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凯里火车站向四下里望去,四周群山云蒸水气,给原本就神秘的黔东南又披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使人与它有一种遥远的距离感。
时间是2009年4月15日上午10点30分,从火车站打车来到洗马河客运站,我上了开往雷山县西江千户苗寨的中巴车,向着烟云笼罩的苗岭深处驶去。
看着车上人们的穿着打扮,我清楚地知道,满车人,只有我和其他两位是外地的游客。那两位是一男一女,五六十岁的样子。女的很健谈,向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那个戴着大红花的苗家女打问着西江是不是收门票?住宿多少钱?
刚好那苗家女正是在西江开家庭旅馆的,她对我们说:“4月1号,西江就开始收门票了,每人100元。现在不是刚开始吗,照顾游人,只收60元。”只几句话,就把我与苗寨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不过,苗家女的回答让我们很意外,因为网上的资讯是西江不收门票。
“你们要是住我家的店,可以直接拉你们进寨子,省了门票钱。”苗家女在车上就做起了生意。
“那太谢谢您啦!”那位女游客一脸高兴地说,“您家的旅馆多少钱一天啊?”
“不贵,五十元,带卫生间,能洗澡。”
“那行,我们仨个都住您家了。得了,您给我们拉进寨子吧。”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士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代我作了决定,我心中稍感不快。
中巴车在山岭间颠簸着,路边不时出现苗寨侗寨,我们这三个外地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车窗外。我听那女的称别人时多是“您”、“您”的,就问她:“你是北京人吧。”
“您说对了,我的口音,哪地儿的人都能听出满口的北京味儿。”那女的快人快语。
这时,那男的第一次开了口,却是小声抱怨那女人:“听说在西江住宿很便宜,你这么快就答应人家,要吃亏吧。”
那女的不屑地小声说,“先答应她,等进了寨子再说呗。”
一听这话,我知道这女的很精明。于是,我们三个游客就在车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原来,那男的是原国务院地矿部的,现在合并到国土资源部了。今年66岁,退休几年了,却是成年在外旅游。她妻子比他至少小10岁,也退休了陪他一起全国全世界乱转。从他们的面相看不出他们有这么大的年龄,这一定与良好的保养有关。
深度交谈中我得知,这对夫妇在年轻时就很前卫,说什么也不要小孩,不相信来世和传宗接代,图的就是现实生活的愉快,所以挣的钱,除了在威海买了一处银滩的海景房外,大多都交给了飞机火车轮船宾馆和旅游景点了。为了方便,我称那男的叫老马,那女的叫老何。
车子在大山中盘旋而行,当越过最后一道大山,车子沿半山腰的公路盘旋而下,从车窗外就可以看见下方的一处山沟里,两座小山上密密麻麻的苗家木楼从山下像叠罗汉一样一直叠到山顶,我们知道,西江苗寨终于就要到了。
中巴车顺着山势向下盘旋,正好与西江苗寨的山势相对。此时向对面望去,两座小山像一对牛角一样,都密密麻麻地盖满了木楼,层层相叠直达山顶,用壮观来形容它都觉得不过瘾。此时,路边真的有一处木楼修成的门房和收费口,还有人把守着,但我们的车没有停就直接开了下去。估计是当地公交车拉当地人上县城回寨子,收费的不检查吧。反正很顺利地进了这个号称中国第一的苗族村寨。
寨子前是一条不太宽的河,河上新修了几座木桥,都做成风雨廊桥的样子,因为太新太宽大太华丽,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假。在桥头停车场上,那苗家女盯上了我们三位,一个劲儿地打手机,让她的家人来接我们。因为北京那二位每人不但背个包,而且每人手里还拉着一个大手拉箱,就是我伸手相帮也拿不过来呀。况且,我还有要上苗王家住的打算。
苗家女说她儿子一会儿拉着板车过来接,让我们耐心等着,可是过去20多分钟了人也到不了,于是我说,“对不起了,我打算上苗王家住去了。”
北京这两口子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出身,听说这里有苗王,顿时也来了兴趣,问我苗王是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他,湘西和黔东南一带的苗族村寨,在古时都是一个个小寨主管辖,每个寨子就是一个小王国。这个小王国的国王是世袭的,所以人称“苗王”。现在西江的苗王唐守成,就是这么从他父亲那世袭来的。
“这样特殊身份的人,现在不看看,往后恐怕就见不到了。”我说。
“见苗王,这主意好啊,我们也想见见苗王。”何女士顿时来了兴趣。说完这句话,她向那个拉客的苗家女道歉说,“不好意思啦,已经等了您快半个点了,也没人来接。现在我们想上苗王家住了。”那苗家女无可奈何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就这样,我的一句苗王,反把原想替我做主的北京人拉着和我住在一起了。
去苗王家要上山,这么多东西怎么拿呀。老何说,雇人吧。可是上哪雇啊。正好一位扫马路的苗家女在跟前,我就问她在哪里能雇到人给挑包上山。那苗家女瞅瞅两个大手拉箱,问,“几个包呀?”
“就这两个,其它的我们自已背着。10元钱,能有人给挑到苗王家吗?”老何问。
扫马路的苗家女听后放下手里的活,一声不响地向个小巷子里走去,不一时,就拿着一根扁担出来了,原来,她要赚这10元钱。我看这苗家女人也就一米五的个头,又黑又瘦,怎么能挑动这两个大箱子呢,况且都是步步上坡。可是,让我们大感意外的是,她竟然健步如飞,走起山路来如履平地。我们三个人一人背着一个小包还累得满身是汗,可苗家女却大气不喘,真的让我等汗颜。
曲曲折折穿行在古旧的木楼小巷中,辨不清东西南北,记不住来时的路了。20多分钟,我们终于到了山顶,找到了苗王家。不巧的是,苗王家里没人,只有几个木匠在盖一座新木楼,于是,我们向工人们交待几句,把包放到一间空屋子里,然后急着下山到寨子里转。那挑包的苗家女却向老何要求道,明天走时,她愿意帮着挑包下山,还想再挣另一个10元钱。看来,在西江,当地人赚钱也不容易。
眼前这个苗寨拥有1200多户苗族人家,居民6000多口人,它是在原来几个小村寨的基础上一点一点扩大最后连成片形成的,是现今发现的全中国最大最典型的苗族村寨。
发源于苗岭主峰原始林区里的白水河,在西江苗寨前流过,清澈见底。独具特色的吊脚木楼鳞次栉比,依着山势,迤逦向上展开。整个村寨在阳光照射下,在满目青翠的映衬下,橙红色的吊脚楼发出古朴的本色,独特而壮美。
节日多、规模大、内容丰富,如“芦笙会”、“过苗年”等一个接着一个。在这里,田园风光、古色古香的民居与民族风情融为一体。自从人们像发现浣纱的西施女一样发现她后,就被誉为苗族建筑博物馆和民俗博物馆,因此,也就成了中外游客特别是文化人、人类学者、建筑界人士和摄影师们向往的地方。
西江也是苗族的歌舞之乡,穿行在山坡上的寨子里,就跟走进了迷宫一样。随着山势的起伏升降,一栋栋由杉木结构搭成的吊脚楼、半吊脚楼和平房,错落有致地排开,就像是一首歌曲的音符,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激越,时而委婉;时而长平,时而短促。阳台栏杆的美人靠、带花纹的窗棂、厚实的木板门,都诠释着一个个古老而厚重的苗家家族史。
在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上,不时有头戴大红花的苗家女与你擦肩而过。她们或挑着担,或背着篓,或背着小孩,与陌生的你相遇后,有时还会露出一丝笑意,让浪迹天涯的人心头一热,感到无比温馨。
就这样我们三位走走停停,来到了河边那个新修的歌舞表演场。听说下午17:30分有苗族歌舞演出,一看表,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呢。
“我们还是先上对面观景台看寨子的全景吧。”老何提议说。
她的建议立刻得到我们两个男的积极响应,于是,我们就像三个小孩子一样顺着一条山路向观景台爬去。瞅着不太高的山坡,爬起来却很吃力,渐渐地,爬得最快的我,把老马和老何扔得远远的了,最后何女士告了饶,说,“你先上去等我们吧。”
我第一个到达观景台,它是一处不规则的木楼阁群,修得很华丽。凭栏向对面的寨子里望去,真真地把全貌看得一清二楚。那各式各样的木楼拥挤在一起,把两个小山坡挤得满满当当。有时出现一点小空隙,细看上去还可以见到矮小的行人,原来那是巷子中的石板路。寨子前白水河如一条带子飘在那里,岸边和四座风雨廊桥上行人点点,像极了一幅高古的工笔画。
一阵小风吹来,让人有一种头脑清醒的感觉,于是让我想起了苗族人传说的历史——蚩尤的后代。遥想在那五六千年前,蚩尤也是中原地区一个大部落的英雄首领。只是与黄帝争夺中原失败后,不得不远走西南,躲进了苗岭大山。从此,聪明的苗族人,就把他们的才智用在建楼建屋上。经过了不知几百年几千年,勤劳的苗族人终于造出了可以避水避潮的吊脚楼。他们的房子,一楼用来养猪,二楼用来住人,三楼用来储存粮食……这种建筑风格也就成了苗家人家的标志。
可能就是从蚩尢那个年代开始,苗家人就选择了闭塞式的大山生活,于是,为了适应这种生活,他们祖祖辈辈在山上开梯田,种稻谷。在崇山峻岭中找草药治病,从而创造了独特的苗医苗药。为了更好地在这种闭寨的环境中生活,他们造就了许多避凶纳吉的风俗,有些还是很少为外人所知的诡异秘术……
正在我的思絮无边无际地飞扬时,忽听人声噪动,原来是观景台上的游人,特别是女士们,在照相点苗家女的鼓动下,纷纷穿上花花绿绿的苗家装,戴上银饰品,对着苗寨背景照相留影。据说,苗家女的银饰品相当讲究,而且价格不菲,一整套下来,少则数万元,多则十几万元!靠种几亩山地的收入,这种昂贵的美真的是一种奢侈的追求。
这时,北京那二位终于上来了,一屁股坐下来一个劲地喊累。我不好再陪他们浪费时间,就先告辞下山去看苗族博物馆,我们约定:17:30分演出场见。
汉族人一样呀。我告诉他,我们有三个人要住他家,把行李扔在一个空屋子里了,让他给收起来,并说上他家住的目的是想和他见一面。他说他没在家,还在学校呢,不过请我们放心,他会找人收起来,什么也丢不了,并答应我们晚上见面——怎么像约见某国的总统一样?
进寨的廊桥头上有一个木板上画的地图,是西江全寨交通图,上面有苗王家的位置和电话。于是,我掏出手机给苗王打了过去,竟然一下子通了。一个浑厚的男声出现了,跟普通走向博物馆的路上我的电话响了,按下接听键,一个声音传过来“我是唐守成”,原来是苗王。“你们三个人的行李已经收起来了,晚上在不在我家吃饭?要吃的话,我叫他们准备一下。”想不到末代苗王这么热情。
“不吃了,我们准备先看歌舞演出,然后看全寨的夜景。”我告诉他。说着话,我就进了苗族博物馆。
西江苗寨博物馆是新修的,规模很大,两层木楼十几个展室,布置得相当讲究。展馆的内容也相当丰富,从苗族历史到生活用具,以及衣食住行风俗习惯等一应俱全。从一个面容娇好的苗族姑娘嘴里,流淌出了一串串不为人知的神秘的苗家文化。有一则“扇魂入阴”的巫术一时迷住了游人:说是西江有一位鬼师,能用咒语让人入睡,然后用一把扇子扇入睡的人,渐渐地,那人的灵魂就可以进入阴间,并能会见死去的前辈们。据说遇到难以断定的事情时,有人就请这鬼师扇魂入阴去请教他的先人们。这奇事没人会相信,可那讲解员却说,有个老外特地请那鬼师为他扇魂,真的见到了他的先人了!
还有一则奇闻我至今疑信参半,说是苗岭深处有一种植物叫“换花草”,吃了它可以决定孕妇生男生女,准确律百分之百,只是他们保密性极强,对外秘而不宣。
正在我将信将疑的时候,忽听外面响起了锣鼓声,歌舞演出开始了。于是,我急忙走出了博物馆,因为博物馆每天都是免费开放,随时都可以看,而演出一天只有上下午两场。
宽大的歌舞表演场上看的人并不是很多,很远我就看到老马老何两口子在向我招手。
少数民族村寨了,但真正自发地唱歌和跳舞(不是出于向人表演),却一次也没有看到过,这不能不算是一种遗憾。看来,不光是食品,就是旅游观光,纯天然的东西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
台上,穿着民族服装的苗家男女青年,轮流表演着苗族歌舞,台下的人们就把一阵阵掌声送给他们,至于唱的是什么,很少有人能听得懂。突然想起来,我也算走了很多不到一个小时的表演很快就结束了,此时天色暗了下来,河边的一些公共建筑物上的装饰灯也亮了起来,人们纷纷向对面的山坡上奔去看西江的夜景。我们三个也过了河,登上一座三层楼的中学教学楼。
夜幕下的西江苗寨顿时又换了一副面孔,从河上的风雨桥,到河边商铺的木楼,房脊上都有成串成串的装饰灯,像极了大都市的夜景。再向山上望去,家家户户的灯光一齐闪耀着,两座小山成了一片灯光的海洋,恍然间,我好像置身在重庆的夜景中了。
看完夜景走到二楼的阳台时,突然看到不少教室的灯还亮着,竟然有学生在上自习!原来,西江的中学生这么用功啊!这让我们都感到了意外。
在一扇开着的窗子前,我们看到学生们正在教室里自己看书,靠近窗子的一个课桌上摊开一本地理书,几个学生却在打闹着。老何好奇地拿起书来看了看,把那几个打闹的学生吸引了过来。老马问,你们在复习地理课吧,一个学生点点头。老何笑着看了看,像是开玩笑地问他们,“小同学们,给你们提个问题,安徽省的简称是什么?”那几个中学生听后互相看着,想了老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出来。老马于是又问道,那你们知道贵州省的简称吧?那几个学生又互相看了看,也是半天没有答上来。这也太让我们意外了!这时,不知从哪里走过来一个女学生,答道:“是‘黔’吧?”老何笑着说,“看来,还是女孩子学习认真啊。”
当我们转过身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位男青年,原来他就是这个班的老师。那老师苦笑了一下,对我们说:“现在的学生很不好教,主要是学生的学习积极性不高,人们都说大学毕业了也不好找工作,念书还有啥用啊。”
老何接口说:“我在贵州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宣传标语——穷不读书,穷根不拔;富不读书,富不长久。这道理应该让学生明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