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的故事3(组图):
这一组老照片的故事,我给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北师大校园一大景观——钟老散步》。可以说,这组图是钟先生校园散步最早的形象记录和珍贵版本。
钟先生养成在师大校园散步的习惯,应该是在1977年前后,师大正式恢复招生的时候才有可能。按道理讲,最早应该始于1955年先生全家迁入北京铁狮子坟地段师大新校新建教师住宅以后,但是实际上在上个世纪50年代后期,先生在校园内安闲散步的身影几乎没有:因为1957年一场“反右斗争”,58年“大跃进”,接着一场“反右倾”运动,再接下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文革”,师大校园内可爱的老教授们闲庭散步的群像被“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巨帚彻底清空!1978年10月我奉钟先生之召到师大协助先生筹备编民间文学教材的事,曾经多次和许钰先生一起陪钟先生在校园散步,边走边谈准备编教材的计划、推荐编写人员、商量安排住宿伙食等等杂务。只可惜,那时没有相机,也没有想到把老师的休闲生活情景拍录下来。
1979年2月21日进修班开班,这个机会来了!这一组老照片的产生时间,和先前上传的那张北师大民间文学教师进修班、《民间文学概论》教材编写组全体师生合影,只差四个多小时,所以故事也得从上一个故事的结尾接下来讲。
故事的结尾我说:“一切都停当了,我手持相机,对好了镜头,把相机交给了在场的一名学生,让他按动快门儿,我紧忙跑到最后一排翘起脚探出头,于是留下了那张充满快乐情趣的珍贵照片!”这段话里的那个在场的按动快门儿的学生,正是现在展示在读者眼前的这组老照片的摄影者,她是第一批从日本公派到辽宁大学攻读民间文学专业的东京都立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她的名字叫乾寻(Yinuyi Hilo),从1978年8月起由我担任她的导师。由于我当年10月就奉命进京前来师大筹备编写民间文学教材,所以辽大留学生处要求她随我进京,借住在离师大很近的北京语言学院,每周到师大来听我指导四节中国歌谣课程。1979年2月21日这天我们的民间文学进修班要开班,事先决定要合影留念,由我来准备照相机,因为那个年代从国人手里几乎难以找到照相机这样的奢侈品,这名留学生有一个小型佳能照相机,也就是后来大家都叫它傻瓜相机的那一种,我立即挂电话邀她过来帮忙,于是才有了进修班开班合影的事。
也就是在照完了合影之后,我立即让这名留学生拜见了钟老师。钟先生及时指示我:当天下午两点钟,把班里原来师大研究生毕业的几名同志召集起来,到钟先生家楼下等候,钟先生想和当年身边的学生一边散步,一边聊聊各人多年来的情况;同时钟先生还说:下午陈秋帆老师也出来和大家一起散步,顺便还要向这位日本女学生了解一些日本现代文学的状况。因为,钟先生和陈先生早期从日本留学回来,已经很久不了解日本的情况了,此刻很想知道。就这样,这名日本女学生就随我出席了当天下午钟老的校园散步,并担当了拍钟老休闲照的照相师!
那一天,真是个照相的好天气,立春后的一场春雪还没有融化,雨水交节后的暖意已经扑面而来,早春二月的午后斜阳给踏春人的笑脸,涂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亮。我们几个老同学聚集在钟老家的楼下,迎接钟老和夫人下来!
果真,钟老出现了,从楼门里快步走来,笑着和大家打招呼,钟先生随后问我:同学们还没有到齐吧!我告诉先生:汪玢玲下午因人民日报社的老同事约她有事,大约5点以前能回来;屈育德中午回北大了,家务太重,下午不能参加了,只有张振犁、巫瑞书、和我3个人。钟先生说:许钰和陈子艾过一会儿也来!我们几个老同学一边走一边议论钟老师的装扮,说上午钟老师头上戴了一顶加厚毛绒的冬帽“老头儿乐”,好像还在过冬天,下午换了一顶春秋常戴的布夹帽,立刻显得精神抖擞,有点儿踏春的味道了!组图一的画面正是刚刚从教师家属楼下出发,向校园深处走去的场景!
这天下午散步的过程中,有两个话题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一个话题是:师母陈秋帆先生兴致勃勃地边走边向我们介绍近些天来钟先生的兴奋心情,因为各地大学前来参加编写教材的同志们,纷纷来信问候钟先生,介绍个人的情况和所在大学的教学状况,有的是本人很想来学校领导不大支持,还需要钟先生帮助敦促;有的是本人所从事的教学不是民间文学,担心以后回去不好安排工作等等。陈先生介绍钟先生对每位同志都非常关心,鼓励每个人前来进修,帮助有困难的同志向所在大学的领导做协调工作。多次找许钰先生商量解决办法,说到钟先生多少天来兴高采烈、不怕麻烦的一些有趣的小事时,钟先生还当场做了一些诙谐幽默的解释,引起了在一旁听讲的弟子们阵阵欢笑。图二、图三把这个有趣的谈话场景活灵活现地记录了下来。
另一个话题是:弟子们纷纷谈起“文革”历史,借机向老师介绍个人多年来的亲身遭遇,引起了老师、师母和老同学的关怀和同情。图四的场景,正是行走在园中的一条长椅处,老师和师母坐下来小憩,二老让张振犁坐在中间,随后张振犁大师兄用他那一口纯正的河南开封话,绘声绘色地讲起文革期间开封当地毁坏文化古迹的丑行,引起周围师生的关注。图五的场景,是我们几人一路走来,和陈子艾、许钰会合,在中文系所在大楼下暂停下来,听许钰先生介绍文革时期师大中文系革委会一帮人对钟先生一家的迫害行径,令人愤愤不平,一时间气氛十分凝重。我当时心情激动,难以忍受地蹲下身来。没想到竟然被拍到照片上留到今天!
就这样一路走走,一路谈谈,时而笑笑,(见图六)时而吵吵,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下午。最后,我带领日本学生乾寻陪送钟先生结束散步回家。其间,陈先生和乾寻已经交谈了很久,时而中文时而日语,十分融洽。钟先生还热心地嘱咐乾寻在剩下的一年半留学时间里,多做些日中民间文学交流的工作。先生的谆谆教导深深地感动了这名异国学子。图七纪录了这一段感人的时刻。
1985年秋天,我从日本讲学回来不久的一个黄昏,去拜望钟先生,在校园中的路边巧遇了启功老师,寒暄之后,我说明我要去看望钟老的来意,启功老师马上快人快语地说:“你来的这么晚!再早来一个多钟头,钟老正在校园里散步呢!你知道钟老散步在师大很有名,那可是师大八景的第一景观哪!”启功老师说罢转身挥挥手走开。直到如今,我也没有认真仔细打听过师大八景还有哪些,但是,钟老校园散步确实是师大校园的第一人文景观,广泛传颂,千真万确!
故事到此该结束了!只是还有一个短小的注释需要补充:这组照片的摄影者乾寻(婚后姓名塚本寻Cikamoto Hilo),现任东京杏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院长、中文系主任、教授。她出身东京书道世家,书法大师乾淡江之孙女、乾长江之女、现在她本人也是书法家,多次参加中日书法大展。早在1980年辽宁大学民间文学专业毕业后不久,她在东京就发表了中国柯尔克孜族民族史诗《玛纳斯》第四部《凯耐尼木》日文节译本一千数百行,引起了日本学术界的轰动,从那时起她就和新疆的玛纳斯奇居素甫•玛玛依大师结下了深厚的忘年友谊。更值得称赞的是,她至今还念念不忘钟老当年对她的谆谆教诲。(2008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