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和湖北的历史因缘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9-05-23 08:32:45

督鄂之路

    张之洞督鄂的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一条路——芦汉铁路。

    这是一条在今天看来很具体的路,但在当时,不仅是一条新路,一条抽象的仅停留于构想之中的路,而且也是一条阻力巨大、困难重重的路,客观上更是一条由前现代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之路。

    关于铁路,清廷官员激烈争论了十年。

    1880年,直隶提督刘铭传上奏,请以北京为中心修建四条铁路。李鸿章上奏支持。旋即遭到反对者的痛击。反对者中虽有“民生失计”、“地脉毁坏”等一些迂腐之见,但反对最力的却是做过英国副使且亲身坐过火车的刘锡鸿。他在《罢议铁路折》中列举了修铁路“势之不可行者八、无利者八、有害者九”,认为西洋的“技艺”与“政俗”是配套的,虽然“火车实西洋利器”,但西方有一套与之相适应的公司、法律、税收等经济、社会制度,因而能够运行自如,“断非中国所能仿行”。

    迟至1887年,醇亲王奕譞奏请成立了中国铁路公司。不久,李鸿章提出修筑津通铁路。这次提议又引起守旧官员的抵制,他们不仅认为修铁路“资敌”、“扰民”、“夺民生计”,而且视言修铁路者为“直欲破列祖列宗之成法以乱天下”的罪人。

    面对争论,清廷于1889年2月下令沿海、沿江各省督抚发表意见,结果多数督抚反对,少数态度不明。

    时任两广总督的张之洞一奏而使争论尘埃落定。

    张之洞在复奏中首先认为,修筑铁路有利国计民生,铁路是西方近百年来“驯至富强之一大端”,中国“自不得不采彼长技以为自强之助”。

    接着他提出,修筑铁路必须有“经营全局”的视野,认为与其修津通铁路,不如修芦汉铁路,从芦沟桥起,经河南达于湖北汉口。

    他强调,芦汉铁路穿中国腹地而过,不近海口,无“资敌”之患;修铁路“以开通土货为急务”、“首在利民”,无“夺民生计”之忧,实为“中国大利之所萃”。

    这样,既挡住了守旧派的攻击,又否定了李鸿章的方案。

    1889年8月8日,清廷调两广总督张之洞改任湖广总督,督办芦汉铁路。

    从此,张之洞踏上了治鄂兴汉之旅,迈向其一生事业的巅峰;并给后人留下了一个反复咀嚼的对象——湖北新政。

湖北新政

    1889年12月17日,张之洞抵达武昌,18日接篆视事。此后而至1907年9月晋京入参军机,除1894、1902年两度暂署两江总督,一次短期赴京修订学堂章程外,张之洞督鄂近二十年。

    以芦汉铁路的修筑为契机,张之洞为了“图自强,御外侮;挽利权,存中学”,在他主政的18年间,兴实业、办教育、练新军、应商战、劝农桑、新城市、大力推行“湖北新政”。

    以武汉为中心,他先后创办了汉阳铁厂、湖北枪炮厂、大冶铁矿、汉阳铁厂机器厂、钢轨厂、湖北织布局、缫丝局、纺纱局、制麻局、制革厂等一批近代工业化企业,居全国之冠,资本总额约1130万两白银。汉阳钢铁厂成为当时亚洲最大的钢铁联合企业,并形成了以重工业尤其是军事工业为龙头的湖北工业内部结构,武汉也一跃而成为全国的重工业基地。一些国内有影响的民营企业相继产生。湖北的近代工业体系已初步奠定。湖北经济亦由此跨入现代化发展的新阶段。汉口由商业重镇一跃而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国际贸易商埠。

    “湖北新政”还表明,企业的发展与其市场化进程可以良性互动:市场化带动工业化,并为其发展提供前提条件;工业化则推动市场化的进一步发展,相辅相成共同发展。

    汉口在19世纪末成为国内最大的米谷集散中心,是一个内贸型的纯商业城市。1861年武汉开埠,是一个历史契机。帝国主义国家首选汉口作为内陆通商口岸,正是看中其现成的流通渠道、成熟的市场体系及其在全国的商业地位,为其深入我国内地倾销商品、掠夺原料、扩大经济侵略服务。同时,武汉成熟的市场体系也为本土工业化创造了必备的条件,不仅为其配置资源和销售商品服务,而且具有示范和带动作用,且地处内陆的武汉不同于上海,其近代工业化的建立必须依靠国内市场,故而武汉成熟的市场体系及其商业中心的地位,对其工业化进程具有尤其重要的意义。这也是民国初年张之洞苦心经营的官办工业日趋萎缩,但湖北民营工业却因经营灵活而迅速恢复的原因。以“一战”爆发为契机,新厂竞相设立,尤以民办的轻工业发展最快,形成了第二次办厂高潮。

    汉口的直接对外贸易,在张之洞督鄂前虽在全国四大商埠(上海、武汉、广州、天津)中位列第三,但进出口额只有数十万两、数百万两不等,而到1903年已突破1200万两,1905年更突破3500万两;汉口的间接对外贸易亦然,张之洞督鄂前,间接贸易进出口最高数字是1880年的4200万余两,到1899年达到6700余万两,1904年突破1亿两大关。无论是直接贸易还是间接贸易,都有数倍增长,武汉已“驾乎津门,直追沪上”。

    1906年4月1日,汉口至北京全长1214.49公里铁路全线建成通车,并改名为京汉铁路。京汉铁路使武汉正处长江与铁路的交叉点上,舟楫之利、铁路之便,不但使武汉的货物流通更加畅快,而且使武汉国际大都市的地位更加凸显。

    正是京汉铁路上隆隆行驶的火车、长江上轮船鸣响的汽笛和汉阳铁厂高耸入云的烟囱,才使中国社会的近代转型之路显得具体可感。

    张之洞则被日本名臣伊藤博文誉为中国第一能办事之人。

    毛泽东说过,讲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

    史家冯天瑜先生这样评价张之洞:张之洞督鄂18年间的新政实绩,为武汉地区的早期现代化进程做出了切实的贡献。他所开创的具有现代性质的制造业、工商业和文化教育事业等,有些在20世纪乃至当今仍在发挥作用。张之洞开拓风气、勤笃务实的进取精神,对于今天的武汉现代化建设事业,仍具有积极的启示作用。

    他还评价道:经张之洞督鄂近二十年的惨淡经营,湖北由一个深居腹地、经济文化均处中等发达程度的省份,一跃而为晚清全国最重要的机器工业中心之一,某些门类(如钢铁工业、军火工业)在当时的东亚也占据领先地位;新式学堂的创办、游学生的派遣、洋操洋械新军的组训,也居全国各省前列。就清末洋务事业的综合发展水平而论,湖北驾乎天津而直追上海后尘。湖北的崛起,固然与清廷的总体性部署并调动全国财力支持有关,但同张之洞的上下呼吁,左右罗掘,励精图治也大有干系。

    历史地看,正是汉口开埠以后资本主义的强行“输入”和张之洞督鄂近二十年的本土积极回应,两者的交织加速了湖北、武汉的早期现代化进程,因而使得“湖北新政”在我们面临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的今天,更经咀嚼,耐人寻味。

取向之变

    张之洞督鄂前,其个人的人生经历已由“词臣”而膺“封疆”,取向也由“清流”而一变为“洋务”。

    1880年代初,他在山西巡抚任上发布的启示宣称:“盖闻经国以自强为本,自强以储才为先,方今万国盟聘,事变日多,洋务最为当务之急”;还宣称:“查中外交涉事宜,以商务为体,以兵战为用”;并开始注意了解西方诸国的“政令、学术”。学者认为,这是他转向洋务派的宣言。

    在两广总督任上,经中法战争之故,张之洞更是一意图强,着手建铁厂、枪炮厂、组建广东海军、创办水陆师学堂。广州开埠最早,又邻近港澳,其迈向现代社会之路的历史机遇相对优越。如果不是因为芦汉铁路的缘故,张之洞和广州,应该是适逢其会。可是历史的天平却偏向了湖北。

    张之洞调任湖广总督时,继任两广总督李瀚章对办工厂既没有兴趣,也没有信心。李鸿章也希望乃兄不要多事,认为张“抑扬铺张”、“大言无实”,断定“恐难交卷,终要泻底”。

    张之洞顺水推舟,趁机将在广州建厂的机器调入湖北,本属广州的发展机遇就因这一偶然而转移到了湖北,继而形成了近代武汉超广州的格局。

    甲午战争失败以后,张之洞给清廷上了一道《吁请修备储才折》,提出九个方面的主张:即编练陆军、重建海军、修筑铁路、分设枪炮厂、广开学堂、速讲商务、讲求工政、派员出国考察、预备巡幸之所等,被称为其新政的总纲。

    学者这样评价张之洞的洋务历程——萌发于山西,小试于广东,收功于湖北。

    张之洞以湖北为第二故乡,自命“楚人”。在他七十岁寿庆后,有诗自谓——劳歌已做楚人吟。

    自命楚人的张之洞,和湖北还有另一层渊源。督鄂前,他在1867年至1870年间做过湖北学政。督鄂时,正好晚胡林翼30年主政湖北。胡林翼一代名臣,成功在湖北,政声颇佳。而张恰是胡的学生,在其11岁时问业于胡。历来以儒臣自命的张之洞,再度来鄂时想来有“薪尽火传”的使命感,因而决心“排除万难,为鄂兴百世之利”,目标,就是“崭新湖北”;“理财练兵,使湖北一变而为富强。”

路始路终

    张之洞督鄂,以路始,也以路终。

    路,仿佛成了其个人的生命寄托和民族、国家命运的象征。

    芦汉铁路建成之日,也是张之洞督办粤汉、川汉铁路之始。

    由于诸多复杂的因素,粤汉、川汉铁路激发了两湖和四川的保路运动,成了引发武昌起义的导火索,后者导致了中国数千年帝制的灭亡。

    后世学者论及张之洞时认为,在其督鄂期间,湖北武汉在商业、工业、教育、金融、交通等方面确实取得了长足发展,成为武汉城市早期现代化的一个重要界标。另外,“湖北新政”之所以成功,制度创新是关键。据统计,张之洞督鄂期间,设置各类新机构36个,其中25%是按清廷的指示而设,75%是按张之洞的意旨而设。明确标示出张之洞的自主性和创新性。新机构的设置,既是张之洞锐意创新的标志,也是张之洞推行“新政”的重要手段。

    因“湖北新政”所孵化的社会生产力、民族资产阶级、新式知识分子、倾向革命的士兵,最终成了封建王朝的掘墓人。

    有论者讥张之洞为“种豆得瓜”,而孙中山先生却誉张为“不言革命的大革命家”。

    作家方方在其《行云流水的武汉》中说,张之洞所作的这一切,用两个字来形容,就叫作“开放”。

    如果不是清廷有关铁路的争论、张之洞没有提出修筑芦汉铁路,张之洞可能不会督鄂;如果没有张之洞在湖北推行新政的实绩,武汉的早期现代化的进程可能会大大滞后,丧失一次难得的历史机遇;如果不是张之洞编练了一支高素质的新军,辛亥首义可能不会在武昌成功;如果不是张之洞兴办工业培养了大批产业工人,中国工人运动的历史可能会改写。当然,历史不能假设,但历史的吊诡在于,其客观的发展进程和人们的主观认识之间,总有分辨不清的模糊地带,需要我们增进认识,不断反思。

    在历史的烟尘背后,总有楚人对路的歌呤。

    今天,当我们再次反思张之洞的“湖北新政”的时候,我们感到,他就像是一根红线,串起了晚清湖北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根红线的主体部分,就是社会转型。因他的兴作,在湖北的传统社会形态中注入了新的社会形态因子,并以本土的姿态积极介入,力图和世界平等对话

    同样,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在我们今天反思张之洞和湖北的因缘的时候,我们可能摆脱不了全球化的行话、区域发展的构想,还有本土的诉求。但是,在“全球”、“区域”和“本土”之间,我们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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