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随笔:地震鱼及其它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10-14 20:25:56 / 个人分类:民俗随笔

满族的天地形成神话中说:阿布卡恩都里用神土造了一块很大很大的地,浮在水面,让人住在大地上。天神又怕大地沉到水底,便命三条大鱼把大地驮起。还派了他的一名助手每隔几天给三条大鱼喂食一次。有时送鱼食的神偷懒,没有按时送吃的东西,驮大地的三条大鱼饿了,忍不住就晃动身子,这一晃,大地也随着摇动起来,于是发生了地震

在这则神话里,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大地在水上漂浮的神话构思;二是大地由某种神圣动物支撑的神话构思。大地漂浮在水面的原始观念在世界上许多创世神话中具有普遍性。以亚洲大陆的东、南、北边缘及其海域和太平洋岛屿流传的神话为例,至少有四种类型是关于大地漂浮内容的。一种是“流岛”型,据说神造了岛后在海上流动,飘浮不定;另一种是“钓岛”型,据说是远古时的大英雄或巨人从海中钓鱼,结果钓上来的却是岛;第三种是“鱼岛”型,据说远古人类在海上找到一块陆地便在上面定居了,但是不久这陆地便游动起来,人们才发现自己原来住在一条巨大的鱼背上。(在流传中又说是一只大龟);第四种便是大陆居民中流传的神用粘土或泥造大地放到大海里,浮在水面,然后又命某种神圣动物背驮着它。这四种神话的共通点是:大地被水包围以及大地震所引起的种种大地浮动观念与对鱼类的水栖特性的认识相结合的原始思维特点。关于大地飘浮的解释自然神话,又是从“天连水,水连天”的“宇宙海”观念逐渐发展形成的。

用神圣动物支撑大地的说法在亚洲大陆分布的各种古老的大地起源神话中也十分普遍。以阿尔泰语系各民族神话为例,支撑大地的神圣动物大体上有六类:一是龟,二是牛,三是鱼,四是蛇,五是象,六是龙。其中以前三类流传较广,后三类几乎都是从前三类分别演变而来。象巨蛇驮大地的说法大致可说是龟驮大地的同型;西伯利亚一些民族神话中有长毛象驮大地,印度有大象驮大地的说法大致可说是牛驮大地的同型;龙驮大地似乎是从鱼驮大地发展而来的。

在1890年俄国地理学会在它出版的《东西伯利亚部纪要》中记载了布里亚特人的创世神话,其中就有以下情节:世界开初,只有水和水中的一只大龟,天神便命龟仰在水面,在它的肚上造了大地。还有一说是命大龟背负大地,每当大龟感到累时便晃动身子,大地便发生了地震。这种解释在蒙古族和鄂温克族中也有流传。在西藏的佛教大地神话中也有龟驮大地的故事,只不过这只大龟被解释成是维修奴神变的龟形,用来支撑大地的。这大约是印度神话影响的结果。

在突厥语各族神话中,大地的支撑者多是公牛,(只在南部使用水牛的地方才说是水牛)。据波塔宁在《西北蒙古志》第二卷《风俗篇》中记载的吉尔吉斯族神话说:在宇宙开初的一片汪洋大海中,到处弥漫着浓雾,在海的正中间只有一块石板,石上有一头黑灰色的公牛,在公牛头上的角上,负载着大地。同样的说法在塔塔尔人中也有流传,不同的只是这头公牛不是站在石板上,而是站在一条大鱼背上。还有的说:大地被载在一头公牛的一只角上,牛的下面是一条鱼,鱼的下面是水,水的下面是风,风的下面是一片黑暗;每当公牛疲劳的时候,就把大地从一只角移到另一只角上,于是便发生了大地震;公牛的呼吸一旦停止,世界的末日就到了。在牛驮大地的神话中最值得注意的是“牛的下面是一条鱼”的构思,它标明鱼其实是大地的第一支撑者。可以推断,这些同样也广泛流传在中亚、东南亚、北非等伊斯兰教信仰地区的牛驮大地的神话,是由鱼驮大地发展演变而来的。

满族神话中的大地支撑者是鱼,这在北亚及东北亚很有典型性。在上述《东西伯利亚部纪要》中刊载的《布里亚特的故事和信仰》一文里,就记载有巴拉干斯克的布里亚特神话关于鱼驮大地的说法。据说大地是由世界海中漫游的一条大鱼驮着的,大鱼游动变换位置时,便发生了地震。另外,在俄罗斯地理学会纪要中《西伯利亚的萨满教》一文,也记述了布里亚特神话的另一个说法:驮着大地的鱼是侧身睡着的,当它感到大地重压的时候,就要翻一翻身,这时候就发生地震了。我们在北京、河北、内蒙古、辽宁等地的满族中进行调查时发现,至今民间还广泛流传着鱼驮大地的派生神话,即“地震鱼”神话。人们说:大地底下有“鲇鱼姥姥”,它只要一翻身或一眨眼,就出现了地震。满族现在流传的“鲇鱼驮大地”的说法,在日本列岛也比较普遍,其中,以北海道的阿伊努族人的“背驮大地的世界鱼”神话最有代表性。日本神话学界把这种神话因素称之为“地震鲇”,正源于此。据1900年俄国的《活古代》杂志记载,在莫尔达维亚人神话中也同样有一条大鱼驮着大地的说法。“地震鱼”神话分布十分广泛,甚至在东南亚的菲律宾南部曼达亚族神话中也有。据说大地是由一条大鳗鱼驮着的,鳗鱼动则地震。从现有资料可以看到,从东亚、北亚、到东南亚、中亚以至东欧、北非、北美,各民族关于大地的神话构成了十分广阔的“地震鱼”分布圈。其中具有典型的原始思维特征的大致以北亚、特别是东北亚萨满教神话最有代表性。

为了进一步证明满族“地震鱼”神话的典型意义,不妨用《阿尔泰地方的土著民》一书中记载的一则塔塔尔人的“鱼驮大地”神话作对照。

据传,至高无上的天神尤勒干造好大地之后,便把它浮在水面。同时,在大地底部的正中间放了一条大鱼,在它的两边又分别放了一条大鱼,共用三条鱼驮起了大地。中间这条鱼,头向北方,它的头只要稍稍沉入水里,北方就会闹洪水之灾;头再向下沉入水中,大地就会全被淹没。在这条鱼的鳃上栓着一根绳,另一端高高地达到天上,绑在三根天柱上,由一位名叫曼殊希里的天神助手看管。他从第一根柱子上解开绳子,大地北方便闹洪水,从第二根柱子上解开绳子,整个大地就遭到洪水的淹没了。

这种表现世界大洪水的神话构思一是和塔塔尔人的地理历史环境有密切关系的。北亚的鄂毕河、叶尼塞河及额尔吉斯河泛滥成灾的古老历史,成了这则神话的构思基础。在这里,除去鱼闹洪水和鱼闹地震的情节相异以外,这则神话和满族神话有两个共同点:一是最高天神造了大地,使之浮于水面。这创世的主宰不论是尤勒干,还是阿布卡恩都里,都是萨满教的最大天神;二是天神命三条大鱼驮起大地。这“三”条鱼的“三”的观念又是萨满教神秘数字的最重要的基数。从这一点着眼,似乎它们最早出于一个神话的祖型。

`在许多创世神话里中,作为天和地的支撑物的数字,往往形成两种稳定的说法:一种说法用“四”,另一种说法用“三”。象我国古代文献《淮南子·览冥训》、《列子·汤问》所载的女娲“断鳌足,以立四极”,就是用大龟的四只爪作为擎天的天柱的。我国布朗族神话《顾米亚》中,是用犀牛的四蹄作为支天四柱的。还有从印度传入西藏的“在大龟背上有四头大象支撑大地”的说法,中亚流传的“四头公牛在大地的四方支撑边缘”的说法,都是用“四”个动物或“四”只兽蹄爪作为支撑者表现的。这种“四”的数字概念或“四”方的方位观念是原始思维中比较发展进步的符号;相对地说,原始宗教中常用的“三”和“三”的倍数“九”,“九”的倍数“八十一”,以及相应的奇数“五”或“七”、“七”的倍数“四十九”等却正是十分重要的数字。至少在满族及我国东北各少数民族的萨满教信仰中,三、五、七、九,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等数字是具有魔力的。对这些数字的崇拜,至今仍较普遍。

    作为原始思维的形象反映,在我国西南彝族阿细人的大地起源神话中,也有几乎完全相同的说法。在阿细人的民族神话中也生动地描绘了三条鱼驮着圆圆的大地,鱼动则地震的情景。显示出各民族原始思维的共通性和远古神话时代相互传播移动的特点。虽然,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判明它们之间的源流关系,但是作为各古老民族原始思维和信仰的基础,确实有同步发展的相似性。只不过满族的“地震鱼”神话更具有东北亚萨满教神话体系的特点罢了。

    探索满族“地震鱼”神话,是探索东北亚萨满教神话的创世神话的最令人感兴趣的方面。在阿拉伯游牧民中普遍流传的“公牛驮大地”的神话,常常附加说公牛下面有岩石,岩石下面还有鱼。这种说法反映了大地起源神话的历史层次。可以说,当阿拉伯人还处在更远古的时代时,他们完全可能也在讲:水上有鱼,鱼上有岩石。这岩石已经构成大地的原形了。当古波斯文明从伊朗高原传播以后,阿拉伯人广泛使用了牛,于是牛的作用被神化了,这才有可能在神话中出现站在鱼背上的石板上的牛,成了大地的支撑者。大致可以推断,“地震鱼”的神话应是渔猎时期的产物,而“地震牛”的神话只能是晚一些的游牧时期的产物了。


TAG: 民俗 随笔 地震

引用 删除 internet   /   2008-10-14 22:13:51
很早就知道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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