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城中的乡土戏(五尺道述古9)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8-05 22:32:14 / 个人分类:五尺道述古

 

        拥有数万名职工的昆明钢铁公司,建厂已有半个多世纪历史了,至今仍是云南冶金的主要依托,滇中知名的钢城

        正像中国的许多大企业一样,昆明钢铁公司产业工人的队伍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来自农村。当炉前的烟尘模糊了被一式工作服包装的身体时,来自城市或来自乡土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在下班之后的闲暇时刻,才透出某些与“根”相连的文化差异。

    钢城中有这么一个角落,是爱听“灯”的人每星期都要去的,这便是昆明钢铁公司厂内公园的一个大亭子。每星期六,这里都要上演一出花灯剧。来得早的,出几角钱.就能够获得很好的位子,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看戏。来晚了的,连钱也不用出,找个地方坐下,便津津有味看到完。

        其实,每星期上演的这些花灯小戏,都是他们熟悉的剧目,从小就看惯了的,谁都可以来上几段。每出戏或曲折或简单的剧情,他们也是从头到尾看过不知多少遍。不过,每次上演他们仍要来,是因为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味”,让他们牵肠挂肚觉得亲。特别是方言口音很重的花灯,嗓音软软的,句子缠缠的,乡音浓浓的。久处钢厂,听那硬梆梆的铁锤响机器叫,乍一听这花灯调,便有一种莫名的依恋之情,淡淡地在心头升起。

        他们也不希罕电视。方匣子里的那些人和事,太陌生太遥远,不像看花灯,看的是真人真功夫,那些唱花灯的干哥干姐们,都是今不见明见的老熟人,一招一式都顺眼得很。

        唱灯的演员,多半是钢厂的退休职工或职工家属,而且老家都在农村。退了休,不用再听那些钢铁的吵闹,耳根子清净了,嘴里不知不觉就哼上了调。什么调?当然不是现在的流行歌曲,而是他们那个时代那方乡土的流行小调。

        花灯在云南农村,是很流行的民间地方剧种之一。据行家说,花灯最早可能与宗教性的社火活动或傩戏有关。祭天曰郊,祭地曰社。古代祈年、祓灾、献祭大地,便要祭社。祭社有社火或歌舞社戏等活动,都是乡土味极浓的民俗性表演。宋人范成大有诗咏此俗云:“轻薄行歌过,颠狂社舞呈。”自注:“民间鼓乐谓之社火,不可悉记,大抵以滑稽取笑。”古代滇中一带,从正月十三日起,即建谯,祝国祈年,禳灾免祸,其中主要活动便是“张灯鼓乐”等。两百多年前,有人记下了云南一次花灯演出的情况:“……村优演剧,始而憨童娶妇,继而黠女潜逃,或诱于逆旅,或窃于户庭,或盲而扪,或乞而舞,秧歌稻鼓,楚咻秦鸣,无不杂然并出,风雨争鸣,其将卒也,瞎雄乞 ,嬲而下场。”(清乾隆倪蜕:《戏为举业文题词》)花灯的乡俗味,可见一斑。

 

        除了搭台唱戏,还要到各家各户敲打表演一阵,以驱邪求吉。2002

        花灯作为一种地方戏曲形式,溶进了许多地方的和民族的歌舞形式,并从京剧、滇剧、曲艺中吸取了某些表演程式,剧目丰富多彩,曲调多达一千余种,成为在农村最受欢迎的戏剧形式之一。特别对于上了岁数的人来说,每年的开灯以及过年过节的大演,不仅是一次狂欢,还是一次亲切的祝福。想当年,每当过年,载歌载舞的花灯队伍,便唱着“一进财门四四方,四根金柱抵金梁。前门栽棵摇钱树,后门栽棵进宝瓶”的花灯调,走进祈福的人家。那时节,还分什么演员观众?大伙儿全闹在一起,大土碗喝酒,大嗓门唱灯。

        如今他们虽然离开乡土,成了钢城中一名拿工资吃饭的产业工人,但是,他们的“根”还在乡土之中。花灯作为能够唤起他们浓厚乡土意识的一个形式,自然便成为他们“叶落归根”的一种精神寄托。所以,他们的演出,与其说是演给别人看的,不如说是演给自己看的。

        每个星期一、三、五晚上自发组成的演员班子,集中在附近一个小学校的一间教室里,排练刚从昆明学来的剧日。所谓排练.不过是把剧情一讲,角色一分,大致的唱段一划,便各自为战地排练起来了。三个晚上排好一场戏,星期六到亭子里,用布一围,便是舞台和剧场。化过妆,穿上自筹资金定做的戏装,咿咿呀呀唱给几乎固定不变的戏迷们听。星期天早上再演一次,这个剧目即告结束。到星期一,已经在排练另一出戏了。

        这么快的排演速度,光背台同也够呛。可一打听,多虑了。原来他们的演出,随意性极强,常常是把剧情弄个大概,便连猜带编地“移植”起来。每个人都可以即兴发挥,把许多俗话俚语插将进去,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各种角色的串演,全凭感觉调整。一唱起来,便靠表演者的临场发挥了。有时他唱得兴起,也不管编得多离谱,把家常事件街坊见闻一串串抛将出来,引得那些在钢城里难得听见道地乡音乡事的票友们一阵阵喝采。听的人就喜欢这种亲切随意性。他们在一刹那间忘了古今,忘了你我,忘了他们身在何处。

        也许,很少有谁会注意到钢城里这个很过时很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但是,每个星期,这些老演员,这些老观众还是按时来到这里,重温一遍乡土戏带给他们的乡土味。

        这种根深蒂固的乡土味,是钢铁也隔不断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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