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怀念那条可怜的狗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9-07 21:24:20

  真的,很怀念那条可怜的狗

  王宪昭

  最近在民俗学博客上拜读了朝戈金先生的《西葡之旅:小生灵》、刘道超先生的《天鹅妈妈》等美文,很是感慨一番。感慨之间,鬼使神差地想起35年前的那条狗来。要是一般的“想”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一想”竟一发而不可收,缭绕三日,日夜不息,无药可治。即使清晨赶路跻身于不太便于有氧运动的地铁里,傍晚暮归穿梭于伟大首都宽敞的大街上,看见那些熙熙攘攘为利来往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攒动的人头,眼前也总会不断地浮现出我那条狗的影像来。

 

  引子

  本来,写这么一点关于狗的琐碎事,是根本用不着什么“楔子”、“引子”的。只因为看到大街上的一幕幕,才想把自己的事情搞得正规一点。北京的大街很而开阔,路边还有许多草与树,很美,在良辰美景中,老太太步履蹒跚地牵着“吉娃娃”,贵夫人满脸得意地牵着“贵夫人”,小美女毫不羞涩地牵着“西施”……一个个招摇过市,旁若无人,不知是人牵着狗,还是狗牵着人,最让人闹心的就是那条荡悠悠的绳子!——心里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平衡 ,可怜我那条狗生不逢时,要是那条狗也能活到现在,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弄一根不长不短的绳子,套在她的柔软的脖子上,在东方发白或者是西方变黑的时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以很慢的节奏走在地广人稀的田野上,若没有这样的地方,人少一点的大街上也行,背着手,手里牢牢抓着这根绳子,身后传来那条狗嗒嗒嗒的声响 …… 这只是个引子。

 

  一、狗的出身

  不要问我,那条狗是一条什么样的有名的狗?更不要问,她有没有高贵的出身?原因很简单,我遭遇那条狗的时候,刚进村里的学堂,年幼无知,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这多的概念,只知道自己住的村子被其他村子包围着,我的所在就是世界的中心。

  后来,阅读史传故事或神圣作品时,才常常发现有一些似曾相识的今天叫做“模式”或“程式“的东西,比如一些大人物的出生和英雄出生时,不是有祥云高照的征兆,就是他的母亲有过不平常的经历,像《史记》中白纸黑字描述的“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於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这类故事太多,多到每个地方的下里巴人都会讲出许多富有阳春白雪色彩的地方名人的逸事来。渐渐地,了解并接受了哪些趾高气扬的星腕和轰轰烈烈的星族。

  想到我的那条狗,没有高贵的出身,来历还是有的,只不过身世惨淡了些。那个时代的农村,实在是个农村。那是一个大年初一的早晨,窗外零零星星的鞭炮声,预示着新的一天就要降临在这个鲁西黄河故道上的小村了。这让我不知为什么想起了《祝福》中祥林嫂的家乡。江北的村庄与江南水乡还是不同的。北方人过年都要吃饺子。这也是农村小孩子一年中盼了364天的。但那一年的早晨,没有吃得上饺子,老人说饺子要留着先敬祖先(真正民俗上的敬祖先,在当时已经被“破四旧”给破了,说是“敬祖先”也只能是偷偷在堂屋里摆一个很小的供桌,上面立个牌位,写上“先妣”“先考”的字样,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摆放在那里)。长辈们都出去拜年了,一个人喝下三碗饺子汤之后,更觉得特别郁闷,要按济南老乡辛弃疾的话说,就应该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是人家辛弃疾当时家里富裕,少年早成,有楼可登。在我们那个穷地方,最高的也就是村北唱革命样板戏专用的戏台子,稍微比民房高一点,哪里有什么楼可登?但当时也绝不是“宅男”,考虑到大过年的,老屋里“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蔫蔫地穿上母亲给做的带着几个补丁的宽腰大棉裤,跨步格外高远地出了家门,试图到街上拾一些别人家燃放过的没有完全开花的爆竹,留着日后制造些动静。

  就在影影绰绰的村北部的苇子壕(这类似于文化古城以前的护城河,是战乱时期修村子的围墙时取土后留下的纪念,据说早些时候这苇子壕里有水,生满芦苇,现在只剩些积雪和残冰了)的旁边,忽然听到小生灵发出的微弱的哀鸣声。哀鸣的就是我说的那条可怜的狗。女性。

  她就像2004年的那一场雪一样,来的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这是一条极普通的狗,村子的这样刚生下来就被抛弃的狗很多,村子里的人称这种叫“笨狗子”,整个村子也就这么一个类型。若从她的身世看,应该叫做是个狗的“弃婴”。这个“弃婴”与英雄故事中的“弃婴”母题有本质上的不同。因为这种被抛弃就意味着死亡,而不是重生,更不可能会有惊天动地的业绩。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算得上一个善良的人。为什么其他的人就没有聆听到一个幼小生命的哀啼,偏偏自己付诸了行动?

 

  二、狗的成长

  付诸行动是需要代价的。在那个人过年都难得吃饺子的时代,敢于养宠物,无异于“要饭的牵猴”,是会被人指责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当半夜鸡没叫的时候,床底下陆陆续续传出她一声声凄厉的叫声,先是母亲劝我第二天送回原处,然后是爷爷、叔叔们在窗外吆喝,具体吆喝什么忘却了。接下来是几天的家庭批判争和绝食抗争(这绝食,几乎村里的每个人都经历过,当时那些吃的食物,“绝”与“不绝”绝对对身体影响不大)。也试着把小狗放在原处,可是她太小了,以至于眼睛还没有张开,四条腿还不能站地,况且那冷冰冰的壕沟里一根取暖的稻草都没有。这狗随我反反复复在老屋与苇子壕之间徘徊了数次之后,也慢慢明白了一点事理,好像知道了我的苦衷。晚上也不敢再发出对于命运的哀鸣了。这样,就为以后的成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再后来,大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庆幸这狗命硬,在一个连生活尚不能自理的寄生阶层的抚养下,睁开了眼睛,迈开了四肢,家门口出现乞丐的时候,也会叫唤两声了。

  那时,还不知道狗也可以起名字的,所以她至今没有名字。她的成长履历大概有三年半的样子。笼统地说,成长过程身体健康,但不茁壮。用“茁壮”这个词,因为想起了“无妈的孩子像根草”,草是植物,不值钱,也容易被人伤害。她就是这样的命运。

 

  二、狗的事迹

  关于狗的事迹,只能是用现在的标准去评介历史。静心想一会,还真有一些话可以概括。一是任劳任怨。位卑则足羞,本来就是一个弃婴,有点阳光就灿烂。灿烂后就要做点事情。除刮风下雨之外,她都会在家门口守护家园,或者等待我放学归来。二是善解人意,当你高兴的时候,他会在你的身边欢腾雀跃;当你忧愁重重时,她会伴你身边,用温情的眼睛盼着你的笑容。最大的特点是第三点,这也可能是所有的狗共有的,但对我来说,足以刻骨铭心。有一次,我上学时穿了数年的粗布裤子露出破绽,不慎走光,被班里的几个小女生在大庭广众之下着实笑了一场,当自己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步步挪到家门时,那狗仍如往常,摇着尾巴迎过来。这时不知为何,竟把满腔的怒一下子转移到狗的身上,重重的一脚飞过去,小狗却没作出任何反应,一条淡淡的弧线在面前飞出很远……

  为人的虚伪而悲哀!但那条小狗的心却如大海,无怨无恨,以温柔的眼神抚慰着人间的冷暖沧桑。以后的日子,她照样会在家门口守护家园,或者在门口前爪匍地,一动不动地等待我放学归来。

 

  四、狗的牺牲

  就这样一个兢兢业业创造着美好和自身价值的狗,有一天突然死了。不是死于车祸、流感、身体机能退化,而是死在她认为是最亲的人的棍棒下。

  当时,我说她是“牺牲”,因为课本上有许多牺牲的例子,如黄继光、董存瑞这样不畏强暴而献身人都是曾经非常敬佩的;后来,我仍然说她是“牺牲”,因为我读了弗雷泽的《金枝》,这书里的“牺牲”是崇高神圣的。今天说她“牺牲”,其实她并没有成为某一个重要仪式的祭品,也没有产生轰轰烈烈的影响。只是在一个家庭中无声无息地消失,消失在人类饥肠辘辘的腹中。

  那一天,刚刚放学。放学是令人喜悦的,懵懂的少年根本没有注意到那狗没有在家门口迎接我的归来,到是顺着炊烟冒出的阵阵肉香,让我加快了进屋吃饭的欲望——破天荒的肉!当我用本村通用的叫声兴奋地呼唤那条小狗快来时,当我正想把一块肉偷偷藏起留给那条跟着自己一直吃糠咽菜的小狗时…… 突然被钉在墙上的一张滴血的毛皮吓呆了——那是我最熟悉的最喜欢的小狗的皮!我大喊,大叫,咆哮,冲出屋外……我要到没有人类的地方去,到那个已经被人填平了的苇子壕边上去,到天堂去,去找回我那条现在也没有名字的“狗”!

  那时或者此后,除我之外,再也没有人会记起她。结局就这样简单。

 

  尾声

  我不想就到此结局。既然要写点纪念的文字,也总得交代一下爱犬“牺牲”的原因。后来从四叔那里终于知道杀害狗的原因有两条。第一条,也是最致命的一条,是因为那一天村里的支书到家里催公粮,她不该咬了人家的裤腿。第二条就是,人还养不起,养狗干什么?原因也这么简单而有力。“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信夫!

  自从爱犬离开以后,养犬的念头也就随她而去了。有时在梦中见过几回,仍不能想起具体的过节。因为当时村里的人都没有见过什么照相机,她自然没有靓照,更不会出现在《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的狗照相上,不奢望在万国赛狗会里得到什么金奖牌,但我可以说,她的一生都是那么洁白。

  若她在遥远的彼岸,能转生为另一个生灵,或者是一个会造工具能思维的生灵,并且通过个人努力能看懂上面这些蹩脚的汉字——可以欣慰了,只是我,这样想。

  谨以此文献给即将来临的建国60年大庆以及那些从蹉跎岁月中走来的人!

  写于2009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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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宪昭

王宪昭

爱好神话,尤其是中国少数民族神话。走近神话,也感悟了一点民俗。愿意拿些自家产的东西到这个blog集市上与大家分享,更希望从别人那里学到美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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