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姆女神:泸沽湖叙事(10)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12-11 00:13:40 / 个人分类:泸沽湖叙事

田野纪事

格姆女神泸沽湖叙事(10)

 邓启耀 

     今天是女神放假的日子。这天她要到西藏逛,因为天下所有出名的山神都要到西藏聚会。
辛辛苦苦当了一年山神的他(她)们,放下架子,心情放松,
喝酒、唱歌、跳舞、会情人、掷骰子,赌它两把或干点疯疯癫癫的事。

 

1992年8月22日,狮子山脚

     这天的日子要算农历。按农历,今天是七月二十五日,格姆女神放假的日子。这天她要到西藏逛,因为天下所有出名的山神都要到西藏聚会。辛辛苦苦当了一年山神的他(她)们,放下架子,心情放松,喝酒、唱歌、跳舞、会情人、掷骰子,赌它两把或干点疯疯癫癫的事。就像所有嗜赌的康巴汉子一样,所有山神把几粒刻有图符的羊骨头藏到一个盒子里,用手掌按紧,大喝小叫地猛摇一阵,突地按在地上,所有目光和吆喝凝住片刻,再度爆发--狂笑的、大叫的、唉声叹气的......

     摩梭人喜欢热闹的格姆女神当然也在其中。

     女神放松的日子,本来也该是众生放松的日子,没想到女神的赌博,竟感应着她老家的天象物候和人情。如果她掷骰子赢了,眉开眼笑,泸沽湖一带自然风和日丽,一年的收成都没得说;要是输了,便会像任性的村姑一样大发脾气,狮子山方圆数里立马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要是她输急了大哭大闹,这一带更要遭殃,暴雨大雪,狂风裹冰雹。在12年前的田野考察笔记里,我找到这样一段记录:

     西藏过年时,山神好赌钱。输了,他管的这个坝子收成就差;再输,牛马牲口死;三输,人死。所有的山神都去西藏赌,你有你的狠,我有我的狠。有的骑白马,有的骑黑马,我们的格姆骑狮子。要是女神赢了,做了好事,初一十五我们敬松毛,磕头,山就喜欢了,收成好,牲口好,不打雹子,人聪明一点。

讲述:品初,摩梭人,69岁

翻译:杨二车,摩梭人

讲述地:永宁泥鳅沟

记录:1981年2月

 

     因了这个事,格姆女神放假的日子,格姆山麓和泸沽湖一带的老百姓并不轻松。为了使女神在赌博桌上大胜男神,七月二十五这天不管你有事无事,都得到格姆山脚,女神的身边,表示一下声援助威的意思。喇嘛颂经布道,百姓烧香祈祷,拉拉队般发些声音,做些手脚,好让身处客场的女神能在这个关乎一年时运的赌局中大获全胜。在严汝娴、宋兆麟著《永宁纳西族的母系制》(严汝娴、宋兆麟著:《永宁纳西族的母系制》,云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2月第一版)一书里,有一女神神像的摹本,她骑白马,一手拈箭,一手捧莲花,巡游在水面上,马前有她掷下的两个骰子,这便是她一年一次的"命运之赌"的写照。

     清早起来,天气晴朗,村子里已经有人在四处走动了,扎美戈喇嘛寺也传出了诵经的声音。借朦胧的晨光,我看了一眼格姆女神山,她依然笼罩在一层暧昧的云雾里,像赖被窝的丫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知她昨夜和哪位"阿夏"同眠共枕?女神山在背光的云中恍恍惚惚,不置可否。

     每年农历7月25日,是摩梭人祭祀泸沽湖一带最大的神山格姆女神的日子。
传说女神掌管着泸沽湖地区农作物的丰歉和女人的容貌。

     往年的转山节由政府出面组织,搞盛大的开幕式,到处停满车。今年完全是自发的,更真,所以我们摄制组一大早就出发了。不用问路,只要跟着那些穿得光光鲜鲜的人走就行。他们挎包提壶,有的还背着干柴和炊具,像是要举家野餐的样子。临近山脚,远远看见山腰人群密集处有缕缕青烟升起,徐徐融入格姆女神山头的云雾,如同钻进女神被窝里催她起床的猫儿。要在往常,这个时候,连牛都还懒懒地享受着清晨的阳光呢,没想到人们今天都那么早--其实应该想到:我们怎么能用日常的习惯去看属于信仰领域的事呢!在当地人的信仰民俗中,赶早烧第一柱香的人是有福的。

     正为我们的迟到紧赶慢赶,背后马蹄声响,一队骑手突然出现在山路上。他们个个斜穿绛紫色僧服,露出粗壮的右臂。这些骑马的喇嘛也是去转山的?不容多想,马队很快超越了我们,转眼就融入进神山的青黛,只有紫色的僧衣在马上跳跃,随着山路的蜿蜒连成一条游动的线条。

 

    

 

祭坛的青烟和山头的云雾连为一体,凡间的信息应该传达到女神那儿了吧。

 

     连跑带爬、气喘吁吁赶到格姆山下,喇嘛们已经搭起白色的帐篷,挂上神像,摆好祭品。法号呜呜响过,喇嘛们排成两列,打盘脚坐在帐篷里鸣响法号,开始诵经。来祭祀神山的人们,年纪大一些的都会到喇嘛们面前磕个头,然后到山腰上的玛尼堆前点燃柏香,撒上香沫,把布印或纸印的五色"风马",系在连于神树和玛尼堆的绳子上。

     不知不觉中,女神已经扯去了身上的云雾,俏生生地袒露在湛蓝的天幕下。她今年的赌运似乎不错,因为女神山已经完全被阳光照射着,永宁坝子更是晴空万里。

 

     完成了家族和村社神圣使命的人们开始转移,他们三五成群,以家庭或氏族为单位,在山坡平缓处选定野餐的地方,架柴烧水,打酥油茶,地上铺满各式各样的点心。下午,一般还要表演狮子舞和凤凰舞、跳锅庄、打秋千、赛马,更多的人则要转山和转海;求偶祈育的人,则到狮子山腰的崖洞里,祈求女神保佑她们喜结良缘,顺利生儿育女。传说,由于格姆女神人才好(长得漂亮),她望到哪里,哪里的姑娘就最漂亮,她司掌着泸沽湖地区女人的长相、姻缘和生育,成为她们的婚姻神和爱神,所以,摩梭女人祭祀最勤的就是格姆女神。

     在1981年1月的考察笔记上,我查到阿乌们给我们讲的转山转海的事。他们说,转山要唱转山歌:

 

    阿哈巴拉马达米

    高高的狮子山

    格姆女神住其间

    女神垫的是啥子

    女神垫的是青草坝子

    女神脚上穿啥子

    女神脚上穿落水海子

    女神栓的腰带是啥子

    女神栓的腰带是青冈栗树林

    女神的眉毛是啥子

    女神的眉毛是白香树

    女神的斗笠是啥子

    女神的斗笠是云彩

    ......

演唱:格狄谷玛(81岁)、单支(72岁)、都日达石(65岁)、七别错(66岁),摩梭人

翻译:阿普二车,摩梭人

演唱地:永宁泥鳅沟下村

记录:1981年2月

 

     这首歌在泸沽湖地区版本不一,但十分流行。到泸沽湖成为旅游热点之后,经过当地文化人的整理修饰,已经成为摩梭姑娘们对游客的保留节目。

     阿乌们还告诉我,转海,一直要转到四川那边的色夸村,因为色夸那地方过去是泡麻的地方,所有的"咪揭"("咪"是女人,"揭"是能干、美丽),都集中在那里,那里能干的女人多,美女多,所以大家不约而同都会在那里宿一晚,打跳,唱转海的歌,结识新朋友。许多姑娘伙子,就是在转山转海的时候结了缘。到一个地方,人多了,就有人承头邀约大家打跳:

 

    会跳舞的来跳舞

    会唱歌的来唱歌

    会吹笛子的前面领

    戴牦牛尾巴帽子的在后面接

    板锄虽然小

    还想挖大地

    毛驴声音大

    东西驮得少......

演唱:格狄谷玛(81岁)、单支(72岁)、都日达石(65岁)、七别错(66岁),摩梭人

翻译:阿普二车,摩梭人

演唱地:永宁泥鳅沟下村

记录:1981年2月

    我注意到,无论转山还是转海,人流的方向并不像在藏区那样基本一致。在这里,漫游的人群沿狮子山和泸沽湖的小路,有的顺时针方向朝右转,有的逆时针方向从左旋,在路上遇到,互相打个招呼,还各自走各自的路。到了某个歇息之地,无论右转还是左转的,都会聚在一起,不分彼此。人们告诉我,转山转海的方向,和他们信仰的宗教派系有关。信仰藏传佛教(俗称黄教)的,顺时针方向转;信仰藏传佛教(俗称白教)和达巴教的,逆时针方向转。但不论怎么转,意思都是一样的,都表示对女神山和母湖的敬仰。


[1] 云南省民间文学集成办公室编:《云南摩梭人民间文学集成》,276页,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90年。

 

 2008年09月8日


TAG: 泸沽湖 行者手记 叙事 格姆 女神

 

评分:0

我来说两句

显示全部

:loveliness: :handshake :victory: :funk: :time: :kiss: :call: :hug: :lol :'( :Q :L ;P :$ :P :o :@ :D :( :)

Open Tool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