了“六四”风波,国际上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纷纷倒向资本主义阵营,形势政策报告成为学校政治教育的重要的内容。老书记讲到前苏联垮台的原因时,对戈尔巴乔夫的行为予以了严厉的谴责,说他是“社会主义的叛徒”、“资产阶级自由派的走狗。”讲到苏联解体后百姓生活一落千丈,在凛冽寒风中排着长队买面包时,老书记的语气低沉悲痛,整个会场也染上了一种悲凉氛围。老书记生于民国时期,成长、奋斗于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其间经历了大跃进、“文革”等政治风波,个人命运也在其间数度沉浮,但对国家的忠诚、对党的信仰坚定不移,体现出了一个老共产党员的高度风亮节。退休后他老而弥坚,主动挑起村里老年协会的重担,为村里的铺桥修路、改善设施做出了重大贡献。一直到现在,还经常看见他骑着单车往返于城乡之间,头发虽已花白,但那股精神劲头依然十足。看着他奔波的身影,突然想到七中精神最集中的代表,非老书记莫属。

2、          同学

百年修得同船渡。高中三年,同窗共学自是一种福份。毕业已有二十年,有些同学毕业后还经常见面,有些就再也没见过面,也有无法再见面的。但不管怎样,他们的音容笑貌、脾气性格仍一一印在心底记忆相册中,有些人,有些事在不经意间影响了大半辈子。

原来在二中时,因为都是拉市的学生,除了课堂上讲汉语外,平时都用纳西话,汉话一直说不来,而到了七中,汉话不得不说,因为班里有不少是七河、九河来的白族同学,也有一些是汉族。白族人一般自小就会说汉话,这样与他们交流时只能用汉语,我的汉语也是从那时习得的,毕业时自己的汉语也带了一股白族腔,后来上大学时,好多人认为我是白族。

白族同学里与我交情最好的是和光亮与姚国军。和光亮是我同桌,脾气温和,乐观向上,写得一笔好字,特别爱看幽默、笑话方面的书。他刚来时,文理科较为均衡,后来偏向文科,高考时选择了文科,最后考上了中文系。他说是受我影响,这倒是抬举我了,更多可能受班主任及出色的文科老师的潜移默化之功。我俩经常一同出去读书,晚自习也有讲不完的笑话与乐趣。我俩一笑,坐在前面的两个女生就转过头来骂我俩,说我俩在讲她们的笑话。有一次倒真的把玩笑开大了,我把她们的名字故意改成不太雅观的名称,然后拿给和光亮看,他撑不住就笑开了,不幸那名称被她们看见了,气得哭了起来。和光亮喜欢音乐,能识谱,看着乐谱就能唱。毕业时,我作词,他作曲,谱写了一首毕业歌,只记得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挥手作别同窗三载的文笔云霞,挥别不了的是如山如海的青葱记忆……

姚国军是石头乡的白族,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他更多的是把话写成了诗。他有一本笔记本,每天都在记,是用诗的语言记录每天的感受心得。他曾向我出示过几首,感情细腻真挚又不失豪情。我也喜欢文学,尤其是散文与小说,对当年的贾平凹、路遥、史铁生、李存葆、韩少功、余秋雨等人崇拜得五体投地,经常与他一同交流读书心得。但他更喜欢一个人行走在田间地头,手里卷着一本书,偶尔看看书,然后又抬头低吟徐行,犹如汨罗江畔行吟的屈原。但不知为什么高考时他选了个财会专业,毕业后分配到石鼓的新华纸厂。有一次我到厂里找他,蚊帐里、桌子上都是书,他一直不太讲究吃穿,骨子里还是高中时的那个游吟诗人。后来在丽江的报刊上经常读到他写的诗文,还是以前一样地细腻真挚,但字里行间多了一种沉思。他还是在文学路上坚定前行。后来厂子转型,好多职工纷纷下岗,他硬是凭着一支笔闯出了一条路子,从丽江县报社奋斗到玉龙县政研室。前年我在车上突然瞥见他在车站边等车,穿着一件大衣,拿着一本笔记本在看,过后又抬着头漫步。老姚还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漫步,他是那样的目中无人,又是那样的怡然自得,能够在精神世界里漫步的人是有福之人。祝福老同学!

和丽杰,七河纳西,身材威猛,乐观向上,他身上一直洋溢着青春朝气。嗜好体育,篮球、足球、短跑均为长项,拳击更是嗜之如命,买了很多拳击方面的书籍,周末的拳击节目必看不误,讲起霍利菲尔德、泰森等明星如数家珍。一到课间休息时间,他就在教室后面空地上摆出拳击动作,跃跃欲试,班里男生成了他的陪练,但无一例外成为手下败将。我喜欢篮球,作为班队经常与其它班级进行比赛,只要有他和大个和新华,就有了胜利的保障,他的争抢与和新华的投篮是其它班级望尘莫及的。后来他俩都参加了校队,为学校争得了不少荣誉,丽江县举行三十年县庆时,他俩还作为仪仗队成员,抬着县庆徽标走在最前面。高考时他考上了长春师范学院体育系,假期回来时来到昆明,与几个老同学住在一起,一同打篮球、踢足球,感觉又回到高中时光里。

和新华,九河纳西,一米八五,高大帅气,性格温和,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典型,我们都叫他“阿华。”班里有些好事者喜欢搞“拉郎配”,把他与班里的一个女生扯在一起瞎起哄,阿华听到后百般辩解,那女生倒没说什么,只是脸红红的,低着头。有一次上数学课,阿华同桌在看一本书,被老师发现后赶紧转移到阿华桌底,老师让阿华起来解释,他只是说他没看。数学老师让他说是谁看的,他说不知道。最后老师恼羞成怒,强令他出去。李占恒站起来为他辩解,那老师不听,让他俩一起出去,不然要告到校长那儿去。班里好多同学也站出来作证,说阿华是无辜的。从中可看出阿华的为人。高中毕业时他考了上了无线电管理专业,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省建筑公司,成了一名监理,随着公司业务拓展,四处漂泊在国内外建筑工地上。前几年他打过来一个电话,说是在中非共和国,把我吓了一跳。听说那里艾滋病盛行,治安混乱,在电话里叮嘱老同学多保重。这一点我倒是放心的,阿华一直是个好人,实实在在的好人。

李占恒,龙蟠阿喜人,身高一米七二,体型匀称,长相英俊,按现在流行语来说是个“型男”,“够范”。脾气好,有耐心,心地善良,从未见他发过脾气,做事有板有眼,有一股认真、执着的劲头。性格开朗,经常开些荤素搭配的小笑话,让女同学听了半天抬不起头来。他身上的衣服从来一尘不染,这得益于他每天的洗涮之功。但他不是那种讲排场的公子哥。他家远在江边阿喜村,虽有客运交通,但不是很方便,经常要翻山越岭三四十公里才能到学校。有一个周末,我用单车带着他到拉市海北的山脚下,然后他一个人翻过山去。看着他在山上远去的背影,不禁为他这种毅力感佩不已。毕业后他回家务农,进过村公所当文书,当过烟草收购员,后来毅然一个人从家里来到丽江城从事导游工作。去年同学会上听说他已经在城里买了房子,妻子、儿子一同过来了。每次想到他,总是想起他横渡文笔海、独自翻山时的情景,但愿老同学能龙入大海,成为时代弄潮之“范男”!

同学一场,情义一生。太多的事,太多的人无法一一提及,如总是把演算纸吞到肚里的和学武;写得一手隶体毛笔、理科奇材李正龙;考上大学后与我同游北京的和力忠;能够把角球发进球门的七中马拉多纳----和忠泽;嘟烟如命,老师检查宿舍时把烟头塞到床底,引燃床铺的木神;还有一直无话不谈的张红生,喜欢画画的张荣,一脸憨厚,在昆钢不幸遇难的陆丽雄等等……

可能有人会问,你的同学中难道没有女同学吗?女同学在班里占了一半多,但那时虽有色心,却无色胆,主要是环境使然,高考压力像紧箍咒一样缠绕于心,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谈情说爱。正因为没有更多的交往,女同学留下来的印象远没有朝夕相处的男生那般深刻。

春节回到丽江,见到和忠泽,他说,他在黄山中学读初中,毕业后学校没了;后到七中读高中,也是毕业后学校没了;后又到玉峰水泥厂工作,没几年因工厂转制下岗了,他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说话间有些落寞。我也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说有同学情义就行了,没有比这情义更重的了。

七中撤并已近二十年了,现在听说玉龙一中又要搬回文笔海边的新县城,真有一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感慨。但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母校不只是个有形的地理或建筑,也是一种无形的概念,更多的是对沉淀其间的人文精神、青春记忆的一种追忆与怀念,由此沉淀生成为自己人生旅程的一种精神动力。在这个意义上,七中是永恒的!

2012年3月16日夜于北京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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