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家的体认与学者的思考

舞蹈家的体认与学者的思考
──读莫德格玛《蒙古舞蹈美学鉴赏汉蒙双解辞典》
朝戈金
 

著名舞蹈家莫德格玛

　　【编者按】艺术与学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艺术家在舞台表演的探索中积累了大量的丰富的感性体会和理性经验。这些体会和经验经过思想的感悟与系统的研究，便有可能积淀为理论。从这一点来说，艺术家掌握着学术研究的第一手资料，有着有利的研究条件。著名蒙古族舞蹈家莫德格玛便完成了这个转换的过程，从舞台表演到舞蹈理论，在她的努力下，得以升华。

　　近年来，蒙古族舞蹈家莫德格玛从舞台表演转到舞蹈理论的总结工作中来，先后出版了《蒙古舞蹈美学概论》等四部著作。近日，北京的民族出版社刊布了她的《蒙古舞蹈美学鉴赏汉蒙双解辞典》，这对于研究舞蹈的学者们深入了解蒙古舞蹈的形式和内涵等，会有很直接的帮助。

　　莫德格玛本人就是著名舞蹈家，她有从长期的舞蹈实践中感悟到的关于舞蹈美的体认，有从民间生活中积累和提炼出来的大量直观经验，这就让她的著作，与一些远离实践的、在书本中兜圈子的“高头讲章”式的著述，有着很大的区别。相信那些热爱舞蹈的读者，研究舞蹈的学者，都能够从这部书中，得到他们所期望了解的内容。

　　这部著作由绪论及正文五章组成，这五章分别是“伯依勒格”涵盖的美学术语赏析、蒙古诸部族舞蹈精品与美学术语的赏析、“莫德格玛绝妙技艺”与美学术语、蒙古舞蹈“德布思勤特踏舞”赏析、莫德格玛表演《盅碗舞》剧照舞姿造型赏鉴。从这些章节名称中可以看出，这本书有自己的逻辑和范式，而且是围绕着舞蹈艺术的核心术语渐次展开论述的。阅读之后，感到它有四个鲜明的特点。

　　首先，这些舞蹈名词术语来源于历史和民众生活。著者为爬梳和厘定这些繁复的舞蹈语汇，付出了艰苦的努力。从1981年至1984年期间，莫德格玛曾11次从北京赴内蒙古从事田野调查，稽考和验证了蒙古舞蹈传统的动作、名称以及那些与生活习俗相关的舞蹈元素。著者进而结合历史文献等，得出舞蹈“德布思勤特”来源于《蒙古秘史》中蒙古可汗即位时宏大场景的结论，进而论证说，今天保留在民间的“安代·德布思勤特踏舞”、“好来宝·德布思勤特踏舞”等舞蹈艺术样式中，仍可见那些历经沧桑的范式。至于“满都海·德布思勤特踏舞”虽然使用了新的艺术手法，但仍然隐约可见“德布思勤特踏舞”的历史印记。总之，著者是在共时和历时相参照的维度上，解析这些舞蹈术语的，其结论颇有说服力。

　　其次，这些舞蹈术语的解析，又与著者个人的长期舞蹈美学实践紧密结合。术语是来自民间、来自实践，但也浸透了舞蹈实践者本人的亲身体验。著者从舞蹈家的视角，生动直接地总结和提炼了舞台表演艺术所具有的韵味美及技术技巧，并归纳提升到蒙古舞蹈组合性美学术语体系中。对于舞蹈动律名称、术语，著者有自己清晰的认识，她说“我想任何一个民族的舞蹈，假如舞蹈动律没有名称、没有术语、没有语汇，就像语言文学没有词汇和名词术语一样。在舞蹈的语汇与舞蹈动律组合中定型的名词术语，就是舞蹈化的形体语言。”(第28页)正因为如此，著者通过总结“莫德格玛绝妙技艺”的美学蕴含，宣示出了蒙古舞蹈美学的特征和范式。

　　再者，这些舞蹈名词术语并不是著者的主观建构，而是植根于民族文化土壤的学术概括。对于民族文化生活对舞蹈的规范和制约，滋养和推动，著者有这样的总结:“民族文化特色渗透在技术技巧中的养分有多大，演员的艺术修养就有多高，舞蹈美学也自然顺之而升腾。”(第29页)著者确认，其本人艺术成就的含金量，与蒙古史诗及诗歌诗句的韵律美感之间，有着深刻的通联关系。因此，著者从一个舞蹈演员的视角去研习蒙古史诗及其他韵文艺术，发掘其本人舞蹈功力的深层次动律结构与这些韵文体叙事所蕴含的艺术节奏和韵式之间的相通之处和文化共性，这也就描摹了蒙古舞蹈与蒙古其他艺术样式之间的根谱关系。这样的尝试和探索，应当给予充分的肯定。

　　最后，这些舞蹈名词术语是美学层次的升华。著者从蒙古舞蹈名词术语入手研究蒙古舞蹈美学，把舞蹈实践上升到美学理论的高度。著者抓住“伯依勒格”蒙古舞蹈专用美学术语，对“陶古绣尔伯依勒格”、“萨布尔登伯依勒格”、“蒙古诸部族伯依勒格”等术语，从美学角度进行深度解析，并赋予这些术语以直观生动的描述，比如，在阐释“那木勒吉荷”中说，“双肩手臂摆韵刚柔相济，表现绿浪飘悠滚动美的组合性名词术语。”(第10页)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著者结合自己的舞蹈实践，为读者栩栩如生地勾画了“莫德格玛绝妙技艺”美，如碎步飞走美、柔韵舞姿美、手臂摆韵美、弹胸抖背美、弹抖碎肩美、隐形小法儿美等。

　　总之，这部著作最大的特点就是对蒙古舞蹈美学术语所做的系统表述、解读和理论总结。它提示我们，一个民族的舞蹈，无论如何离不开这个民族的历史轨辙，离不开他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离不开民众在长期生活实践中逐渐形成的舞蹈语汇和表达范式。把一种形体表演的艺术，与更为深广的历史文化思考结合起来，进而上升到审美理念的层次，再以形象生动的方式勾画出来，这正是本书的可贵之处。舞蹈家的实践体认与学者的理性思考，在本书中得到了绝妙的统一。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文章来源：人民政协报 2011-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