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玛的“妇女合作社”:泸沽湖叙事(19)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12-21 08:01:13 / 个人分类:泸沽湖叙事

田野纪事

都玛的“妇女合作社”:泸沽湖叙事(19)

邓启耀

 

大锅里加工的就是“咣当酒”,酒通过蒸馏方法得到。

 

2000年10月,广州

突然接到都玛寄来的一封信和一张包裹单,她在信里写道:

 

老师

    你好,最近你很忙吧,你还在边远的农村吧,工作一定很顺利吧,祝你在工作中取得新的发展。

    邓老师的来信和照片我们早也(已)收到了,可是我没有一点时间给你回信,一直到今天。今天下着雨,我有一点时间就给你回信。邓老师,你们走后,我们家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东看看,西看看,看不到你们,我很难过。特别是我的大儿子尼玛,他说好像老师们要回来似的,一有车子的声音,他就去看看,每次看都让他很失忘(望)。一次次地,久而久之他就不去看了。他说邓老师和王老师、钟老师他们还会来吗,金绳阿姨也会来吗,问得我不知怎样答应他好。老师你们会给他寄书吗?

    邓老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一直在想着你们几位老师。王老师、钟老师、金绳加其他们(人)到了落水又回来了,在我们家住三天才走。有一天我给王老师和金绳讲了我的个人经历,包括生活方面,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王老师和金绳他们俩都哭了,金绳还哭出了声音。当时我也很难过。关于我的个人生活不谈了。

    我儿子上学去了,让他再读初二、初三的学费和书本费、保险费、生活费等,一共第一个星期就带了500元还说不够。其他的500元我们在开学前给儿子看病时用了。这钱就是老师你们给的。不知道下次怎么办好?邓老师还有那两套摩梭服装,我们做好了,是寄给邓老师,还是你自己来拿?我们家很穷,没有什么东西送你们的,让妈妈搞了一点本地酒,送给邓老师、王老师、钟老师,表心意。

    还有最近来了一个名叫王××,他说他是在无国界运动旅游(?)组织的,听说他的女朋友是外国人,名叫伊莎。他表示我的女儿阿玲的学费一年级到大学他们俩给阿玲。邓老师你说这会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阿玲有希望了。听说他们是住在昆明,邓老师希望你给他们联系一下,让他们真正的做到。

    我们家里有一个电话,0888-*******,经常给我联系。各位老师对我的帮助我今生今世不会忘记的。我现在也办起一个小织布点,主要的是(把)我们摩梭传统文化发扬起来。组织几个妇女搞起织布点,现在有两个妇女在搞织麻布。我在经济上很困难,如果邓老师联系你的朋友,帮助我们几个妇女投资一点资金,邓老师一滴汗水,一点收成吗(嘛),最主要还是我自己找一点钱,好让我的大儿子上高中,上大学。希望人世间的好心人帮助我们贫穷落后的妇女发展起来。

    今天谈到这里,下次再谈。有多少心里话,到这时说不出来。

                        致此

敬礼

                都玛

                 2000年10月21号早上

  

        我奇怪酒怎么可以邮寄,而且算下来邮资不少。见信上写有电话号码,大喜,马上拨号,果然通了,而且来接的就是她。她听到我的声音,在那边就高兴得叫起来了。我代表大家谢谢妈妈的酒,请她以后不要再寄什么了,我们会自己来她家喝。她说,那你们要来呀。还告诉我,她织给我的摩梭麻布早就织好了,做成两套传统服装,要等我亲自去拿。至于那两位愿意资助阿玲读书的好心人,只要留下的是真实姓名,可能会是真的,但要在昆明找到他们并不容易。这种事,还是随缘的好。我不敢提"投资人"的事,因为我这方面一窍不通。

        我到邮局取包裹,足足三塑料桶家酿的"咣当酒",用塑料布将口子缠得结结实实,还是漏湿了包装的纸箱,弄得邮局里满是酒香。有酒,就想起在都玛家打牙祭的事:那次我们买了只羊,次尔出酒,一大家子人便多了个醉醺醺话啰啰的夜晚。

 

2002年2月,泸沽湖落水村;永宁瓦村

        似乎是为应高僧的一个预言,我今年不得不为一些无聊的人和事到昆明几天。我对小人暗事,历来的办法是将其放到明处,一放到明处,自然很快就有了结果。

        师长和朋友们知道我回到昆明,又正逢假期,纷纷相邀出行。于是,烦事变成玩事,每天玩得不亦乐乎。年三十,我和大学的师长们,在滇池边的现代农民庄园里,看一些穿得花枝招展的老太太,用带浓重官渡口音的花灯调,开心地遍数滇池西山的美景;领头的大妈总管心直口快,非要我点燃好几枚昂贵的礼花炮,消除那些出自阴暗处的晦气邪气,图个吉利;年后,探险协会的"野马"们带我驾车跑了趟滇西北,住泸沽湖,朝鸡足山,在洱海边的画家石屋里陶然忘返,感受一种远离俗世,野云白鹤的日子;再后来,是和迷漂流的老总,乘坐滇越铁路百年小火车,漂流了一段珠江,回味历史的坎坷......

        就这样,我又到泸沽湖了。没有任何事,就为了散散心。这一次,因为同行的人多,又多是放长假拖儿带女出来旅游的,为了不麻烦熟悉的摩梭朋友,我们像游客一样悄然入住落水村摩梭人的旅游客栈,20元一个床位,包括晚上院子里免费看打跳

        但我还惦着一件事。上次都玛来信,谈到她的"小织布点"的时候,希望我给她们找点投资人。可惜说到这类事,我就有些头大。擅长投资的老板不会理解民族文化的传习和保护这类很不实惠的事,更不会干这种扶贫的买卖;理解的,偏偏又都同样贫困,扯不成"投资"之类的话题。在我的朋友中,能理解这一切并有经营才能的,献杰是难得的一位。这次献杰同行,我不免窃喜,怂恿他暂时放弃和家人的节目,陪我跑一趟瓦村。

        安排大家的游玩节目后,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献杰便离开大队人马,驾车到几十公里外的永宁瓦村,去看都玛,也去会合神话学家王孝廉教授。王老师几乎每年假期都会带研究生来泸沽湖考察度假。在昆明我就知道他又来了,如果到泸沽湖,十有八九会住在都玛家。想着他醉眼朦忪优哉游哉的样子,就妒忌得要命。

        所以这次到泸沽湖,时间再紧也得去一下都玛家。

        路上遇到两位搭车的摩梭女孩,一路又聊熟了。车到她们村,硬要邀我们下去认认家,喝碗茶。等我们到了瓦村都玛家,才知王老师已经走了,昨天离开的。

        都玛高兴地领我们看她的织机。她说:“一开始听你说建议我们恢复传统纺织工艺,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用。后来见你留下钱,答应买下最初的产品,并帮我们找市场,才知道你是认真的。我试着织了两段麻布,做成衣裙,能不能卖不敢想,既然你喜欢,就算是给你的礼物吧。做好了东西就等着你来取,不想一年多不见你的面!有一天,一个日本人来村里,看到这两套摩梭服装,喜欢得不得了,想买。我说这是送给朋友的。他死缠活缠,说是要放在日本的博物馆里。”

        “他开价多少?”

         “一口就是1000块!”

        “那该卖呀!”

         “是啊,我动心了。想想这也是你的意思,你不是老跟我们说传统也是资源吗?”

        “是啊是啊!”我特别高兴她脑子转得快。

       “开了这个头,我花在织布上面的时间更多了。也怪,织出一样,卖掉一样,忙都忙不赢。我一个人做不起,现在约了10个女人,组织了一个‘妇女合作社',大家一起做。这些织机,就是合作社的。”

        我听了高兴极了──没想到都玛真行,想的做的都很到位!

        “你要的,我随后织。”都玛还惦着那事。

        “不急不急!织好的尽量去卖,卖不掉的再给我。对老外,价还不能太低,传统手工艺产品在外国是很值钱的。”

        懂生意的献杰,这时也看出了名堂,主动提出愿意帮她们找市场。这正是我等着的话。

    

都玛和她大姐在吊桥上闲聊

 2008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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