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帮的名头（五尺道述古37）

 “再不同，都有同。都是人嘛，都是中国人嘛！”马大爹为客人倒上茶，端出一碟松子和炒豆，一碟冬瓜蜜饯，向我们摆起古来：“当年回回事件引发杜文秀起义，起因是民族矛盾，但杜文秀有见识，提出‘三教同心，联为一体’，联合汉、夷各族，搞得皇帝也莫奈何。回回帮的名头大着呢！”

回回帮的“名头”，除了宋末元初忽必烈征大理及明洪武年间傅友德、蓝玉、沐英平云南，随军征伐的西域回回兵留屯巍山，占籍永建乡的不凡来历，还有就是他们精明、强悍、齐心的民族性格，以及他们迅速在滇西站稳脚跟，向外发展的势头。

回族马帮在滇西名头一直很响。他们的名头，我猜有点类似犹太人在欧洲的境遇。

来自西域的回回有阿拉伯血统，原来就善于经商，西北丝绸之路早就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落籍云南之后，那些隐藏在深山峡谷来的古道，很快被他们熟悉并利用起来。这些祖上为经商走惯远路，自己因战争从老远地方走来的回回兵，从西南再走一次回“乡”的路，也算是驾轻就熟了。只是入乡随俗，把骆驼换成了骡马，以茶叶代替了丝绸，胆子大的贩烟土和盐。除了赶马做买卖，在家的就发展手工业，把自己生产的石磺、铁器远销缅甸，换回棉纱；又在近30家作坊里加工好皂染土布、扎花布和漂白布，卖给还只会靛染粗麻的山区老乡；至于那10多家加工金银首饰的作坊，更是供不应求，统统卖给那些整天在山寨盼着“山间铃响马帮来”的爱装饰灿烂的滇南少数民族采茶姑娘；马帮规模大了，马具上的套索皮鞍之类需求量大，光做皮革制品的皮革作坊就有7家。一时间，巍山回族的马帮“回回帮”，巍山回族的石磺厂、铁厂、皂染作坊、制革作坊、金属首饰作坊等民族手工业，滇中闻名，连巍山这个地方，也似乎一下子成了迅速致富的“淘金之地”。这一切，在还醉心于“男耕女织”、“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农家乐的满汉主流社会，算是十分冒进了。直到现在，我们在巍山回族的任何一个村子，都见得着不同类型的家庭作坊，加工金银首饰、金属器皿、皮革制品、印染花布；而公路边的马具店，也和补胎加气修底盘的汽车修理铺一起，各领风骚好多年。

也许是这些熟悉跨国贸易和市场经济，剽悍而且心齐的“外来户”发得太快，习惯均平的当地土著和不及回族“暴发”速度的汉人便有些心理不平衡；而占籍滇西的“南下官兵”的后裔们自恃祖上打江山有功，比较傲气，又人多势众，不大买那些当地士绅和官员的帐，于是，到清道光年间，滇西一带爆发了多次由当地士绅和官员挑起的屠回事件。

事件发生于清道光二十五年九月（1845年），事由说来也简单，不过是永昌（今保山）一些回族和汉族青年互相斗山歌、开玩笑引起斗殴的一桩普通民事纠纷。由于清廷永昌府官吏乘机从中挑动，让事态扩大后，又以防卫为名，派兵大肆屠杀回民。《清史稿·宣宗本纪》记载：“（道光）二十六年……二月己丑，云南永昌……作乱，命提督张必禄剿之。……夏四月辛丑，以云南永昌回民藉端寻衅，命贺长龄查办。……以上年杀永昌内应回民过多，贺长龄下部议处。”“（道光）二十七年……二月……乙未，……以林则徐为云贵总督。……秋七月己卯，命林则徐谳云南回民控诉香匪杀无辜一万余人之狱。乙未，命林则徐谳云南回民杜文秀控诉被诬从逆之狱。”[1]“香匪”即当时永昌汉族聚居地出现的一种叫“香把会”的恶势力组织，其“总太爷”号称会邪术，以屠灭回族为事。回汉青年开玩笑弄出来的一桩小小民事纠纷，经这种恶势力组织一插手，竟导至屠杀无辜回民一万余人！而官府本来也是很烦他们的，却偏偏认定是“永昌回民藉端寻衅”，派官查办，又“杀永昌内应回民过多”，不知搞的什么名堂。据回族转述的清代伊斯兰教文献所言，当时清政府甚至制定了回族杀死汉族，要十个回族人偿命的规定。[2]清廷的昏庸腐败和当时恶化的民族矛盾，由此可见一斑。

巍山古城蒙阳公园明伦堂前林则徐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林则徐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任云贵总督到蒙化（巍山）查处回汉械斗案时所作。1998

永昌屠杀回民惨案发生后，由于杜文秀、丁灿庭等上京告御状，清朝廷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派林则徐以云贵总督身分赴滇西处理所谓“汉回械斗”案。由于林则徐受当地官吏、乡绅愚弄，杀回多于汉，引起双方不满，被迫草草结案，于第三年（1849）回京复旨。

而那些在屠回事件侥幸逃生的回民，事件之后也没有得到妥善安排。死的白死了，活下来的犹如罪人，被清廷迁到离永昌一百多里，人们视为畏途的“烟瘴之地”官乃山垦荒。许多人流离失所，在荒山野岭之中自生自灭。

事情到此并没有了结。1856年4月16日，云南巡抚舒兴阿等再次挑起民族冲突，在省城昆明“屠回”三天，制造了杀死三万余人的大血案。巡抚舒兴阿等还下达横直屠回八百里的“滚单”（上级官府下达给下级衙门的缉捕缉杀命令）。滇西官绅也发动“灭回”，在鹤庆贴出“净剿回子八百里”的告示，屠至大理。

此时，巍山永建乡小围埂村的马锅头马朝珍等人，和避难于此的杜文秀一起，被迫起义，带领巍山回民打到大理。攻占大理城之后，建立了与清廷分庭抗礼的大理政权。

大、小围埂村，是杜文秀当年首举义旗的大本营。大、小围埂村出去的人，都是那次起义的骨干。起义失败后，清军屠杀，蒙化直隶厅（巍山县）五万回民只剩五千余人。幸存的人或流亡在外，无家可归，或与她们的房子、田地一起，被当做“叛产”发卖或赏赐。直到20世纪初，回族才招安复业，重建家园。但人口再没恢复到历史最高人数。

关于百年前的“回回事件”，一些老云南人还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我小时候在昆明就听老人谈及此事，他们称为“杀回子事件”。从昆明至滇西“净剿回子八百里”，听说死了三四万人呢！后来杜文秀杀回来围昆明，更是血流漂杵。提起来还一脸的茫然和迷惑。当然这是汉人的叙述，回族的自述又如何呢？

说起这些事这些人，大、小围埂村的回民，几乎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故事，不仅与史相证，还弥补了对此惜墨如金的《清史稿》的偏漏，让僵死的历史在民间生动具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