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木鼓歌,时代流行曲与古歌的混响:鼓灵(13)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10-19 18:57:02 / 个人分类:鼓灵

行者手记鼓灵

 

拉木鼓歌,时代流行曲与古歌的混响

邓启耀

 

陶醉在拉木鼓歌中的佤族妇女

 

        将待凿的木鼓整料拉回寨子,是全寨男女老少共同的盛事。照老规矩,砍倒大树后,人们要在林中做饭吃,烧起篝火守护大树,以免让树鬼把木鼓拉回去。等到第二天下午,才由魔巴指挥把木鼓原料拉回村寨。加上其他仪式,整个拉木鼓需10天到半个月。由于这次拉木鼓属表演性质,时间不必拖那么长,所以,吃过鸡肉烂饭,便开始拉木鼓了。

        参加拉木鼓的人有近百人,男女老少都有。人们从山里砍来几十米长的粗藤条,穿过刚凿开的鼓耳,每鼓两排人顺藤排好,一边吆喝,一边按魔巴手中红毛树枝的起落,一下一下往山坡上拉。沉重的圆木,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印迹。

        据介绍,这时应该唱那首很有气势的“拉木鼓歌”了,可是,除了嘻嘻哈哈的笑闹,似乎看不出有唱歌的迹象。我有些疑惑,就问一帮光着上身很卖劲的小伙子:“怎么没人唱歌?”

        小伙子们爽快地说:“唱啊,你想听什么?”

        “你们过去唱什么,就唱什么。”

        小伙子们一碰头,拉开噪子便唱开了一支歌。歌唱得很怪,但很耳熟--嗨!原来是一首变了调的时代流行歌“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我知道自己问错了人,忙叫:“得得得!请老大爹唱,唱拉木鼓时该唱的。”众皆茫然,一齐望向老隋戛。老隋戛同魔巴打了一会佤话,便一齐哼唱起来。他们跌跌撞撞地唱着,好半天找不着感觉,看来真是许多年没唱了。

        有几位老人加入了合唱。一咱很奇特的声音在他们喉间滚动,不像唱歌,更像一些苍老的精灵在寻寻觅觅。渐渐地,分离很久的词与音调开始找到对应的联系,它们摸索着、呼应着,慢慢从分离状态中合为一体。

        女人们也加入了。她们很快就捉摸到把握到了那个古老的旋律。粗壮的藤子,仿佛成了她们歌的一部分,佤族那富于韵律的线条,被她们梳理得极为流畅。随着拉鼓用劲的节律,她们自然而然形成两个声部,有人悠长地领唱着主旋律,有人短促地呼应着号子:

 

“……爬起来哟,嗬哈!

红毛树的老大,嗬哈!

我们杀鸡卜卦……!

才选中了你呀……!

你是林中王,

你是寨中王,嘿!

快快回到你的家,哈!”

 

        据介绍,像这样的歌在西盟一带各佤寨有许多版本,但总体皆古朴粗犷,节奏感很强。

曲一:

(谱例略)

 

曲二:

 (谱例略)

  

        从山地里将木鼓拉回寨子,要穿过不少山坡沟菁。木鼓很沉,路又十分难走,有时,几十号人挤在一个狭窄的菁沟里,很难协调行动。这时,全仗魔巴和几位头领的协同指挥了。魔巴一直手拿红毛树枝,站在木鼓附近,他目视前方,一边吟唱,一边以树枝作牵引或推动状,随着拉木鼓歌的节拍,他一跺脚,一摆身,众人也合拍往后一拉,木鼓便哗地一下移动一步。

    拉木鼓的歌唱得热辣辣的,太阳也照得热辣辣的。有些女人穿不住衣服,脱了上衣,露出粗壮的身体。有不大放得下的,便把上衣撸起,半遮住两只结实的乳房。

        拉了一会,歌声变了另一个调。大窝朗隋戛介绍说,这是告诉拉木鼓的人,要在太阳落山之前把木鼓拉回寨子,赶快加油拉。拉木鼓,要在太阳不太辣的时候拉,如果阳光太强,对人和庄稼不好,所以过去都要选在清晨时分拉,我一听急了,问:“今天中午以后才开始拉,有什么影响吗?”隋戛笑道:“没关系,这是表演,不当真的。”他补充说,拉木鼓,也不能选在阴天拉,没有太阳,日照不足,对人和庄稼也不好。拉木鼓时对阳光的考究,象征着佤山一年旱涝的兆头。

        经他这一说,我注意到,虽说这次拉木鼓是表演,不当真,但魔巴等在指挥木鼓行进路线时,似在有意避开大太阳直晒的地段,尽量从树丛里和菁沟间通过,以致把队伍弄得弯弯绕绕的。

       太阳偏西时,木鼓拉到了寨外。窝朗这时已经骑在木鼓上摇头晃脑地唱着歌;魔巴在旁边护卫,挥舞着他手里的红毛树枝。女人们手连手,一边舞蹈,一边随着用劲的节律齐唱这支歌:

“我们已经来到寨子了,嗬哈!

大家注意莫被木鼓压着,嗬哈!

木鼓快要进寨了,嘿!

快拿酒肉来给它吃,嘿!

木鼓的肚子饿了,哈!

有酒有饭有肉给它吃,嘿!

老祖宗快来吃,嘿!

死去的人都来吃,嘿!

木鼓要进寨了,哈!

它给我们带福来,哈!

它给我们带好日子来,哈!……”

        按惯例,木鼓拉到寨门外,一般要停放两三天,等魔巴用鸡骨卜算好日子,杀牲祭祀以后,才将木鼓拉到木鼓房边的场地上,开凿木鼓,这又要用去好几天的时间。我们的这次活动既属表演性质,不必当真,所以就把几天后的仪式在当天接上了。

        木鼓拉到寨门时,早有一些妇女等在那儿,她们为每个参加拉木鼓的人献水酒,用手抓一把小红米和红豆掺焖的饭,喂给木鼓,并塞到拉木鼓者的嘴里。佤族水酒是用小红米发酵酿造的,喝起来像甜白酒,大热天喝,很爽口。但劲大,相当打头。不一会,已经有不少人满面通红,跌跌撞撞了。老隋戛被灌得更多,他骑在木鼓上,摇头晃脑唱着一支沙哑的歌。这个时候,好像全世界的佤族都来了,到处站满了人。摸得着藤子的,都个挨个地挤在一起,一边摇晃,一边重重复得地唱着那首拉木鼓歌;摸不到藤子的,就在旁边挤挤擦擦,东张西望。

        隋戛告诉我们:“木鼓神属于山鬼的一种,要是念不好,喂不好它的话,木鼓就难拉到寨子里头去;如果魔巴念得好,木鼓就可以轻轻地拉回到寨子,神鬼还帮着一点……这个仪式是做得好的,大家都高兴。女人穿得整整齐齐的,显示她们这一辈子中,参加过最好的仪式。”

        要进寨了,魔巴手中的树枝大舞起来,他身边几位光着上身的老人,也激动地用佤话嚷嚷着什么,老隋戛从木鼓上一跃而起。原来整整齐齐的两行拉木鼓的人突然旋转起来,把木鼓围在中心。五位老年妇女拿着一个大簸箕走到木鼓前,用簸箕盖住木鼓的一头,老隋戛举起一枚鸡蛋,啪地摔在木鼓上,众人发声喊,木鼓整个地掉了个头。老隋戛这才告诉我们,这是转鼓仪式,因为把木鼓从野外拉到寨里来,路上难免会跟上一些野鬼邪灵,所以要举行这个仪式,把鬼转出去,不要跟进寨里来。拉木鼓,人和神一起跳舞,那些看不见的树鬼也来跟着摸,围在这里,不好。所以要转木鼓,敲鸡蛋,那些不三不四的小鬼,不三不四的精灵,看不见的精灵,就倒出去了。把鸡蛋一敲,等于洗丢那些东西,当然也算是给他们吃的,叫它们不要在这里逛了。敲了鸡蛋,趁鬼忙着去抢吃的时候,我们马上使力拉,一齐过去,进了寨门,就是人的地盘了。

    魔巴这时也要念诵很长的咒语,内容主要是建寨的历史和对新木鼓的祈求。

    转完鼓,魔巴指挥众人把木鼓拉到木鼓房边空地上。大窝朗隋戛意犹未尽,将红布包头解下来系在腰上,说,还应该补充两个动作,他舞了几下,有点像北方的秧歌舞,我弄不清他是玩真的还是喝多了胡串。

    男人们放下木鼓,很快转移了阵地。他们说凿木鼓是后一天的事。只有女人们还陶醉在拉木鼓的情绪里,挽着手,围成圈,缓慢地吟唱着一只音调深沉的歌,一边摇动身体,一边屈膝顿足,慢慢移动,让夕阳的光芒在她们的小腿间渐渐消失。

    这样的舞蹈,往常要跳到天亮。

    我们录下她们的歌,请人翻译了,大意如下:

砍了新的木鼓,

祈祭新的母亲,

哀哭新的父亲。

眼睛亮的木鼓,

手臂长的木鼓,

把你砍下来,

把你拉回去,

回到我们的山寨,

回到我们的家邦。

啊哈唉,抬哟抬起来!

抬起亮眼睛的女神,

抬起手臂长的男神,

拉起红毛树。

回来啊,木鼓!

木鼓回来!

送走了晦气,

得到了幸运。

回来啊,木鼓!

木鼓回来!

告别了衰败,

获得了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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