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时代的视觉人类学研究：视觉人类学对话一

        视觉人类学除去它所包含的艺术和科技的成分之外，反映了人类学一个最根本的人文价值取向，即关注视觉背后的人的生存和发展状态；同时，除了通过影视手段记录、表达民族志或人类文化内容及观念的拍摄和研究，它还应该研究视觉工具与人类视觉力的开发，研究视觉认知与视觉思维、视觉符号、视觉表达、视觉传播及视觉文化的传承模式等，另外，关于视觉文化的社会分层、社会控制、时代意象等，都应该是当代人类学关注的问题。

 

图像时代的视觉人类学研究：
视觉人类学对话一

对话人：
邓启耀
senkey  中山大学人类学系
谢勤亮  中国传媒大学电视与新闻学院
《广西民族学院学报》编辑
对话地点：广州、成都、网络
对话时间：2004－2006（据多次访谈和网络对话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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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邓老师，很高兴能在这里对您作一次采访。难找你呀！热闹的地方不常见你，老听你在跑田野。

邓启耀：田野有趣呀，或者说是做人类学有趣，能够吃没吃过的，见没见过的，听没听过的。做人类学就这点好，你们说是吧？senkey不是也刚刚从羌寨实习回来吗？你说说。 

senkey：考察的地方十分有趣，是个文化层次丰富的地方。切身感受到文化是个很立体的东西，不同的历史会造成一层不同味道的奶油敷在基础文化核的上面。我们去的地方基础文化核是羌族的，但是明清时期由于地理和军事的变因，大量的湖广汉族移民进入，造成了羌族和汉族的文化交融，而现代羌族也对汉主流文化具有亲近的认同，所以王明珂说羌在汉藏之间。文化跟羌族崇拜的白色化石一样，是祖先的骨头和昆仑山石等一层一层慢慢累积的。我们的认知并不是一个调和的东西，而是一个穿了好多层衣服的模具。 

邓启耀：有意思的表述，很有视觉感。senkey，看你在博客上贴了一些你这次做田野考察拍的照片，除了常规的民族志图片，还有一些和我们看惯的民族志图片有所不同，比如这一组你命名为《平视》的图片，没有人物出现。你可以讲讲为什么吗？

  senkey：即使没有人，痕迹也会被留下，记载活动和表情，引诱出猜测和推测，平视事实，虽然“平视”也是一种角度。乡村是个充满“人味”的地方，并非单一地指人情味，而是充满了人的痕迹：墙壁上的斑痕可以说出风土的历史和家庭的性格；标语可以透露权力结构的意念和乡村的缺陷；人在图像中的缺席并非刻意，而是说明了乡村的倦怠和慵懒，或者是极致的忙碌。痕迹后面，总是住着最真实的属于本地的表情。

  邓启耀：“痕迹后面，总是住着最真实的属于本地的表情”，说得好！的确，这组照片看的是那些旅游者不可能关注的景象，拍的是那些流行影像所不会拍摄的平凡的落寞：没有人出现的空房，“墙壁上的斑痕可以说出风土的历史和家庭的性格”；权力符号下面那两双饱经风霜的鞋，令人想起凡高画的那些特别的“静物”；招财猫尴尬地举着它的手，在它身后实在没有什么摆得上台面的东西……虽然没有贴上人类学摄影的标签，但你敏锐地看到了房子后面的人、他们的生存状态和那些无法言说的东西。说到“痕迹”，我想起美国堪萨斯大学的华裔摄影教授刘博智先生，他从美国回到中国故乡，在旧房陋壁上寻找被岁月覆盖的历史记忆。从你的新作中，我看到另外一种寻找，或者说是观察，你在他乡用一种“复杂的单纯”的眼光在抚摸他者的痕迹。 

编辑：观看角度的确很重要。 

邓启耀：我有个摄影家朋友在他的T恤上印了个倒着从自己胯下看人的孩子，他把这个图像作为自己新开张摄影公司的形象标识。他希望找到特殊的观看角度。孩子常常以出人意料的角度看世界，这往往是习惯了常规观看方式的“大人”所不及的。这就是我们这些“大人”要向孩子学习的原因。观看者的角度也很重要。他们这一代人眼中的田野，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senkey：进入田野之前，带队的老师让我们报选题，大家能想到的题目也就是一些常规性的人类学方向，但是据我的经验，真正有趣的问题只有在进入田野以后才会出现。马林诺夫斯基在日记里怀着满腔怨气和势必要指出田野的真实，田野的沟通的困难和对土著的“痛恨”，但他在著述中却克制自己用着客观的民族志写法来面无表情地表述。 

天真的人类学家对田野有幻觉，认为整个社会结构的逻辑都可以浓缩在一个村落里，而且这个村落是岛屿式的隔离区域，具有整体的文化和连续性独立的“进化”过程。这是老派人类学家经常以为的田野。现在我们进入的田野是超级颠覆这种幻觉的地方！我们进入的这个乡，只有一条500米长左右的街道，充满了美女广告、老人、妇女和狗。从路上经过看到的广告牌“手机还未家家有，信号已经村村通”来看，现代信息沟通手段已经扩大到了任何边缘，所以我们在乡下才有网可上，有电视可看，与十年前我去的乡下境况大不相同。乡村社会已经不可能再有多少机会相对隔离，之间变的越来越像。在这个文化层次如蛋糕般有多层奶油敷着的地方，表层已经无法看到的所谓民族文化，需要把奶油统统吃掉，才可以看到里面是什么做的。天真的人类学家的幻觉，破灭的比想象还要快，毕竟经济驱动力比文化保养诱惑多了！

  邓启耀：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眼中的田野，也是不一样的。我带中法师生联合考察队到云南等地做“跨文化观察”，就是想看看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面对同一个对象，有什么样的观察和视觉表达。考察结束观摩双方的影像记录，结果发现大不一样。

 senkey：不单结果，在考察过程中都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样。各人选择看什么，拍什么，有很多差异，文化的差异，当然还有个性和观看焦点的差异。

2007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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