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说,希腊神话只是说给小孩子听的消闲故事。相反,在它的永久性魅力面前,西方人渴望自己重新变成孩子;并为自己在走向成熟过程中失落的童真感到惘然。现代文明越发展,人们越渴望“返回神话”,渴望从那个已经消失的岁月里重新找回自己。
希腊神话的成熟晚于东方,它在许多方面汲取了西亚和北非(古埃及)神话的营养,这是显然的。但经过希腊人改造的神话体系,像在天上突然升起的彩虹,绚丽多姿、雄大活泼。以荷马史诗为代表的希腊神话与英雄的传说保存了丰富、完整的,关于西方古代社会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和习俗的信息,从而构成史家所说的“荷马时代”。但是,更为令人惊叹的是:它展开了一个丰富、深邃的人的精神世界。著名的“斯芬克斯之谜”(什么动物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开启了人类精神史的一个新的历史阶段。诚如黑格尔所说:“这个象征性谜语的解释在于显示出一种自在自为的意义,在于向精神呼吁:‘认识你自己’!”对于人类精神世界的探求成了古希腊神话的一种追求,在太阳神阿波罗神殿上写的箴言也是:“认识你自己”。
民族的神话像希腊神话这样把人的七情六欲展现得如此丰富多姿、生动活泼。人们被情欲所支配,像飞蛾扑火那样情不自禁地扑向死亡。由于争夺金苹果(上面镌刻着“给最美者”)而展开的长达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战争,成了一个人类的永久性魔障:直到今天,我们还在给自己制造大大小小的悬在空中的“金苹果”,并为此而勾心斗角、征战不休,耗尽一生的精力直到死亡。那个率领众英雄跨海夺取“金羊毛”的伊阿宋,是当代一切为荣誉和权力而战的精英们的祖先。他拔剑自刎的结局,告诉我们,人注定是一种为自己的情欲而牺牲的悲剧性动物。3000年了,人远比古代时聪明,我们掌握了无比丰富的关于自然和社会的知识,但在对付自己的情欲上却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我们至今逃不出伊阿宋的自我否定的逻辑。
裸露的灵魂是美丽的。希腊的神祗个个都像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做爱就做爱。以酒神和爱神为核心,希腊神话成了人类情欲的总激发和总释放。没有哪个人的悲剧性在于我们永远无法走出我们自己。我们自己为自己制造死亡的囚笼,却毫无知觉。俄狄普斯生下来,神就告诉他:你要杀父娶母。俄狄普斯为了避免这一惨烈命运,离开了科任托斯国王。但是,当忒拜城的瘟疫暴发,俄狄普斯在追查那个导致忒拜城瘟疫流行的“杀父娶母的元凶”时,发现那个元凶竟然是自己:追查凶手的英雄本身就是凶手;企图拯救老百姓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就是一切灾祸的制造者;高尚的就是卑鄙的;善良的就是邪恶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的不只是一个宿命的结论。令我们震撼的是:俄狄普斯已经感觉到追查的结果正在把刀尖反转过来指向自己的时候,他依然义无反顾地追查下去。他的妻子(也就是他的母亲)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结果,力劝他不要再追问下去,但俄狄普斯果断地回答:“不!我必须这样做。”他逼迫牧羊人说出真相,并由此而把自己送上了审判台。他刺瞎了自己的双眼,用行乞来赎洗自己的罪恶。人在本能上是害怕真实的。现代人依然不断地面对需要追查“真相”的尴尬处境,可我们又有多少勇气能够像俄狄普斯那样“蝎子式地”追问下去呢?捍卫“真实”需要无与伦比的勇气。现代人当意识到“真相”可能会危及到自己的时候,他们表现得比古代人更怯懦。
传统,不断探索人的个体精神世界的丰富性、深邃性和神秘性,构成了一条奔腾不息的生命河流。
古希腊的神话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展开了人作为个体的精神世界的丰富性。黑格尔高度评价荷马史诗中的阿喀琉斯:“关于阿喀琉斯,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人!高贵的人格的多面性在这个人身上显出了它的全部丰富性。’荷马所写的其它人物性格也是如此,例如,俄底修斯、第阿默德、阿雅斯、阿伽门农、赫克托尔、安竺罗玛克,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整体,本身就是一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完整的有生气的人,而不是某种孤立的性格特征的寓言式的抽象品。”(《美学》第一卷第303页)尔后的西方文学正是承袭这种现代社会的主要特征是,在保障社会集体性利益的前提下,推动个性的高度发展。现代社会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自足的个体,一个应该受到尊重的、丰富的精神世界。我们在讲“以人为本”的时候,首先应该问:“人”是什么?只有懂得了什么是“人”,懂得人性中的善与恶、美与丑、高尚与委琐、快乐与感伤、希望与绝望,才能在尊重人、尊重每一个个体的前提下,理解人、提升人、改造人,从而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以及人内在心灵的和谐。不懂得“人”是什么而谈“怎样做人”,事实上是先按照某种观念为“人”(或“人民”)做了预设。这种主观的、忽视人的个体区别性的“人”的概念,无视人的自身存在。以此出发,谈“以人为本”,就成了一句空话或者比空话更糟。
希腊神话在展示人的独立自足的精神世界时,具有深刻的自省性质。它所创造的英雄形象,大多是悲剧性的。这种悲剧结局不仅来自于支配他们的“神”的迫害,而且源于于自身性格的缺陷。阿喀琉斯是希腊民族精神的充分代表,他的身体是刀枪不入的,唯独脚后跟是致命之处。“阿克琉斯的脚后跟”就成了希腊民族英雄刚愎自用、喜怒无常,把个人荣誉至于氏族利益之上的隐喻。“一切英雄都是有弱点的”,也就是说“一切民族的文化都是有弱点的”。这种自省精神是希腊文明永不衰竭的活力的源泉。中华民族作为一个伟大的古老的民族,我们的文明有没有自己的“脚后跟”?近百年来,先贤做了许多深刻的思考,但似乎正在被当代人所忽略或遗忘。
希腊诸神
艺术家永恒的创作主题。希腊神话故事讲述古希腊人的生活和社会的风俗,展现了在希腊人理性突破前对世界和自身的看法。
希腊神话是世界上最古老和灿烂的神话之一。这些神话故事是一代又一代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