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东方昌江村的“春歌”

村话民歌的情歌对唱总是能吸引很多听众。

　　古老的昌化江从深山里蜿蜒而下，遇海而缓形成一大片肥沃的原野，村话人的祖先看中了这片土地，于是缘水而居，千百年来他们劳作繁衍、创造传承，形成了自己的方言——村话（清末以前叫春话），也孕育出了独特的民歌文化。村话民歌不仅是村话人的一种娱乐方式，也是他们记录和传承文化历史的方式，村话民歌虽然没有配乐，但它幽默、风趣，常常是歌手一句还未唱罢，听众的笑声就滚滚而来。

　　“一劝世间诸君子，人做孝顺当修行。仁义礼知兼忠信，礼乐传家世文风。公平正直无私曲，贻谋远绍振家风。”

　　“二劝人家媳妇听，孝敬公婆二大人。早起一盆洗脸水，一条毛巾放在盆。孝顺人生孝顺子，忤逆还生忤逆儿。”……

　　走在昌化江入海口的乡间小路上，质朴醇厚的村话民歌随时会在你耳边响起，仿佛空气中都涌动着古老的传说和动人的故事。

　　确实，村话民歌不仅是村话人的一种娱乐方式，也是他们记录和传承文化历史的方式，人们从歌声中了解历史，了解他们的村庄、他们的祖辈。

　幽默村歌笑声欢

　　现在在东方、昌江共有55个村庄讲村话，主要分布在昌化江北岸昌江的昌化、海尾和十月田，以及南岸东方的三家、四更和新街等乡镇，人口大约在10万人左右，村话民歌就在这10万村话人聚集的地方流传。

　　在东方和昌江采访村话民歌期间，记者连续听了多场村话民歌演唱，有单人唱、对唱和多人唱。幽默是村话民歌留给记者最深刻的印象，歌手一句还未唱罢，听众的笑声就滚滚而来。

　　海南作家吉君臣也是村话人，因编著《海南东方-昌江村话民歌精选集》的原因，他对村话民歌研究颇深。吉君臣告诉海南日报记者，村话民歌幽默是因为村话民歌善于运用比喻，用生活中常见的物件来表情达意，不着一词，而语意明了，给听众的感觉是贴切而形象。

　　1月初，记者与吉君臣、村话人文生知老人一道在东方市八所镇一处村话老人活动中心采访时，恰巧遇到老人们正在唱村话民歌。

　　听说有记者来采访，一对民歌手大大方方地开始给大家表演。男歌手表情大方，声音嘹亮，一句还未唱罢，旁边听众就鼓掌叫起好来。

　　懂村话的吉君臣告诉记者，大伙叫好是因为知道他们要唱“交情对歌”，这种歌是男女调情的歌，幽默风趣，贴切形象。

　　男歌手大方，女歌手也并不含蓄，一唱一和把全场听众逗得乐开怀。吉君臣解释，村话人性格直爽，崇尚自由恋爱，即便拒绝也能大胆地唱出来。

　　经过翻译，记者大致了解了他们对歌的内容。

　　男唱：小妹坐下一平排，个个伶俐个个乖。开口说话就笑脸，同前山伯和英台。

　　女唱：大哥笑我做什么，伶俐和乖我没有。你想进来就进来，快坐下来不累脚。

　　男唱：想去哪里都不去，想和你坐我才进。名誉你有早传出，说你养蚌又种橘。

　　女唱：小蚌我养在水井，橘子我种在门口。养蚌大了卖在村，种橘大了要养儿。

　　男唱：小妹你要听我排，你不卖蚌也卖橘。不也给我摸次呵，轻轻摸下我就去。

　　女唱：大哥不要心想疼，睾羊吊吊你不想。橘子刚结几个月，哪有这橘给你摸。

　　男唱：世间心坏就姑娘，不是鸡蛋摸破去。橘子连摸它连大。不怕摸上掉蒂去。

　　吉君臣告诉记者，由于村话与普通话差异较大，村话简练，很多倒装，因此即便会讲村话，要完美地翻译村话民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村歌堪比音乐剧

　　村话民歌虽然没有配乐，但它幽默、风趣、便于流传，村话人聚在一起时，也总是喜欢唱村话民歌来集体娱乐。

　　在村话民歌里，有很多首歌曲类似现在的音乐剧，几名歌手扮演不同的角色，用歌曲向听众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在村话民歌《高文举之歌》中，有9名歌手先后出场演唱，讲述高文举当身葬父，落难坐牢，幸遇黄秀桃，经黄父资助，还债赶考中状元，中途碰到温小姐逼婚，后经包公断案，高文举与黄秀桃终成眷属的故事。

　　为了故事情节的发展，《高文举之歌》中甚至设置了担水的、穷人、媒婆等角色，用歌声把故事讲得扣人心弦，跌宕起伏。在村话民歌中由多人共同演唱的除了《高文举之歌》之外，还有《董永之歌》、《梁山伯与祝英台》、《林昭德之歌》等。

　　村话人把历史故事转化成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歌曲，然后一代代地传唱，既是一种娱乐的方式也是一种教育方式。

　　吉君臣说，从村话民歌中就可以看出来村话人重视教育，除了用这些经典故事教育年轻人要孝顺、仁义、正直外，还专门编唱《劝子读书歌》：“读书非易亦非难，只在吾人志气间。过了海中还有海，山穷山尽又有山。子哟读书不骄傲，别说人智你一人”。

　　记者在东方、昌江采访时也发现，村话人重教育在当地已经成为美谈。村话人的父母们不管多苦多穷都会拼命地让孩子们接受教育，没钱交学费就卖粮食，卖猪仔，甚至是卖祖房。

　　村话人认为，一个家族最荣耀的事情就是读书人多，他们也乐于统计族群里有才能的人。据初略统计，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担任过各级领导干部的村话人就有3000多人，大学生有8000多人。

　　村话人与众不同也引起了相关学者的关注，从上个世纪50年代以来，很多学者和专家也从语言形成、人口来源等方面研究村话人，但由于历史久远、社会变迁的复杂性，目前村话人来源于何处、村话如何形成、村歌流传多少年仍没有定论。

　村歌讲史条理清

　　好在人们还可以从流传的村话民歌中找到一些历史的印迹，从目前搜集到的1330多首村话民歌中可以发现，有些村话民歌已流传近千年。

　　村话民歌述史歌《高高是天低低地》讲述了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宋历朝历代的故事，而到南宋秦桧陷害岳飞后戛然而止，有学者据此推论这首歌可能是南宋末年或明朝初年形成的。

　　村话人喜欢通过民歌讲述自己知道的历史，连村庄史、家族史也不例外。在村话民歌中有一首歌叫《我村名叫上荣村》，讲述上荣村从立村到现在，代代有贤公，并着重讲了近代琼西革命先驱者刘开汉的故事，以及其后村里杰出人士的故事。

　　村话民歌也是村话人用来记事的，村中奇特的石头、村外古老的墓碑、一条河流一棵树都会出现在他们的歌曲中，他们把自己的故事与这些东西联系起来，让石头也生动起来。

　　村歌中有一首《十月怀胎之歌》，专门记录怀胎过程，在民歌中也属比较奇特的，“一月怀胎如露水，二月怀胎血濛濛，三月怀胎成身孕，四月怀胎母知音，五月怀胎分男女，六月怀胎生六根，七月怀胎生七孔，八月怀胎坠娘肚，九月怀胎堪堪满，十月怀胎儿降生”。

　　村话民歌这些特点使它成为一种独特的文艺品种，但与其他民歌一样，由于语言的限制、流行歌曲的冲击、人们娱乐形式的增多，现在会唱村话民歌的人越来越少。

　　好在近些年有一批专家学者坚持不懈地研究村话，如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民族研究所副所长、语言学副研究员符昌忠连续出版《海南村话》等著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欧阳觉亚发表《海南岛村话系属问题》等文章，探讨村话的产生、村话人的来源，让村话及村话民歌的社会关注度越来越高，为传承和保护奠定学术基础。

　　2009年10月，在海南省政协主席钟文的支持下，作家吉君臣开始在民间收集村话民歌，并最终精选了200首经典之作，编著成《海南东方-昌江村话民歌精选集》。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本是为保护村话民歌而编著的这本集子，发放到村民们手中后，竟起到意想不到的结果，很多村民开始拿起书，唱起一曲曲久违的乡音古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