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人类学的“记谱与分析”之方法讨论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4-03 15:12:10 / 个人分类:民族音乐学

多元音乐世界的多元解释:

音乐人类学的“记谱与分析”之方法讨论

周凯模

 

提  要: 长久以来有种看法,认为音乐人类学界只关注音乐的文化研究,而忽视音乐的形态研究,这是误解。本文讨论音乐人类学关于“记谱与分析”之方法,是为了让学界了解些该领域既重文化也重形态研究的理论事实。当然要清楚,音乐人类学的形态理论,不是“作曲”技术理论,而是“分析”技术理论。如果用“作曲技术”概念去套“分析技术”的形态理论,难免会发生误解。民间音乐的“记谱与分析”理论探讨,是音乐人类学自20世纪以来的重要话题。该话题的讨论焦点是:多元音乐世界当有多元解释方法

关键词:音乐人类学 记谱分析 多元解释方法

 

音乐人类学对记谱方法传统的思考

        音乐人类学的“记谱与分析”方法,是个年轻的复杂学问。

        20世纪以来,各国众多的音乐人类学学者在大量实地考察的经验中越来越深地体会到,产生于欧洲中世纪教会音乐和在此后古典音乐创作中逐步完善的欧洲传统记谱法,对阐释世界各国民族民间“口传身授”音乐的局限和无力。

        中国学者在自身长期的考察实践中也有同样觉悟:欧洲传统记谱法,是欧洲教会音乐和“音乐会”音乐实践的符号体系,以此为基础建构了分析和阐释这两类音乐体系的权威解释系统。但是,对于与这两类音乐完全不相干的其它各民族以“口传身授”传统建构的民间音乐体系,它却很难做出圆满的、有说服力的描述和解释。原因很简单:欧洲教会音乐和“音乐会”的创作音乐,与各民族民间“口传身授”民俗音乐的形成规律,无论从创作方式到乐曲构造之原理,完全属于不同的“音乐语法系统”。[1]

        客观地说,任何记谱法都不可能对实际音乐音响有绝对准确的还原功能。文字或书面符号的记录与鲜活的音响之间,永远存在难以完全对应的诸多“遗憾”。再从思维层面看,“科学方法”与“艺术符号”在解释世界的时候,本质上就存在着诸多不可互为替换的独特性。这些独特性质,从根本上决定了人类期望以某种整齐划一的价值评价系统解释一切的理念,本身就只是一种让人钦佩却难以企及的理想。

        具体地说,任何记谱,一般只可能“大致地”或尽可能“接近地”去“还原”音响。所以,要对各民族民间音乐做到“接近的”还原和解释,首先要区分:这音乐起源的母语是什么?在此母语基础上形成的音乐语法又是怎样的?进一步说,这样的语法之规律和传统,又如何作用于该民族音乐的形式结构以及它们的演进和传承?等等。这些问题一经提出,自然,仅以欧洲传统记谱法之一种语法的理论,显然难以应对世界各民族以各种各样音乐语法传承和创造的多元音乐世界。特别典型的例子如:中国古琴音乐的再现还原?印度 “拉格”音乐的记录描述?非洲各种复杂鼓语的解释分析?……等等,这一切对于欧洲传统记谱法不能不说是勉为其难。因此,长期以来,该学科的一批精英努力致力于在民族民间音乐的记录与分析上进行探索和思考,通过不断的亲身实践,逐步总结出一些不同于欧洲传统记谱法的记谱理论和描述分析方法。这里有个界限一定要清楚: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的形态理论,不是“作曲”技术理论,而是“分析”技术理论。如果仅用“作曲技术”概念去套“分析技术”的形态理论,就会产生误读和误解,这也是今天许多人固执地认为音乐人类学没有所谓“形态理论”的原因。其实,这个误会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因不同学术角度的知识结构特质所造成。这问题复杂,希望今后有机会以专论形式作深入讨论,此不赘。

        还需指出,音乐人类学的不同记谱理论和描述方法,是对欧洲记谱法传统的补充和拓展。它们不否定什么,更不是去寻找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记谱体系,而是为了尽可能真实地反映多元化的自然民族之音律世界、以及构成这个音律世界的相关文化诸要素。

        音乐人类学的思考,使20世纪的音乐界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地意识到,没有一种解释音乐艺术现象的理论和方法,可以完全地解释整个人类的音乐艺术现象。坦白地说,人类对解释世界之“理论”的寻求,笔者认为永远只可能处于“瞎子摸象”的境地――也就是说,任何人都只能从某个角度、某个局部入手去进行思考,没有任何“大师”能够超越这种境地(不管他自己是否认为自己也许可以超越)。因为,任何学科都是人类的创造。人类的任何个人或某个时代的群体,都有因自己的客观处境和时代所产生的理念、学养及视野的种种局限。某种理论、某种学科企图要“全面地解释”人类艺术现象,不管人们自己是否承认,客观上只可能是一种追求而不是事实,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各式各样的学科和交叉学科的分野和崛起来互为补充、互相印证!几千年来那么多学术大师及流派所构成的群雄鼎立、纷繁复杂的方法论世界,已经是很有说服力的客观事实。可悲的是人类常常忘记这个事实罢了。

        所以我们说,无论何种记谱分析与方法,仅仅只能从某种音乐的某个角度、某些方面去完成相对的记录和解释而已。深入的实地考察做得越多的学者越有体会。因为,见识到不同的音乐事实越多,越体会到书本“真理”之“典型性”解释越需要实践的验证。书本“真理”之于事实的解释,永远只具备相对的真理性、局部的真理性。换句话说,“绝对真理”、“绝对的价值标准”是绝对没有的――无论在“文化价值中心论”、或者在“文化价值相对论”的思维模式或学理基础上,无一例外。

        以这种开放的、多元的、承认各种解释理论的相对合理性、和强调各种理念及方法的相对合目的性的学术胸怀,去学习和思考音乐人类学的“记谱与分析”之方法,也许能帮助我们真正领会到这些理论方法对解释人类多元音乐事实的重要性和实用性。

 

音乐人类学“记谱与分析”方法的讨论

        根据前述理念,本文重点介绍几类对中国民族音乐考察研究也许有一定实用价值的“记谱与分析”理论。它们各自代表不同的“一家之言”,分别具有不同层面的参考价值。

        我们可以对某个“一家之言”不以为然,不过作为学术研究却不可以不了解各种“一家之言”。将各种一家之言“整合”起来会发现,对音乐形态的描述和阐释,完全可以有与以往西方“作曲技法”十分不同的概念和方式,同时也可以看到,音乐人类学“记谱与分析”的方法论构架,正是从不同角度对多元音乐世界现象的理性整合。以下讨论可以证明这样的理论事实: 

《异国音乐的记谱理论构想》[2]

Suggested Methods for the Transcription of Exotic Music

(Otto Abraham;Erick M. Von. Hornbostel)

        在较全面地总结了传统音乐记谱法的基础上,Abraham与 Hornbostel一来就明确提出:要努力建立该学科的科学记谱法。因为,要表达不同文化的独特结构,以往的其它记谱方法已经难以胜任,为此,需尝试从以下几个方面重建记谱分析体系:

        一、符号选择(Choice of Notation)

        该体系的符号选择部分,特别强调音乐要素及形态结构的微观记录与分析,

        如:旋法、音高、演奏方式、装饰音、力度、节奏、速度、织体、变体、复调、歌曲背景、主题内容等等。笔者特别注意到文中在第13部分“记谱整理”(Arrangement of the Transcriptions)程序中所提出的分类理念:

1、 对取得的材料,首先遵循人种特点进行民族学分类;

2、 同时注意音乐的社会功能分类;

3、 再进行曲调形态分类;

4、 最后按音乐的复杂程度分类。

        这些理念,与过去纯粹从“音符”层面进行分类的方法完全不同。除对千头万绪纷繁复杂的微观资料进行综合分析很有规范意义之外,尤其是关于音乐的民族学和社会功能的分类理念,可以说是对以往记谱概念性质重要的突破。笔者为此很受鼓舞。的确,音乐人类学的记谱分析,如果对音乐文化信息缺乏民族学、社会学的分类意识,其意义就与欧洲艺术音乐的“作曲技术”需要的记谱法没有本质区别,也就无从阐释该地区音乐不同于彼地区音乐的文化特性了。

        二、记谱技巧(Technique of Transcription)

        该体系关于记谱技巧要求细致而具体。要求如下:

1、首先完整听录音;

2、选择合适的速度;

3、避免只速记特殊的旋律;

4、听不清的音程可用分离法;

5、快速、复杂或多装饰的段落放慢听;

6、复杂段落可用慢速检察,但要发现规律;

7、歌词可帮助记录短小的音符;

8、难度大的段落,可不必遵守第一次的记录,可重新记。

        很清楚,上述设计完全可视为完备的具体操作教程。对于记谱的人、尤其是

        对做田野考察的学者有直接的实用价值。

        三、音乐测定(Measurement)

        准确客观的音阶系统,必须通过音调的科学测定方能获得,有如下几种方式:

1、appuo的音调计:从每秒2到5个周期中来辨别频率的细小差别。复制的音高具有一定稳定性且不受温度湿度的影响,cps易读,但音调次序难以形成连续统一体。

2、Stern变化器。这是靠在一系列瓶子中的摇摆引起震动,每个空气容量随活塞变化,音的持续具有统一性但会受环境影响而产生不定性。

3、Hornbostel的音调器:音响以簧管中簧片的摇摆度跟随移动的音棒而改变。发音具有连续统一性,不受温度影响,缺点是音高不能持续并需反复测量。

4、单弦音响测定器:这种测量解决了音的持续统一性,定调方便。但是音的持续性很而且音质不统一。

5、定音叉:发出的音很难操控。

6、图表法:精确但在技术上较复杂,不易掌握。

        显然,音调测量法,完全是供学术研究分析所用,与音乐创作需求无关。

        四、计算机使用(Computation)

        在计算机上需要完成的,主要是关于更小音素的精细计算,简要说有三类:

1、音分计算

2、平均值的计算

3、音阶的计算

        这些关于乐音细节的科学测定,是后期音乐分析重要的技术,它们不仅仅是为了“记谱”,而是为音乐形态的比较研究和风格辨识提供科学的鉴定和描述依据。

        五、骨干音(Scale synopses)

        该体系很重视骨干音的结构功能,强调抓住不同时值的各种骨干音对分析音乐旋律及特性的重要性。

        可以看出,上述五方面如文章伊始所期待的那样,已提出了一个关于“记谱与分析”及其描述操作的体系化框架。纵观全文,该体系总体特点是一种技能型方法,这对音乐人类学学者记录、描述和分析民族音乐本体的要素和形态尤其有用。笔者将其方法称为:“音乐本体分析法”。

        与“音乐本体分析法”互为补充的,是Mark Slobin的“音乐文化分析法”。该分析法的理路,充分体现在Slobin的《西方小音乐文化的比较方法》阐述之中。

 

《西方小音乐文化的比较方法》[3]

Micromusics of the West: A Comparative Approach

(Mark Slobin)

        与Abraham和Hornbostel 所不同的是,Slobin所重视的是把音乐放在文化中来讨论。他认为音乐人类学家首先关注的,应当是对音乐“文化类型”的观照。他指出:世界文化很复杂,人们的音乐生活,主要由三种文化构成:

一、主文化 Super-culture

二、亚文化 Sub-culture

三、跨文化 Inter-culture

        根据对文化的关注来理解和分析音乐,Slobin把构成小音乐文化(Micromusics)的内容界定为由个人、家庭、邻居、社团、族群及节日集会等组织单元组成。因为他对文化的定义是:关于个人经历和群体知识的积累。不同的社会组织单元覆盖在不同“文化类型”的各个层面上,就演绎出音乐文化性质的三种类型:

一、本土音乐文化Local

二、地域音乐文化Regional

三、跨地域音乐文化Trans-regional

        对各种音乐文化性质的分析识别,Slobin又从几个角度来讨论其方法:

一、注意社会语言学对音乐术语的渗透和补充

二、借鉴社会学“代码转换”(Code switching)方法来识别音乐各代码的转换

三、分析要描述音乐审美的全过程:包括创作、演奏和欣赏

四、剖析音乐本体:着重音乐风格、音乐色彩之辨识

        等等。

        Slobin 关于音乐文化交融、文化工作定义和文化复杂性等还有许多重要论述,但笔者主要从上述有关音乐文化性质的识别和分析中,清理出他“音乐文化分析法”之脉络。他与Abraham和Hornbostel提倡的“音乐本体分析法”,正好各自强调了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这样的对置梳理,使人们对把握这两种方法的思维向度容易得到较明晰的概念。

        与上述系统化的分析角度所不同的,是其他作者以微观分析阐述的记谱分析理念。有代表性的是Barwick、Frigyesi和Kartomi。

 

《澳大利亚中部的女性仪式音乐:分析认知与表演感知》[4]

Central Australian Women`s Ritual Music:

Knowing through Analysis Versus Knowing through Performance

(Linda Barwick)

        Linda Barwick的文章,是对澳大利亚原住民的女性仪式歌曲的分析。

        Barwick观察到,那些梦幻般的歌曲,常常在人们重复地描述现世与远古祖先密切关系的深情中,利用表演的瞬间超越了原有歌词与旋律的表层意义。如何把握固定的象征和超越性的表演?如何通过分析的认知(Knowing through Analysis)、和通过表演的感知(Konwing through Performance)对音乐进行分析?这是民间音乐记谱分析的又一难点。Barwick的方法表述细致,她要求学者:

一、仔细地倾听和注意所有录音制品,在表演的细节里、在优美的旋律轮廓中识别旋律的本义;

二、注意语言。注意古老的语言、邻近的语言和相距甚远的语言的表达和交融;

三、注意语音、词语的模糊性与音乐的关系;

四、留心表演时打击乐敲击与主旋律之节奏的密切关系;

五、本文(text)的风格:基本是慢、快和非常快还是别的。

        Barwick从表演的背景和曲调关系作了示范分析。但笔者注意到,她富有启迪意义的,是提出了记谱分析中要密切关注的两对重要关系:

一、“通过分析的认知”和“通过表演的感知”来把握和分析音乐元素;

二、通过“象征性的重复传统”和“超越性的现实表演”去理解音乐意义。

        这两对关系,要求学者对音乐形态的认识和把握,不仅从科学音律的测量或统计中去展示其数理关系,更要具备在“象征性传统”和“超现实表演”的感悟中去认知和分析音乐。这样的记录描述所要求的精细度和敏锐度,对学者的音乐感受力和文化领悟力提出了相当程度的要求。

        同样从微观分析角度来探讨方法的还有Judit Frigyesi的个案研究。

 

《无清晰节拍音乐之初探: 以Jueish Nusch"流动节奏"为例》[5]

Preliminary thoughts-toward the Study of music without clear beat;

The example of ‘flowing rhythm’s in Jueish Nusch

(Judit Frigyesi)

        Frigyesi集中讨论音乐形态中的节奏问题。焦点是作者希望用流动节奏(flowing rhythm)概念来替换自由节奏(free rhythm),目的是想以此探寻无清晰节拍特点的音乐节奏风格的规律性。其方法切入点是:

        一、流动节奏(flowing rhythm)的风格规律,首先可根据原本文(text)中所具有本质意义的“旋律风格符号”来显示其特征;其次通过对该符号与整体风格谐调程度的观察分析,确认风格规律的选择;

        二、流动节奏风格的规律性,不仅从旋律的框架主干中获取,更应包括具有相似风格的整体文化结构之原则和规律的综合。这个综合的规律性,代表着本土传统、参加宗教仪式的会众、领唱者个人的气质以及整个族群对祈祷仪式整体风格的认同。

        上述切入点表明,Frigyesi的节奏分析观念与方法,是在音乐形态和音乐背景深度融合的基础上来理解、描述音乐元素的。他的精明处在于以“节奏”这样的细微元素,去尝试折射某个本土传统文化认同的深层因素。

        与在彼此之间寻求共性相反的是,Kartomi的记谱分析理论,则是对研究者与研究对象间的跨文化关系如何从各自角度解释音乐元素的探讨。

 

《跨文化问题与节奏的描述和分析》[6]

Problems of the intercultural reception and methods of

describing and analyzing musical rhythm

(Margaret Joy Kartomi)

        Kartomi所论问题虽然不只是跨文化问题,但笔者认为该文对记谱理论贡献特有价值的是“分析者与分析客体”的跨文化关系讨论。

        Kartomi 深谙近距离体验 (Experience-near)与远距离体验 (Experience-distant)这对关系,在理解观察研究对象时的至关重要。前者所指即局内人(Insider)角色,后者即局外人(outsider)角色。在记谱时,Outsider角度记下的是关于分析对象文化领域之外的观察体验;Insider角色则是试图将自己融入分析对象,想象自己就是本土音乐家去学习演奏分析他们的音乐,详细深入地去理解那个社会的意义及宗教,并以此为依据去记录和分析音乐形态的结构框架。对于记谱分析过程来说,这种角色体验理论的重要性在于:分析主客体间所拥有的不同文化距离的体验,对音乐的记谱分析影响是不同的。面对同一研究文本,由于文化角色和体验的不同,很可能带来有相当差异的记录分析结果。

        笔者以为,这是当今学术研究无法回避的学术现实,“reality”永远是相对的。研究者需清醒自己的文化角色,站在不同的体验立场去做扎实的记录和分析,也就是对学科的贡献了。

        随着理论方法的不断深入,记谱与分析的讨论日益向宏宽领域发展。Bruno Nettl贡献的理论,给学界提供了更为广阔的视界。

 

《民族音乐学的29个论题和观念》[7]

The Study of Ethnomusicology: Twenty-Nine Issues and Concepts

(Bruno Nettl)

        Nettl的研究,是从考察至分析整个过程的完整观察和描述。对民族民间音乐的理解,他强调需在一种过程中来完成。关于音乐的记录分析程序及过程,Nettl归纳为几个密切相连的环节:

        田野考察 → 声像录制 → 音响记谱 → 整理分析

        对这几个环节的具体操作,Nettl先以介绍他人的方法来阐明自己的观念。他首先介绍Chris Seeger的二分法(Dichotomy),这个以二分法展示的过程是:

一、获取资料的二分法:案头计划和现场采录。

二、获得结果的二分法:观念梳理和测量分析。

三、分析过程的二分法:由三对关系构成――

1. 解释的(Prescriptive)和描述的(Descriptive)记叙关系;

2. 主位(Emic)和(Etic)客位的角色关系;

3. 文化的和分析的解释关系。

        Nettl继而介绍Hornbstel的统计学方法(Statistical methods),也是一个过程:

一、先根据比较观察进行统计的分类编目;

二、再从音乐旋律的声音、音程和音阶微观分析统计中获取音乐的特殊意义;

三、然后用统计数字标明典型音阶、调式和其它音乐成份与众不同的典型性。

        接着他又介绍Herzog的综合方法(Synthesis)。很有意思的是,Herzog的综合法观点正好与Hornbstel的统计法相对,Herzog认为:

一、获得音乐的特殊意义,较少取决于音阶的统计学手段,更多的是从歌唱、调性、旋律、节奏、伴奏和体裁等综合结构的分析中所得。

二、记叙的综合手段:要结合田野考察记录和定量分析。

        之后,Nettl接着陈述Kolinski的方法。Nettl认为,Kolinski的“大组合分类”不应忽视,其编目分类目的,是希望为世界音乐建立一个可打通各音乐元素的分类网络系统。这个网络编目较为细致,如仅对“旋法”的分析,就制定了旋律元素分类的复杂标准:主题、主题再现、各类主体的再现程度、主要的旋法、初始的旋法和最终的旋法样态、及各种运动趋向等等……。按其元素分类,Kolinski分析出200多种旋法类型。然而,他的理论和方法无法被接受推广,因为太复杂而难以得到认同。应该说,在建构分类系统的追求上,Kolinski的出发点与Abraham等人颇为近似,但最终却未能像他们一样提出真正有规模的分析框架。

        Nettl以他者的方法阐述着自己的理论立场,在文章中归纳的几对关系,笔者认为尤其值得当下的学术研究重视:

一、解释的与描述的记谱法之关系

二、自然音响与音乐思辨的关系

三、局内人与局外人的关系

四、人性化与机械化的关系

        这几对关系,实际正是记谱分析中常常面临的困境和难点。Nettl提醒学者们

        要认真考虑这些难点。他指出,这些困难有时将人甚至逼到绝境,但正因为这些困境才激发了音乐人类学向传统勇于挑战的智慧和决心。在 20世纪,音乐人类学家在“记谱与分析”方法上因此而大大拓展了视野,对口传文化和直觉艺术的记录分析突破了西方记谱法历史以来对它们的巨大束缚和扭曲。

        Nettl的视角,整合了“记谱与分析”方法几家之言的理论精华,为学界这方面的探索拓开更宽宏的思考与实践的可能性。

   

音乐人类学“记谱与分析”方法的梳理

        “记谱与分析”理论方法还有许多重要的文献和观点,限于篇幅在此不赘。即便如此,仅就前述经典文献的介绍,音乐人类学的“记谱与分析”方法的多元解释框架已现基本规模。通过归纳笔者认为,音乐记谱分析之多元性解释的探讨,主要体现于“理念解释”和“形态解释”两大层面:

        一、理念的多元解释

        1、 20世纪以来的音乐人类学的“记谱与分析”方法,突破了西方传统记谱法对民间音乐、尤其是对口传音乐等直觉艺术的束缚和局限,开始在多元音乐文化实地考查与分析的基础上,探索有别于纯粹是音符分析的西方“作曲技术”记谱体系的另一种解释系统。它的核心理念是:不同的音乐文化形态可有不同的解释方式。

        2、 音乐人类学的“记谱与分析”方法,既有关于音乐表层形态的操作体系(如Otto Abraham等学者),也有深层文化分析的思辨模式(如Mark Slobin等);有宏观框架的思考(如Abraham, Slobin,Nettl,Kaetomi等),也有微观的个案研究(如Barwick,Frigyesi等)。

        3、 音乐人类学的“记谱与分析”方法,与西方传统“作曲技术”的记谱法主要的区别,是既关注音乐本体的细致描述,也重视社会文化对音乐的背景支撑。

        4、 尤其强调使用相对概念去思考分析音乐现象,特别关注以下几对理念对音乐记谱与分析的制约和影响:

1)、解释的分析与描述的分析

2)、局内人角色体验与局外人角色体验

3)、音乐本体与文化理念

4)、自然音响与音乐思辨

5)、人性化与机械化记谱

6)、分析的认知与表演的感知

7)、象征性的固定传统与超越性的现实表演

        等等。

        二、形态的多元解释

1、定量分析法

2、统计分析法

3、综合分析法

4、细节元素描述法

5、骨干结构归纳法

6、图表坐标方式

7、传统记谱法

        等等。

        总之,音乐人类学的“记谱与分析”方法是个开放的学术系统,吸收了社会学(统计法和密码转换观念)、人类学(文化模式)、民族学(族源识别)和语言学(主位、客位观念)之精华,集音乐学、音响物理学等各家学术智慧而形成分析多元音乐灵性世界不可或缺的多元解释系统。

           原载 杭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4年 第06期“艺术人类学”专栏

                                            2009年3月3-5日修订于 南浦海滨花园

 

[1] 周凯模:《云南民族音乐论》,云南大学出版社2000版。

[2] Otto Abraham and Erick M Von. Hornbostel:1909/10   “Suggested Methods for the Transcription of Exotic Music,” translated by 3 (1994) 425-56, George and Eve List, in Ethnomusicology.

[3] Mark Slobin:1992 “Micromusics of the West: a comparative Approach,” Ethnomusicology. 36(1): 1-88.

[4] Linda Barwick:1990  “Central Austrlian Women`s Ritual Music: Knowing Through Analysis versus Knowing Through Performance,” Yearbook for Traditional Music 22: 60-79.

[5] Judit Frigyesi: 1993  “Preliminary Thoughts Toward the Study of music Without Clear Beat: The Example of ‘Flowing Rhythms’ in Jueish nusah,” Asian Music XXIV (2): 59-88.

[6] Margaret Joy Kartomi: 1991 “Problems of the intercultural reception and methods of describing and analyzing musical rhythm,” in Tradition and Its Future in Music: Report of SIMS 1990 Osaka, 529-538. Edited by Tokumaro Yosihiko.

[7] Bruno Nettl: 1983      The Study of Ethnimusicology: Twenty-Nine Issues and Concepts, Chapters 6 and 7. 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TAG: 多元解释方法 记谱分析 音乐人类学

滇南听歌──周凯模博客 引用 删除 周凯模   /   2009-04-03 17:39:05

能得到民俗学者的夸奖,偶高兴呢!
多指教啦!偶要向你们学习的多着哪~~
Silver的小屋 引用 删除 silver   /   2009-04-03 15:32:25

顶~~
偶是乐盲,连简谱都看不明白。
但这样的讨论对民俗学从业者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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