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的两部“断尾”史
说说胡适一生著述极多。诗歌、散文、史述、时政言论等等,总量大到令人咂舌。但几部极重要、应当系统叙述的著作,他却只成功半部,下半部就此永久搁置。由此引起人们的很多议论、猜测,这似乎值得一谈。
半部“哲学史”
北京大学教书的胡适将他的一份讲义加以整理,出版成一部引起很大反响的《中国哲学史大纲》。那时,胡适不过二十七八岁,却因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等鼓吹白话文的文章而“暴”得大名。挟此气势,他又抛出这部观念、写法与先前整个社会研究背景全然迥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引起震动自然顺理成章。
1919年2月,正在学者开无数法门”。
时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蔡元培先生应邀为此书作序。序文对这部本校教授的著作大加赞誉。序中认为该书有这样几个特点:“第一是证明的方法”;“第二是扼要的手段”;“第三是平等的眼光”;“第四是系统的研究”。序言还指出:“对于一个哲学家,若是不能考实他生存的时代,便不能知道他思想的来源;若不能辨别他遗著的真伪,便不能揭出他实在的主义;便不能知道他所用辨正的方法,便不能发现他有无矛盾的议论。”对于此书撇开当时无人不尊崇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直接从老子孔子讲起这一点,蔡元培说作者“有截断众流的手段”。认为此书讲时代,辨真伪,考方法的研究,足以“为后来这部今天看来并不多么深入完备的著作,在当时产生了怎样的反响,这里不妨略举几例。胡适的学生、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后来回忆起当他们在课堂上听到胡适讲中国哲学史时的震动情形:“这一段把我们一班人充满着三皇五帝的脑筋骤然作一个重大的打击,骇得一堂中舌挢而不能下。许多同学都不以为然,只因班中没有激烈分子,还没有闹风潮。”
著名学者冯友兰当时还在北京大学读书。当时他已升入三年级,但胡适在一年级讲《中国哲学史》的反应,也回荡到了他们教室。他在回忆文章中说:“胡适给一年级讲中国哲学史。发的讲义称为《中国哲学史大纲》,给我们三年级讲中国哲学史的那位教授,拿着胡适的一份讲义,在我们课堂上,笑不可抑。他说:‘我说胡适不通,果然就不通。只看他的讲义的名称,就知道他不通。哲学史本来就是哲学的大纲,说中国哲学史大纲,岂不成了大纲的大纲了吗?’”
引领一代风潮的梁启超,在读到《中国哲学史大纲》后,专门在北京大学哲学社邀请他讲演时选了《评胡适之〈中国哲学史大纲〉》这个题目,连讲两天,最终成为一长篇论文。演讲内容主要是批评胡适的观点和考证史实之不足。演讲到第二天时,胡适被同事张竞生教授拉去,他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在日记里发牢骚,认为梁启超赶上门批评,“这是他不通人情世故的表示……”
文化界都的确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见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
胡适自己后来曾总结此书有两条贡献:一是从老(子)、孔(子)讲起;一是将孔子与诸子平列。这两条,对于当时思想研究界,有极大的震撼作用。用一位学者的话:“从思想上,甩开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在当时思想民族的灵魂。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虽从内容及深广度上早为超越,但是,它当时第一次突破了千百年来中国传统的历史和思想史的固有观念、标准、规范和通则,成为一次范式性的变革。数十年后,哲学史家任继愈也对此书的功绩,做了充分的综括:“胡适打破了封建学者不敢触及的禁区,即经学。‘经’是圣贤垂训的典籍,封建社会的一切成员,只能宣传它、解释它、信奉它,不能怀疑它,不准议论它,更不能批判它。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都是圣人,只能膜拜,不能非议,这是封建社会的总规矩……读了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使人耳目一新……当时人认为‘新’的地方,主要在于它不同于封建时代哲学史书代圣贤立言,为经传作注解,而敢于打破封建时代沿袭下来的不准议论古代圣贤的禁例。他把孔丘和其他哲学家摆在同样的地位,供人们评论,这是一个大变革。”(见《学习中国哲学史的三十年》)
哲学是时代的思想精华,哲学史则重在反映不用再多征引,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的影响已经可以看得清楚。可惜了,这么一部惊世骇俗的著作仅出版上卷,成了思想史上一大憾事。以致1962年胡适逝世,有人在挽联中,还提及于此:
哲学史,卒未完成,一代宗师此遗憾;
语体文,力为倡导,万邦人士有隆评。
中途而止的“文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