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乡愁——《白玉苦瓜》浅评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认识余光中是从遇到这首小诗开始的，遇到这首诗，我才知道什么叫乡愁。“大陆是母亲，烧我成灰，我的汉魂唐魄仍然萦绕着那一片后土”，爱上淡淡的乡愁，便爱上了余光中的散文。岁月淡逝，很多人和事或许能在一个人的记忆中淡去，但淡不去的却是故乡的身影，故乡的细雨洇湿了对往事的怀想，故乡的饭菜飘散着母亲唠叨却温暖的话语… …故乡属于失去了故乡的人，乡愁是游子永恒的主题。

余光中就是这样一名游子，一湾浅浅的海峡隔开了大陆与台湾，也隔开了余光中对大陆深深的眷恋。他在诗中狂呼、低呓，呼唤长江，呼唤自己深爱的母亲——中国，内心深处却隐隐作痛。他曾在散文中说过“我所以在诗中狂呼着、低呓着中国，无非是在一念耿耿为自己喊魂。不然我真会魂飞魄散，被西潮淘空”。他把在诗中的呼唤当作是精神上的回归，精神回归了家园，或许他那受重创的心灵才会获得片刻的宁静。

一段时间沉溺于余光中的散文，差点让我忘却了他那些感人至深的诗歌。余光中写散文，比写诗几乎晚了十年，而这首《白玉苦瓜》却成为诗人成熟期的一篇佳作。

余光中60年代的诗歌，委婉地传达出他被放逐后的忧结，而70年代开始，余光中的诗歌逐渐从现代派的樊篱中解放出来，怀乡、爱国比以前来得更猛烈了。回顾历史，70年代以来，台湾及台湾的留学生与文化界经历了以“保钓事件”为起始的一系列政治浪潮与外交挫折，人民痛自反省，一度低迷失落的民族意识得以觉醒、回升，文学上也出现了现代派的没落，乡土文学崛起。在这种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余光中的民族意识复苏并逐渐加强了，充分表现在艺术手法上，也反映在情感渲染上。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余光中于1974年完成了《白玉苦瓜》。

故宫博物馆的深处隐藏着一枚珍贵的文物，它成了余光中这首诗的主角——白玉雕琢的苦瓜，那是一只玲珑剔透的玉雕珍品，但于每个人却有着不同的价值观。有人认为那是闪着金光的钱币，而有人却觉得那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艺术品，他们内心苍白而浅薄，实在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而余光中则不同，他内心里承载的是深沉的民族意识，这件做工精美的苦瓜犹如一双纤纤素手，拨动了余光中的心弦，他躯体里埋藏的装满民族情感的火药库顿时爆出了粒粒火星，火星的回音激荡在余光中的身体里，奏响了爱国的乐章。这件精美的文物幻化了，化成了凝结着历史与民族智慧的文化珍宝，并从诗人口中轻声吟出：“似醒似睡，缓缓的柔光里似悠悠自千年的大寐，一只瓜从从容容在成熟，一只苦瓜，不再是涩苦… …”

宋词般温文尔雅的语调将白玉苦瓜缓缓道出，它在朦胧的似醒似睡的状态下度过了几千年时光，千年里的默默成熟，于是它不再只是苦涩。看！它的身驱饱经风霜，被岁月的刻刀雕琢出深孕的清莹，它圆润、饱满，充斥着当时的新鲜，因为它吸吮了古中国喂了又喂的乳浆啊！诗人丰富的想象，尽情的抒发，此时这乳浆不再只是甜美，它象征的是源远流长，光辉灿烂的中国文化，而白玉苦瓜也成了一个意象，它的身体里浸透了中华民族的辉煌文化，它不就如同祖国一代代被华夏文化孕育着的儿女吗！它的茎须缠绕，叶掌抚抱，用蒂、用根索着母亲的恩液，猛然发现，苦瓜的根竟然深深扎进了中华民族的土壤，并日渐融合。

大地母亲“苦心的悲慈苦苦哺出”这只苦瓜，诗人也“钟整个大陆的爱在一只苦瓜”，这时苦瓜象征着祖国，他把所有的爱注进了祖国，热情地赞颂。然而苦瓜的道路并不平坦笔直，它被皮革踩过，马蹄踏过，甚至重吨战车的履带碾过，无情的践踏，留下千疮百孔，这就是中国那段惨痛的历史呀！

从十八世纪末的鸦片战争，到二十世纪的日寇入侵，列强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强盗的铁蹄践踏着中国大地，祖国母亲经历的是惨绝人寰、难以言表的痛苦。但在诗人眼里，她却“一丝伤痕也不曾留下”，祖国即使伤痕累累，但她仍然如这只白玉苦瓜，晶莹剔透，圆润无瑕。祖国那伟岸的身姿在余光中心里是完美的、永恒的，因为他深爱着她，被蹂躏后的中国因为经历过，所以渐渐走向成熟。

“在时光以外奇异的光中”作者将自己的名字巧妙地安排在诗中，或许他知道自己的灵魂已经与诗、与祖国融为了一体。

诗人眼里，祖国如白玉苦瓜，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她能够超越时空的限制，做到千古流芳，就象一只不虞腐烂的仙果，在人间吸收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逐渐成长、壮大。最终苦瓜“不再涩苦，它被房屋引渡成果而甘”。传统的寄托手法被诗人巧妙地与现代融合、发挥得淋漓尽致，苦瓜由苦变甘象征着中华民族的苦难已经过去，从此祖国会崛起并日益强大。强烈的民族情感被作者深深寄托在白玉苦瓜上，也寄托在了诗行间，从而回荡出深深的民族自豪感。

全诗或许就是一个意象，诗人运用文言词汇，甚至还保留了“五四”新诗韵律的特色，无一不透露着诗人深厚的古典诗词修养。原来作者在诗里构筑了一个温蕴故国、典雅文化芬芳的艺术世界，世界上空笼罩的还是那抹淡淡的乡愁。精炼优美的语言，富有音乐美的视觉与听觉将我们吸引进了他那乡愁的世界。

失去了故乡的人，一生中最深情怀念和眺望的依旧是故乡，故乡里隐藏着他们的童年，隐藏着他们的根。失去了故乡的人，仅仅只是对故乡的一眼回望，仅仅只是吸入故乡的一粒尘土，他们内心一定会激荡起一片不小的波澜故乡，无论是富饶还是贫穷，在一个人的心中总是最美丽的心疼的地方。一个人的一生为精神的故乡而活着，但难以割舍的却是现实中的故乡。《白玉苦瓜》诵出了余光中心里那伟岸的故乡，也诵出了自己——故乡怀抱里跑丢了的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