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学生在罢课

德国各大城市学生这几天都在忙着罢课、游行。他们不满的原因，在于近年来德国所推行的高校改革。

原来的德国大学，可以说是自由的天堂。学生们不用交一分钱学费，愿意读多久就读多久。一个文科学生，读上十年、二十个学期是正常事。其间可以享受国家给予学生的种种照顾，经济宽裕的家庭还可以从父母那里拿钱，每月至少600欧元，一直供养到27岁。在大学里，学生们愿意上什么课就选什么课，中间听得不耐烦了提起书包拔腿就走。读了几个学期之后如果觉得兴趣变了，到秘书处打个招呼就可以换专业换学校。

不仅学生自由，老师们也自由。教授们权限极大，想招谁做学生就招谁，只要给秘书处打个便条就行，不用通过什么统一考试。上课不用正规教材，内容全部自行设计，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很多学科都没有教科书，因为教育家们认为，如果使用统一的教科书，就会约束老师和学生们的思想，影响他们形成独立思维的能力。

这种自由的教育方式是有它的历史渊源的。从19世纪末开始，以威廉·洪堡为代表的德国教育家们就主张把大学办成是思想和学术自由的殿堂。洪堡本人和他的弟弟亚历山大都是著名的学者，一个研究古代语言，一个研究地理学和人类学，但在哥哥威廉建立了柏林大学（后分设为洪堡大学和柏林自由大学）之后，两个人都拒绝担任该大学的教授，原因是他们想要保留自由学者的身份。

传统的德国大学都十分强调个人主义和个性张扬，老师和学生们都崇尚独立思考，敢于发表一己之见，很少把政治权威和学校管理机构放在眼里。加上上个世纪60年代的学生运动，更是增强了德国大学生主张自我、藐视权威的人生态度。

我十多年前来德国读书时，就发现这里有关教学的一切都由教授们说了算，学生的学习和生活完全靠大家自己管理。我在波恩大学读了四五年的书，连校长办公室等机构在哪里办公都不知道，学院院长除了领毕业证书时见了一面之外，平时也从无瓜葛。这种自由，对于德国学生来说是正常，对于中国留学生们来说，却往往成了问题。因为中国学生习惯于被人管，喜欢一五一十地按照规定办事。一旦到了没人管没人问的环境，便觉得失去了方向，或者觉得受到了冷落。所以很多人来到这边之后，都需要较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近几年来，德国的政治家们受国际潮流的影响，强行要求高校进行内部改革。他们把美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的大学作为榜样，要求高校放弃上百年来形成的教育传统：再不能像手工业作坊那样烧饼一个一个地烤了，而是要采取工业化的生产方式—流水线式的一锅烩。原来很多文学学科都是六年制的，毕业后直接拿硕士学位。现在从美国引进了Bachelor（学士）的学制，时间限制在四年之内。据说这项措施一是为了和国际接轨，二是为了让年轻人早日进入劳动市场、创造生产价值。还有过去一个学生可以自选三门学科，一门主修，两门副修，所修学科完全凭自己的喜好来搭配。现在则取消了副修学科，学生入校时选科目也不能由自己去和教授商定，而是必须经过大学统一调配。这么一来，像汉学和民族学这样的小学科就大受其害。因为原来靠的都是副修生来维持学生人数，现在取消了副修，只有本专业的学生才能来选课。试想，有几个大学生会愿意把这样的就业前景渺茫的小专业作为本科来学呢？

不仅如此，改革后的德国大学还开始向学生征收学费。虽然一个学期500欧元算不上什么大数目，但学生们都担心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之后，以后学费只会越来越高。反对征收学费，反对把自由自在的大学变成死板教条的学校，要求改善学习环境，等等，就是他们这次罢课游行所提出的口号。政治家、大学管理层包括老师们都对此深表理解。其实谁也不愿意把好好的德国大学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无形之中却好像有一把达摩之剑架在空中，逼着大家去走这条路。也许是我们的时代已经过于制度化了，它不仅埋没了许多天才，而且经常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很多所谓的改革，都是为变而变，学别人又学不像，结果反把自己原先拥有的优越之处都给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