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广西大明山其人文地理特征与《述异记》所记录的“亘三百里”的“盘古氏墓”相吻合
经过多年的考证和实地对广西大明山地区的考察研究,笔者认为南朝梁任昉《述异记》所记的南海“亘三百里”的“盘古氏墓”的具体方位就在广西大明山,换另一种说法就是,在盘古信仰圈中,以大明山为中心,在其周围民众中,围绕盘古神话产生了许多神秘色彩的传说和相应的民俗,这些传说言之凿凿,后人附会到具体的大明山上,说那就是“亘三百里”的“盘古氏墓”所在地,大明山因有了这盘古之神而富有了个性和地域特色,有了摄人心魄的魅力。
支撑笔者的观点的是“六把尺子”,即:地理、堪舆、图腾、敬祖、活化石、民俗。笔者的这些发现,有确凿证据,不仅为历史古籍和民间宗教文书所载,也已为考古出土实物所证实,并与民间传说相吻合。
1.“吴楚间”泛指春秋战国至秦汉时期中原以南的南方地区广大区域
南朝梁任昉《述异记》所记载的盘古神话故事时的地名有“吴楚间”说。“吴楚间”究竟是指何处呢?
个案4 春秋五霸与“吴楚间”
春秋之初,诸侯中出现了春秋五霸即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一说无宋襄公、秦穆公而有吴王阖阊、越王勾践)。楚是春秋时代土地最为广阔的大国,先后统一了江汉、淮河流域的各方国部落,其疆域大为扩展,东北已达今山东南部,西南到今广西西北角,东南到今江苏、浙江。史称“楚人地卷沅湘,北绕颍泗,西包巴蜀,东裹郯邳”(《淮南子•兵略训》)。拥有今湖北全省,地跨豫、陕、川、皖、赣五省各一部分的地区。吴国拥有今江苏大部、上海市、安徽和浙江的各一部分地区,定都姑苏(今江苏苏州市)。越国位于吴国之南,定都会稽(今浙江绍兴市),初时拥有今浙江大部和江西一部分,前473年灭吴后尽有吴国故地,其地盘扩展到了今山东东南部,成为一个东方大国(华林甫:《“中国”名称和中国历代疆域的演变》,《从文明起源到现代化——中国历史25讲》)。
可见,“吴楚间”大概是指吴国(江苏、上海市、安徽和浙江)和楚国(湖北、河南、陕西、四川、安徽、江西)之间的(包括越国所拥有的地方)在今中原以南的南方地区广大区域。古籍所记的盘古神话故事所涉及“吴楚间”其地域主要在这个区域,古代的桂林和大明山都属这个范围。
2.先秦到汉直至三国以前的这段时间内的“南海”并非水名,实为地域名
在古代的中国,南海是一个重要的地理概念。南朝梁任昉《述异记》所记载的 “南海”究竟是指何处呢?笔者认为要了解“南海”,有必要从“四海”谈起。
在古书中,四海首见于商遗民所作《诗•商颂•玄鸟》:“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左传•僖公四年》:“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这里古人从自然地理角度出发以为四方皆海。与自然地理观不同,《尔雅•释地篇》从人文角度解释四海:“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如此则四海类似四夷。将夷、蛮、戎、狄与东、西、南、北联系成系统概念始于《礼记•王制》:“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又指出:“中原、夷、蛮、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达”。这成为后世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系统观念的滥觞。按《荀子•王制》说“北海则有走马吠犬,然而中国得而畜使之,南海则有羽翮齿草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国得而财之;东海则有紫鱼盐焉,然而中国得而衣食之;西海则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国得而用之”,四海相当于四方。从四方的物产地理来看又相当于四夷。从今天的角度来看这段话,已经大致勾勒出了今天所谓族群应持有的文化边界。这种夷夏观后来成为“天下”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要了解“四海”, 则又必须从古代地理分区的观念谈起。
关于古代地理分区的观念,《尚书•禹贡》采用二分法:九州、四海;《吕氏春秋•有始览》三分法:九州、四海、四极;《尔雅•释地》四分法:九州、四海、四荒、四极;《淮南子•地形》四分法:九州、八寅、八弘、八极。虽然各书的性质、内容不同而区分观念有粗细繁简之分,但把整个大地作为思考对象则是相同的[23]。可见,古代的四海并非是对中国周边海湖和地区的称谓,也并非古代王朝中国(指先秦之前的神话传说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五帝时代及夏、商、周、春秋、战国等)所涉及的疆域概念,而应该是对渺茫远方的猜测。
在中国古代,古人的地理认识总围绕着四、五、九三个数目,这几个数目中,“四”比较容易理解,因为根据天象,古人很容易得到四个方向的概念,按照四个方向的框架,便归类出许多“四分法”的地理事物。“五”是在“四”的基础上加一个“中”,形成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在五个方位的基础上再加入东北、东南、西北、西南,便得到“九”的格局。在四、五、九三个地理分法中,五、九分法的基础是社会结构,因此属于古代文明的范畴,而四分法的根据是自然征象[24]。所谓自然征象,就是古人仰望星空,看见天上的日月星辰东升西落,由此有一些问题使古人困惑不解:它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呢?日月在东升以前和西落以后究竟停留在什么地方?为了探讨这些问题,古人由此开始了对宇宙结构的探讨。
中国古代最早的宇宙结构学说是盖天说,也是人们认识天地时最容易产生的直觉。盖天说据说产生于殷周之际[25],但是据笔者研究,盖天说的产生应该还可以追溯到先秦之前的神话传说如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等五帝时代,而到了《周髀算经》的写作年代,即公元前1世纪,已经形成一个完整的、定量化的体系。李斌认为大汶口文化中期时就产生了,他以1985年发掘出土的安徽省含山县凌家滩一块夹在玉龟背、腹甲之间的带有刻画图形的玉片为证[26]。而到了汉代,盖天说、宣夜说、浑天说三种宇宙论已成形。
个案5 中国古代的盖天说、浑天说、宣夜说三种宇宙论
盖天说简单的说法就是天圆地方。据《晋书•天文志》记载:“其言天似盖笠,地法覆槃,天地各中高外下。地极之下为天地之中,其地最高,而滂沲四馈,三光隐映,以为昼夜。天中高于外衡冬至日之所在六万里。北极下地高于外衡地亦六万里,外衡高于北极下地二万里。天地隆高相从,日去地恒八万里。”按照盖天说这个宇宙图式,天地形体相似,二者分离,天在上,地在下,天如一顶斗笠,地则如倒扣的盘子,北极是天盖的中心,太阳绕北极旋转: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天盖左旋,日月星辰右转。共工怒触不周山和女娲氏炼石补天的神话便是从盖天说的图像编造的。到了战国末期,盖天说得到完善。
浑天说是中国古代最具有影响力的一种宇宙学说:天不是一个半球形,而是一整个圆球,地球在其中,就如鸡蛋黄在鸡蛋内部一样。不过浑天说并不认为“天球”就是宇宙的界限,它认为“天球”之外还有别的世界。有学者认为,早在战国之时就有了浑天说思想,但并未能立即取代盖天说,而是两家各执一端,争论不休,到了东汉,著名的天文学家张衡提出了完整的浑天说思想,才使人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前进了一大步。
宣夜说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朴素的无限宇宙观念:所谓“天”是没有形质的,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天穹”,只不过是无边无涯的气体,日月星辰就在气体中飘游浮动。宣夜说否认了神的存在,认为宇宙的一切都是自然的。宣夜说的历史渊源最早可追溯至战国时代的《庄子》。“杞人忧天”的故事便是从宣夜说角度编造出来的。
记载在《山海经》开头的一段话可谓充分反映了当时的宇宙论主要是盖天说:“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
综合《山海经》《淮南子》和《楚辞》等古代文献的说法,可以发现盖天说是一种地方性的宇宙学说,它的基本观点大致有三点:
一是地平观点,它认为大地是一个四方的平面。如《晋书·天文志》云:“其言天似盖笠,地法覆槃,天地各中高外下。”
二是四海观点,它认为大地的中部是陆地,而四周是海洋,合称四海。如《博物志》云:“天地四方皆海水相通,地在水中,盖无几也,七戎六蛮九夷八狄,形类不同,总而言之谓之四海,言皆近于海也。四海之外,皆复有海。”《淮南子·天文训》卷三在“四海”“五方”的基础上还得出了东北、西北、东南、西南等九宫:“子午、卯酉为二绳,丑寅、辰巳、未申、戌亥为四钩。东北为报德之维也,西南为背阳之维,东南为常羊之维,西北为蹄通之维。”《淮南子·坠形训》:“天地之间,九州八极”。
三是关于日月出没的看法,它认为在一年之中日月出没在大地上有一定的地点,如《大荒东经》中记日月所出之山凡七:大言山、合虚山、明星山、鞠陵于天山、孽搖頵羝山、猗天苏门山、壑明俊疾山;《大荒西经》中记日月所入之山亦七:方山、丰沮玉门山、龙山、日月山、鏖鏊钜山、常阳之山、大荒之山。现代学人刘宗迪还具体指出了《大荒东经》中所记日月所出之山中,每一座山所对应的月份:大言山(上半年十一月下,下半年十一月上)、合虚山(上半年十二月,下半年十月)、明星山(上半年一月,下半年九月)、鞠陵于天山(上半年二月,下半年八月)、孽搖頵羝山(上半年三月,下半年七月)、猗天苏门山(上半年四月,下半年六月)、壑明俊疾山(上半年五月上,下半年五月下)[27]。
此外,当时的人们认为,太阳每天从早到晚一天在天空中出没飞行,也在固定的地点休憩。
个案6太阳在一天(早到晚)的飞行中要停留的各个驿站
《淮南子•天文训》卷三记载了太阳在一天的飞行中要停留的各个驿站:“日出于砀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登于扶桑,爰始将行,是谓朏明。至于曲阿,是谓旦明。至于曾泉,是谓蚤食。至于桑野,是谓晏食。至于衡阳,是谓隅中。至于昆吾,是谓正中。至于鸟次,是谓小还。至于悲谷,是谓餔时。至于女纪,是谓大还。至于渊虞,时谓高舂。至于连石,是谓下舂。至于悲泉,爰止其女,爰息其马,是谓悬车。至于虞渊,是谓黄昏。至于蒙谷,是谓定昏。 日入于虞渊之汜,曙于蒙谷之浦,行九州七舍,有五亿万七千三百九里。禹以为朝、晝、昏、夜。”
《初学记》引此文时,又加有缺失的文字:“日入崦嵫(亦曰落棠山),经于细柳(细柳,西方之野)。入虞泉之池,曙于蒙谷之浦(蒙谷,蒙汜之水)。日西垂景在树端,谓之桑榆。”
依据《淮南子•天文训》和《初学记》的记载,可以发现,古代先民用一系列代表一日白天及黑夜之间不同时间单位的“时称”来纪时:晨明——朏明——旦明——蚤食——晏食——隅中——正中——小还——餔时——大还——高舂——下舂——悬车——黄昏——定昏——桑榆。
非均匀分段纪时之制可谓是最古老的沿用历史最悠久的中国古代纪时法,是本之于日月运行以及人类的生活习俗和生产活动规律的划分时段的纪时法。至春秋战国时期,似乎已进入比较均匀的分段纪时的阶段。如《论衡·说日篇》就云“日旦出扶桑,暮入细柳。”秦汉以来,是中国古代分段纪时之制的鼎盛期,形式为十六时制,纪时精密,时间恒定,间距均匀,无论内地还是边陲地区,时称基本一致,沿用年代也较长。如:清旦——日出——食时——莫食——东中——日中——西中——日昳——餔时——下市——舂日——日入——黄昏——人定——夜半——鸡鸣[28]。
综上所述,古人认为,太阳日循环过程中其一天要经过大概十六个驿站,这其中有四个驿站是比较重要的:朝、晝、昏、夜。
朝即日出之处,位于东海(东方——砀谷、咸池),此处有一个神话学上所谓的“乐园”名叫桑野,生长有一棵神树为扶桑。《山海经·海外东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1986年四川广汉三星堆祭祀坑出土三株青铜神树,最大的一棵高达3.9米,底盘圆环形,三叉支架交汇成山,布满云气,树干三层,层三枝,枝端各立金乌一只,与《山海经·海外东经》扶桑记载相合。
晝即正中之处——昆吾,位于南海(南方),此处有一个“乐园”名叫都广之野(如《山海经•海内经》卷十八:“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此草也,冬夏不死。”可见,在中国古代神话中,位处南海中心区域的都广之野是个四季如春,气候温润,溪河横溢的乐园,乐园里什么都有,丰饶的五谷,茂盛的草木,奇花异草,一片自然花园,众多的鸟兽,野兽们之间没有弱强食,只是一起嬉戏玩耍,而鸾凤的和鸣与共舞即是幸福快乐的象征),在都广之野上生长有一棵神树为建木。《山海经·海内经》记载:“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太暤爰过,黄帝所为。”1976年广西文物工作队发掘的罗泊湾1号墓发掘出土的西汉树形青铜灯的主干为圆柱形,上细下粗,下端为宝瓶形,底座为覆盘形。从主干分三层向外伸出九条支干,每支顶端托一桑叶形灯盏,主干顶端置金乌形灯盏。干、枝、叶、金乌分别铸造,用榫卯套扣,合成一体,可以自由装卸。枝干有长短,上层的短,下层的长,上下之间互相错叠,有重复。枝干之粗端刻有“×”形符号。这件铜灯正好九枝在下,一枝在上。这个与《山海经·海外东经》扶桑记载相合,但出土地点在广西,是古代建木生长的地方,故而,笔者认为罗泊湾1号墓发掘出土的西汉树形青铜灯应该就是建木。
昏即日落之处,位于西海(西方——蒙谷),此处有一个“乐园”名叫沃之野,生长有一棵神树为若木(柜格之松)。《离骚》:“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王逸注“:若木在昆仑西极,其华照下地。”《山海经•大荒西经》卷十六:“西海之外,大荒之中,有方山者,上有青树,名曰柜格之松,日月所出入也。”
夜即日渡之处,位于北海(北方——虞渊之汜),此处有一个“乐园”名叫委羽,生长有一棵神树为寻木(槃木)。《山海经·大荒北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衡天。有先民之山,有槃木千里。”
太阳天天轮流从这几株树上升起落下,他们同为中国古代的宇宙四大神树。可见,古人认为浩渺的天穹实际上是由东极扶桑、南海建木、西极若木、北方日渡之处寻木(柜格之松、槃木)等四棵神树支撑起来的,即使是太阳与众神也要循着这四棵神树攀缘上下。
正是以上盖天说的三个基本观点形成了“宇宙/世界”同构的秩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