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树勇 微博:http://weibo.com/u/1454064140
周笃文:1934年9月生。历任中国韵文学会常务理事、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蒹秘书长、
中华诗词编著中心总编辑。原中国新闻学院教授、中外文化研究所所长、国务院表彰的特殊贡献专家。
支持文化要落到实处
云浩:在古诗的传承上,我们出现了断层。可以批判某个文人、某个学派,苏东坡和王安石可以斗来斗去,但不要从根儿上把整个文化阶层给灭掉,如果把文化的土壤给挖掉了,一切无从生长。
我对文化的理解比较简单,或者说不得不简单,就是琴棋诗书画,现在的什么成功学、营销学,在我眼里都是骗术,我们应该有一个衡量标准,来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文化之国。如果琴棋诗书画都衰落了,整个系统就很危险了。今天的商业化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对文化可能造成更深层次的毁灭,当代中国商业往往是对于卑鄙的大比拼,看谁更龌龊,谁就更富有。由这样的经济基础支撑的文化,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全民崇拜赵本山、小沈阳,所有的李白都死绝,所有的陈冠希都登场。
周笃文:就像贾谊《陈政事疏》,可为痛哭,可为流涕、可为长叹息之事,我们会有很多感受。
学术如何腐败,其实最腐败的绝不是知识分子,绝不是传统文化这块儿,这无非是一些人对文化的坚持不懈的破坏,对文人持之以恒的诋毁。
云浩:现在动不动就说周笃文:你说到的许多事实我有同感。我好歹是读书人吧,搞了一个国家课题,《全宋词评注》18年,给我的稿费是多少呢?30年不动的1000字30块,30年了,物价涨了多少倍,唯独辛苦治学者的待遇是很少变动。我们18年搞成的这套书它不但是稿费最低的,而且起征点也是最低的,这就是不让你做学问了。
贫困化会导致愚昧化
云浩:什么叫文明古国?什么叫文化大国?是学者说一句话,大家都在奉行,而不是演员或小丑说一句话,大家在那儿趋之若鹜。我不知道国外怎样,但是他经过了多少代的反思,是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定的保护文化的架构的。
社会要它长治久安,要培养一个稳定的健康的中产阶层,要有恒产。无产,什么也没有,他会胡作非为,无所顾忌了。记得有一次活动,社科院派了一个科学家去访问英国的布勒斯特的一个码头,见了淘厕所的工人握手,致以敬意,说我们非常崇敬你们这些无产者。人家拒绝接受,我哪是什么无产者,我又有房,又有车,我不是无产者。让大家贫困化就是让大家愚昧化,这是一种迷思。
周笃文:儒家有一个观点,有恒产者才能有恒心,这就是中产阶层。一个文化需要不断积累
云浩:文化是生长出来的,喊多少口号,也不行的。
民族需要文化的导师、名家贵族。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写得太好了,我非常欣赏,因为我和张伯驹先生的关系超过她多少倍,但是她写那个深度我自叹不如。一次开会时,我说你应该申请诺贝尔文学奖,真正触动了中国知识分子心灵的最深处。
周笃文:曹丕有个说法,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大体意思:三代世家能懂得衣物,五代世家能懂得饮食,没有三代、五代的陶冶这样的酝酿,出不来一个文质彬彬的贵族。所以我们中华记忆没有了,文化国度也就不存在了。如果人心被拆毁了,保存记忆的地方也就不存在了。
云浩:如果对于文化的周笃文:这是有忧世之心的一种深刻的分析。当时我还没有认识到那个层面,但是我感到有震撼。
我们自古就是诗国
云浩:诗某种意义上它是中国人保存他们的这种哲思的一种亘古不变的方式,好像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诗国。
周笃文:中国是诗化的民族。中国人的DNA里就有诗的基因,中国的文化开山之作就是诗,就是两首诗,就是虞舜的《南风歌》和《卿云歌》。《卿云歌》年代考定清楚了,是在公元前2070年,这一年它的历史的节点是什么呢?虞舜治理好了天下,把这个治权交给了夏禹,就是禅让的那一天,经过文献学、考古学、天文学的考定是在公元前2070年,距离现在是4082年。这个时候天下大治,大家普天同庆,虞舜作诗,“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像极光一样的云,“卿云烂兮”,是这么灿烂。“纠缦缦兮”,五彩的光辉是这么闪烁。太阳的光辉借着日月的光辉,日月光华,旦复旦兮,一天复一天地升起在中国的东方。这是一首光明的礼赞,是走出洪荒的中国的先民的对于大自然的第一声雄鸡的啼唱。辛亥首义的时候,把它定名为国歌,袁世凯称帝的时候废了,段祺瑞以后又把它尊为国歌了。孙中山1923年又把这个废了。人家说舜是起于微侧的草根,而成于揖让的圣王,最后把天下让出去了,这是东方的华盛顿,评价那么高。这是中国文化最光辉的起点,中华灵光的爆破,这个诗从那个时候起一直是作为我们民族的文化基因在流淌着。
做顽固的乐观主义者
云浩:到今天还有复旦大学。
周笃文:复旦大学为什么叫复旦?复旦大学是从一个宗教办的震旦学校分出来的。一批进步的爱国的知识分子摆脱基督教的控制,成立了一个复旦,就把这个歌词做自己的校名、做它的校歌。
云浩:面对传统的消逝,我们内心难免会有所迷茫。
周笃文:我这个人比较乐观一点,是顽固的乐观主义。天地造化大运斡旋,周而复始,叫做贞下起元。《易经》上讲元亨利贞,否极泰来。中华民族文化中的灾难现在还没有结束,但是这样一个伟大的中华民族不会被无知的小儿永远敷弄下去,你说是不是?有智慧者,有大功大来历的人,像你们应是有来历的人,不会为此而丧失青云之志,所以我想我们民族的辉煌总要到来。
中国诗歌之火不会熄灭
云浩:中国诗歌还能走向明天吗?它会不会彻底被下一代人们所遗忘?
周笃文:我觉得讲到诗歌,中国的诗歌在中国的政治文化历史上有着特殊的意义:第一,它是中国文化的第一声报晓的雄啼;第二,它是得自帝王经典的记载。虞舜的《尧典》上就讲了一段话:诗言志,歌咏言,声依咏,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24个字,就讲了诗言志。朱自清讲“虞舜的这段话是中国诗歌理论的开山。”我觉得文化界应该研究虞舜,他是以天下为公,起自草根,而让出天下的这么一个圣人。他又是诗歌第一个诗人与第一个诗论家,还是中国第一个杰出的音乐家。孔子闻《韶》忘肉味,孔子是个美食家,每天要吃肉的,肉还要切得好,还要有葱、姜、蒜做佐料他才吃的,大美食家。但是听了《韶》以后三月不知肉味了,他三个月吃斋了,可见他被折服到什么程度。就是说尽善矣,又尽美矣,就是这个《韶》乐,这是我们民族的骄傲。
我最近写一篇文章,就是《中国诗歌的源头》,推翻了七十年来认为始于《诗经》的说法。其实讲始于《诗经》,就拿《诗经》来说,也不光都是周代的,他那首《七月流火》,这一首,他用的计时是按照夏历,也足以说明这首诗不是周朝、不是商朝,而是夏朝的。那么我现在提出来的问题是在虞舜的时候,比过去就更提前了一千年,这是从中国历史上来讲。横向来讲,他早于荷马的史诗一千年,早于印度的《梨俱吠陀》一二百年,那都是口头传唱的。我们载于文字、载于经典,在世界文明史上没有哪一个民族有我们这么古老辉煌的起点,见于文字的起点。所以,中国诗歌的火焰永远不会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