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没有留下翅迹,鸟儿却已经飞过……”

莫古火普:三棵荒草两块寂石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4-05 14:59:48 / 个人分类:彝人迁徙路

徒步寻访凉山彝人迁徙之路 第七站

莫古火普
三棵荒草两块寂石

文/图  本报记者 的惹木呷

 

凉山日报 2010年4月3日

  通往村庄的山路蜿蜒而漫长。
  阳光洒在整洁闲散的院子里。
  彝家小院
  孩子笑盈盈地依偎在母亲身边

  从惹夫竹阿觉起,到书火勒拖,书火勒拖起,到莫古火普,莫古火普起,到依吉洛莫,依吉洛莫起,到吉日瓦托,吉日瓦托起,到卓莫依各。

  ——《送魂经·普雄篇》

  山下人家

  我想我是跟着春天一起到达莫古火普山脚的。

  从普雄南下,过了依洛地坝(上普雄),路随着山坡上扬起来,站在俄布各则回望普火拉达坝子,晨烟袅袅,晨寒未尽,群山间一股宁静的生机昭然。沿着越来越细的普火拉达河水又过了竹阿觉乡约一两里,在书火勒拖,河水细成了溪,突然想起《勒俄特依》里关于水的起源的一段话。

  上有苍天是父亲,下有大地是母亲,降下十场细雨成了一场暴雨,连下十场暴雨汇了一股积水流淌,十股积水回流,然后成为一条溪流,十条溪流汇合,然后成了一条小河,十条小河回流了,流出一条大河,十条大河又汇成了一条大江,十条大江汇流成海,大海归哪里?大海归红日。

  敲开书火勒拖有名的毕摩木出莫格家的院门,怯生生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迎了出来,眨巴着一双好奇的水灵灵的眼睛打量着我,“你们家的大人在吗?”我问,彝人自古到今见面的问候语都那么开门见山,不曾拥有“请问”这样的礼貌用语,习惯了,用起来倒也舒坦,“刚吃了上午饭不知道去哪个邻居家里串门去了。”小姑娘怯怯地说。

  阳光很好,阳光底下婆娑的松树和河边戏水的孩子很和谐,有妇人闲散坐成一堆,有一下没一下摆弄着手里的竹篾,天上的云,地上的风,就这样,在她们手上孩子般柔顺地躺着。尘嚣咫尺也天涯。

  经过进一步询问得知,书博勒拖因为海拔较高,虽然交通倒也没有那么闭塞,依然保留着看着太阳吃饭的传统习惯,日出一顿,日落一顿,而今又因为打工浪潮的席卷,年轻力壮者都去了外地打工挣钱,留下老幼残的人,农活倒也不再那么多,山上的土地已经荒了一大半,偶尔望一望山,人们眼神中再也没有焦虑,是啊,劳动是为了获取在这个世界上赖以生存的物资,以前,条件不好,除了这山上的土地,人们再也没有其他的任何取得物资的方式,如今,交通方便了,通讯便利了,知道了外面世界可以通过合理合法的手段获取更好的物资来保证自己更为丰足的生活,何乐而不为?

  “荒着就荒着吧,反正一年辛辛苦苦下来还抵不上孩子们出去打工几个月挣回来的钱多,我们这些老人,现在就安安心心坐在家里抱抱孙子孙女,实在闲不住了就拿一把锄头到附近的地头上锄上几锄,倒也自在呢。”跟着莫格毕摩一起到来的阿侯木石笑呵呵地说。

  木石老人今年68岁了,任着书博村支书记一职,加上他的孙子孙女们,他们这一脉在书火勒拖已经住了整整13代。13代以前,他们在里祖洛(也在普雄一带)住了五代人,分别是莫哈、支铁、木石、尔格、伟祖,伟祖的儿子布吉那一代搬了过来,如今,布吉四子的后代子孙繁多,书火勒拖却是只住了近二十多户人家。“很多人都搬走了,有的去了依洛(上普雄)瓦吉木(普雄),有的去了乌托(普雄),还有的去了拉布俄卓(西昌),以前,祖先搬家,是为了找一个更好种地更好放羊的地方居住,现在我们搬家,是为了找一个更加舒适方便的环境居住,要求不一样,意思还是一样的。”木石老人笑笑,笑容里风轻云淡,看得出来,他对他现在的居住环境是满意的,或者说,他认定了他的家就是这里,因为心安。

  火塘与锅庄

  木石老人话没说完,莫格毕摩在一边也笑道:“他是觉得现在的形势越来越好,看到搬下去的人都开始有了搬回山里来的想法,就安心住了而已……”两人从小玩到大,年龄相差也不大,莫格毕摩今年刚好65,莫古火普山上下来的强劲的风也给了他们同样强壮的体魄。我到的这一天,村子里正好有一家人要盖房子打地基,他俩是要过去帮忙的,“房子越来越多,修得越来越好,山上的地是越来越荒,人是越来越闲……”莫格毕摩说。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莫格毕摩家现在的房子与其说是房子,还不如说是个院落,占地约有四百平米,住着莫格毕摩和他三儿子两家,儿子家两口子都在外打工,其实也就是莫格毕摩和他的老伴带着几个孙子住在这座四百平米的院落里,“放在以前,就是很厉害的地主才住得起的,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想想都是有罪的。”

  莫格毕摩的木出家倒也不能算是和吉克、沙马曲比、的惹、狄的、阿尔那样的毕摩世家,木出这一脉分自拉火七子,拉火阿志,阿志布兹,布兹俄的,俄的九子开始入了毕摩这一行,到莫格身上正好15代,莫格家是在爷爷曲呷那一代从申果庄翻过莫古火普来到这里居住的。走进莫格毕摩家传统的主屋里,从家具样式到摆设,传统与现代和谐相处,最为显眼的是一大堆现代的家电中间端坐的三个锅庄,三个具有普火拉达风格的大锅庄。锅庄,在彝语称为“呷尔”,围着火塘边的,座位固定,不能随意搬动。在传统意义上,搬动锅庄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因为,锅庄除了日常用以支锅以外,还隐含着一层特殊的含义,把火塘边的空间划分为三个严肃的代表不同意义上的层次:进屋左边上首为主,右边上首为客,背对房门是为小辈位置。一般来说,安宁河谷一代的彝人对于锅庄本身的形状讲究倒也不多,普火拉达不一样,三个锅庄明显是在从野外找来之初就经过了严肃的打磨,统一形状为猛兽半蹲型,上面雕有精细的印刻。火塘里有火,火焰泛着神秘的庄严,作为客人,你在没有坐到火塘右首位置之前是不能算作主人家严格意义上的客人的,这是一种意识形态上的习惯,或者说文化,反正彝人一直固执地保存着。当然,坐过以后,交谈过以后,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如我一般。

  阳光洒在远处的莫古火普山上,也洒在山脚这座整洁闲散的院子里,莫格毕摩从箱子里拿出厚厚的经书,晒着阳光开始为我指路:从惹夫竹阿觉(今天的竹阿觉乡)起,到书火勒拖,从书火勒拖起,到莫古火普起,从莫古火普起,到依吉洛莫,依吉洛莫起,到吉日瓦托,吉日瓦托起,到卓莫依各(今天的申果乡),卓莫依各起,到瓦曲觉各(今天的瓦曲觉乡),瓦曲觉各起,到拉布呷多,拉布呷多起,到解尔阿莫(以山头为界,今天越西县瓦曲觉乡和美姑县候播乃托乡交界处)。

 


 

  山路
 


  莫格毕摩是把我送出了书洛勒拖并且把上山的路仔细又仔细为我指明以后才返回去的,“翻过莫古火普,下到依吉洛莫,翻过莫古对面的吉日瓦托,你走快一点今天晚上应该可以赶到申果乡,路上看到人就问,不要怕麻烦,山上人都很善良”。他转身而去沉默的背影和他身后同样沉默的莫古火普在这么一瞬间让我窒息,然后从脑海里浮出这么一句话,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我想我真的得到了很多,它们将需要我用余生慢慢回味,慢慢体悟。是的,我从来没有感觉祖先离我这么接近过,我想我是有福的。

  通往山顶的路蜿蜒而漫长,阳光真的好,阳光底下有孩子满脸黢黑,笑盈盈为我端来清水的时候真的很好。孩子是莫古村孩子,莫古村就在莫古火普半山腰上,孩子笑盈盈偎在父母身边看我如饮甘露般喝完他端来的清水以后,那微笑便缓缓漾开,莫古火普山上的阳光便顿时又亮了一分,也清了一分。

  孩子住的是木板房,孩子日常除了到学校念书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莫古火普山上放羊,放羊的孩子一天天放养着长大,像个野孩子一样粗粝健壮,一样纯朴晶亮,孩子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每天早上洗脸下山读书,下午回来又成了花脸,所以,在不用去学校里读书的闲暇日子,孩子是不洗脸的,孩子说:“山上水不多,还有很多人很多牛羊草木每天要用呢。”

  坐在莫古火普山上,风很干净,天空和大地都很干净,小羊羔咩咩叫着没有一刻不在寻找妈妈,妈妈一直跟在身边,小绵羊眼睛盯着妈妈也一样叫着妈妈。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荒草和寂石中间弯弯曲曲的山路,这山路有一个名字,彝人嘴里流传至今的名字它叫“涅呷”,翻译过来就是彝人的路,这名字含义也简单,看到山上的路,你就知道有彝人曾经从这里走过,这山路由无数的脚步组成,有快乐的,也有忧伤的,有苦的,也有甜的,有充满希望的,也有充满了迷茫的,一重一重,挤进视野里,心就疼了。
 
 


TAG: 凉山 莫古火普 迁徙路线 彝族 指路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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