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经过不同程度的锻炼,就获得不同程度的修养、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捣得愈碎,磨得愈细,香得愈浓烈。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杨绛《百岁感言》
【陶立璠】从田野到书斋,从书斋到田野 ——热炕头琐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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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 2022-08-12 09: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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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立璠】从田野到书斋,从书斋到田野
——热炕头琐记之一
2008年,当《中国民俗学网》开通时,我建了自已的博客,取名为《从田野到书斋》,之后便行走在民俗的田野与书斋之间。有心的读者定会发现,那些见于我的博客的全部文章,大概就是田野与书斋留下的足迹。如今大部分文章收录在六卷本的《陶立璠民俗学文存》(学苑出版社,2021年)之中,算是民俗学道路上,不太完美的句号。
2019是我退休生活的又一个转折。也许是退休后蛰居太久,也许是年事已高,也许是不甘寂寞,这一年动了回归乡野的念头。于是经朋友介绍,在离北京50公里开外的怀柔,一个名叫吉寺的小山村租了一个小院,作为康养之地。经过几个月的拆建装修,兴致勃勃地入住,取名为“五柳山居”,过起了田园生活。这个小山村三面环山,绿树成荫,只有一条通往九渡河镇镇政府的柏油路,倒也避静。山居位于南山脚下,出门是沿山的村间小道,道旁是香椿、栗子和核桃树林。东边有一眼泉,名“马刨泉”。据说是宋代名将杨六郎路经此地,人困马乏,战马刨出一眼泉水,村民视为“圣泉”。小院就坐落在“马刨泉”边。装修完工时,特意在东厨外种植了菊花,秋天菊花盛开时,真有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感觉。
吉寺村,因村中有隆吉古寺而得名,实则是名不见经传的自然村。查怀柔地名志,也只有简单的记载。但这丝毫掩盖不了吉寺村悠久的历史。据村中老人讲,吉寺村始建于明代(也有说元代),距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村西西庙遗址上存留的400多年的古松可以作证。这个村据说是九渡河镇第三大的村子,全村600多户人家,1600多口人,其中440多人是60岁以上的老人,名副其实的长寿村。走进村落,街面上遇见的多是老年人,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去了。这种情况和全国其他地区的村落没有什么两样。吉寺虽不能说是空心村,但老龄化已使它失去往日的风采。村里原有两座庙,东庙和西庙。东庙位于村落东侧,据说供奉的是关圣大帝,大概是村落的保护神。西庙位于村西的山坡上,据说供奉药王菩萨。这两座庙“文化大革命”中均遭拆毁。
村落文化,按照中国的传统,它和庙宇是共生体。凡是大的村落,都建有不止一座庙宇,供奉不同的神,而神的信仰则是村落精神的寄托。如今庙宇被拆毁,村落一旦失去信仰,生活便失去生气,变得死气沉沉。加之年轻人纷纷进城打工,村落更是缺少了应有的活力。不仅生活如此,生产也缺少了青年力量的延续。这里盛产栗子、核桃和各种水果,果树承包到户,而经营果园的都是些老年人。每年九月,到了栗子、核桃收获季节,你会看到六七十,七八十岁的老人,开着“三马子”,奔驰在山林之间。由于缺乏劳力,既使丰产也不能保证丰收。一年的全部收入,平均每户在2万元左右,离小康生活还有一定的距离。
初到吉寺村,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每天小心翼翼生活,生怕一时不慎触犯了村规民约,内心有一种荒凉寂寞的感觉。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被一股外来的气氛打破了。本来我是寻找一块避静之地,读书、绘画,静心养闲。不久发现许多城里人也来到吉寺。他们租用农民闲置的房屋,建设民宿,接待京城来村的旅游休闲者。最初只有两三家,很快发展到十多家。许多村民看到火热的民宿建设,也投入其中,将自家闲置的房屋,整修一番,变为民宿。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吉寺村的民宿户达到40多家,这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民宿的出现,完全打破了吉寺村原先的寂静。每逢节假日,村落顿时变得车水马龙,热闹异常。突如其来民宿热,也使原先平静的吉寺村措手不及。节假日几百位客人入住民宿,这里原来又缺少观光设施和可供参观的景致,总不能一味让客人参观那棵400多年的古松和寺庙遗址吧。久已消歇的村落文化,使吉寺面对旅游者,变得十分尴尬。
村落的形成总是和村民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村落不仅存在独特的建筑样式,而且是整体的人文空间。吉寺村的形成,跨越了600多年的时空,在漫长的岁月里,吉寺村民代代相沿,创造了多彩的农耕文化。如除生产习俗外的居住、服饰、饮食、家庭、家族、岁时节日、人生仪礼(婚丧嫁娶)、民间信仰、民间文学(神话、故事、传说,农谚、儿歌)等等。而这些都被淹没在现代化的潮流中,不见声色。
在吉寺生活数年,闲暇无事时,和邻居聊天,逐渐熟悉了吉寺的民俗风情,了解到吉寺村深厚的文化积淀,只是长期以来在意识形态和现代思潮的影响下,丰厚的民俗文化正在渐渐消失。要相信广大的村民是热爱自己生生不息的村落的。每当谈起吉寺村的历史沿革和文化生活,总会勾起许多村民美好的记忆。老人们对已经或正在消失的村落文化,深深感到惋惜;青年人则对渐渐逝去的村落文化茫然无知。和村民相处久了,面对村落逐渐消歇的文化,不无担忧之情。既然已经步入村落空间,准备长期生活下去,对这种状况就不能默然视之。回顾以往,在长期从事民俗学研究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过程中,曾走访过全国许多地区的传统村落,看到它的衰败和没落,那时是以旁观者的心理,对待传统村落现状的。如今身临其境,面对将要长期生活下去的村落现状,不能不引起一些思考。寓居村落,面对村落民俗文化的变迁,如置身事外,漠不关心,不仅生活缺少了乐趣,而且有背于一个民俗学者的良知。于是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能不能通过我们的努力,激活或振兴村落的民俗文化。
目前国家的战略不是在强调乡村振兴吗,但乡村振兴,振兴什么,如何振兴?数年的农村生活和所接触到的村落文化消失现实,深感乡村振兴,首先要振兴乡村文化。有了这个想法,便和城里来的民宿户主,回乡创业的青年谈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得到许多人的认同,大有跃跃欲试之态。问题的关键是要找到振兴乡村文化的切入点。经大家商议,首先从农民最切近的村落节日文化入手,配合二十四节气,开展一系列活动,吸引更多的村民参加,活跃农村的文化生活,恢复村落往日的活力。为了师出有名,以民宿户为主,成立松散的组织——吉寺民宿民俗文化促进会,作为村落文化振兴的平台。
2020年端午节,正当大家准备了端午节令用品,准备开展第一次活动时,不巧赶上北京新冠疫情爆发,只好停止活动。而当这一年的中秋节来临时,顺利举办了首届中秋祭月、赏月活动,除与村民共度佳节外,还请九渡河镇附近村落的书画爱好者书画联谊。九渡河镇镇政府得知后,为这次中秋活动制作了漂亮的中秋背景板。初次尝试取得了很好的效果。2021年中秋,民宿民俗文化促进会作了充分的准备,请来怀柔万和民间艺术团来村表演,请来许多民俗学专家,举行祭月、赏月,吸引更多的村民参与。央视频的记者特意前来,进行现场直播,收到很好的效果。接着是传统的重阳节,又是国家法定的“老人节”。吉寺村已经是老龄社会,全村60岁以上的老人440多人(其中70岁以上的150多人,80岁以上的70多人,90岁以上的10人)。民宿民俗文化促进会联合吉寺村委会共同举办“尊老、敬老、爱老——吉寺重阳节长寿宴”活动。会场设在村里“宽度时光”民宿,菊花满院,书画展示,还请来北京知名民俗专家、民间艺术家参与活动,村里十多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作为代表尊为上座。九渡河小学的小朋友现场观摩,并为老寿星们分送重阳糕和长寿面。浓浓的节日气氛,引来许多村民围观。这次活动《怀柔报》,怀柔电视台现场采访直播。
耄耋之年,回归乡野,本想过恬淡的康养生活,万万没有想到会和村落文化产生如此密切的联系。几十年来,为民俗学研究曾多次深入田野,进行民俗考察,那时只是作为旁观者,被动地接收来自田野的信息,然后回到书斋中闭门造車。这次却与以往不同,在一个民俗文化沉寂多年的村落,要长期生活在其中,和它同呼吸,共命运,似乎觉得身份发生了变化,把自己视为该村普通的村民,开始关注村落文化的历史和现状,并且想入非非,企图亲力亲为,以主人翁的身份,设身处地感受村落文化变迁,并想使其重新恢复活力,这谈何容易。俗话说:“老有所为,老有所乐。”闲着也是闲着,用所学的知识,贡献给农村文化,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好在身边还有许多热心于村落文化的村民和新到吉寺的民宿主,愿意付诸努力,行动起来,振兴村落文化,使沉寂的村落恢复往日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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