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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故事类型如何归纳?请大家建言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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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一:刘义庆《杨林》

  宋世焦湖庙有一柏枕,或云玉枕,枕有小坼。时单父县人杨林为贾客,至庙祈求。庙巫谓曰:“君欲好婚否?”林曰:“幸甚。”巫即遣林近枕边,因入坼中。遂见朱楼琼室,有赵太尉在其中。即嫁女与林,生六子,皆为秘书郎。 历数十年,并无思归之志。忽如梦觉,犹在枕旁。林怆然久之。

  故事二:沈既济《枕中记》

  唐开元七年,有个叫吕翁的道士,获得了神仙之术,行走在邯郸的路上,住在旅舍中,收起帽子解松衣带靠者袋子坐着,一会儿见一个(走在)路旅途中的少年,他名叫卢生。身穿褐色(粗布)的短衣服,骑着青色的马,准备去田间(劳作),也在旅舍中停下,和吕翁同坐在一张席子上,言谈非常畅快。

  时间长了,卢生看看自己的衣服破烂肮脏,便长声叹息道:“大丈夫生在世上不得意,困窘成这样啊!”吕翁说:“看您的身体,没有痛苦没有灾病,言谈有度,却叹困,为什么啊?”卢生说:“我这是苟且偷生啊,哪有什么合适之说?”卢翁说:“这样还不叫合适,那什么叫合适呢?”回答说:“士人活在这世上,应当是建功立名,进出(朝廷应该)不是个将就是个相,(家中)用来盛装食物的鼎应该排成列,听的音乐应该可以选择地听,让家族更加昌盛家庭更加富裕,这样才可以说得上合适啊。我曾经致力于学习,具有娴熟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自己觉得高官可以容易地得到。现在已经是壮年了,还在农田里耕作,不是困还是什么?”说完,就眼睛迷蒙想睡觉。当时店主正蒸黍(做饭)。吕翁从囊中取出枕头给他,说:“您枕着我的枕头,可以让您如您的志向那样实现您的志向。”

  那枕头是青色的瓷器,并在两端开有空,卢生侧过头去睡在枕头上,看见那孔渐渐变大,(并且其中)明亮有光。便投身进入,于是回到了家。几个月后,他娶了清河崔氏的女子做妻子,这女人容貌很美丽,卢生的资产更加丰厚。卢生非常高兴,于是衣服装束和车马,日渐鲜亮隆重。第二年,科举考进士,他通过了科举考试脱去平民的衣装,任秘(书)校(对)官,奉皇帝的旨意,转到渭南当县尉,不久迁升做监察御史,转而做起居舍人知制诰的衔位,三年过后,出掌同州当地方长官,升迁到陕当牧,生性喜好水利建筑,从陕西开河八十里,解决了交通,当地的人们因此获利,刻石碑记录他的功德,改任卞州的地方长官,到河南道(地名)当采访使(官名),应皇帝的命令到京城当京兆尹。当年,神武皇帝(唐玄宗)正用武力对付戎狄(泛指边境的少数民族),拓展疆土,当时吐蕃的悉抹逻和烛龙莽布支攻陷了瓜沙(地名),节度使王君毚刚刚被杀,黄河、湟水一带告急。皇帝想要具有将帅才能的人,于是授予卢生御史中丞、河西节度使的官职。卢生大破戎虏,斩杀了七千个首级,拓展了疆土九百平方里,建筑了三座大城来把守要害,边疆的老百姓在居延山(地名,在今天的甘肃境内)立石碑歌颂他。回到朝廷按照功劳受到封爵授勋,封赏的礼仪非常盛大,官职升为吏部侍郎,迁升为户部尚书并兼任御史大夫,一时之间名望清高而尊重,大家都安然服帖。这样一来非常被当时的宰相所妒忌,宰相用流言飞语中伤他,被贬做端州刺史。三年后,应皇帝的命令到皇帝身边当常侍,没多久,当上了宰相。和宰相肖嵩、宰相裴光庭共同执掌朝政大权十多年,高妙的谋略严谨的命令,每天接连发布,出谋划策启发皇帝,卢生被人们称为贤相。同朝的官僚害他,又诬陷他和边疆的将领勾结,图谋不轨。皇帝下诏把他关进监狱。官吏带着随从到他家马上将他抓起来了。卢生惊惶恐怕自己将要没命,对妻儿说:“我老家在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防饥谨,何苦要求官受禄呢?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向往(当初)穿短的粗布衣服、骑青色的小马,行走在邯郸的路上,得不到了啊!”(于是)拿刀自杀抹脖子。他的妻子(赶紧)抢救,才没有死。受他牵连的人全部死了,只有卢生被宦官求情保住了性命,免了死罪,流放到驩州。几年以后,皇帝知道他是冤枉的,又恢复了官职当了宰相,册封为燕国公,特别受到恩宠。他生了几个儿子:名叫俭、传、位、倜、倚,都很有才能。卢俭中了进士,当上了考功员外,卢传当上了侍御郎,卢位当上了太常丞,卢倜当上了万年的县尉,卢倚是最出色的,年龄二十八岁,当上了左襄,他们所结的亲都是名门望族。有孙子十多个。

  后来卢生年纪渐渐衰老,多次要求告老辞官,都没有得到允许。病了,皇帝身边的宦官前来探病,接踵而至,名医和上等的药材,没有不是最好的。将要死了,上奏书说:“我本来是山东一般的儒生,以在田圃中劳作而自得其乐。偶尔遇上皇上的恩宠,得以名列官员的位置。承蒙皇帝过分特殊的嘉奖,得到特别的俸禄和太多的家私,出门拥有隆重的仪式,进朝当上了宰相的高职,与朝中内外(的皇亲国戚)结交,锦绣人生多年。有负于皇帝的恩宠,对皇帝圣明的教化没有什么帮助。我不过是个小人却居了圣贤的位置遗留不少祸害,深感如履薄冰诚惶诚恐,一天比一天担心,不知不觉我已经老了。今年已经超过八十岁了,我的官位高到了三公的极点,命岁到头了,筋骨形骸都老了,弥留之际身体沉重困顿,等待(死期)的时日马上要完了,管不成什么事情的了,非常感谢皇上的无限圣明,白白辜负了皇帝的恩宠,永远歌颂当今皇帝这年代。非常感激和留恋。(我)非常诚恳地奉上此表(书)陈述我的感谢。”皇帝下诏书说:“你以美好的德行,作我的首席辅佐,出可以作我的保障和护翼,入朝帮我实施和谐光明的朝政。平安繁盛二纪(两个十二年),完全是靠你啊,你得的疾病,原以为马上就可以痊愈。没想到病久难治,(令我)非常担心痛惜。现在命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去你家探望,好好治疗,为了我你要珍惜生命,还要心存希望,期望能够痊愈。”当天晚上,(卢生)死。

  卢生伸个懒腰醒来,看见自己的身体还睡在旅舍之中,吕翁坐在自己身旁,店主蒸的黍还没有熟,接触到的东西跟原来一样。卢生急切起来,说:“难道那是个梦吗?”吕翁对卢生说:“人生所经历的辉煌,不过如此啊。”卢生惆怅良久,谢道:“恩宠屈辱的人生,困窘通达的命运,获得和丧失的道理,死亡和生命的情理,全知道了。这是先生你遏止我的欲念啊,我哪能不接受教诲啊!”一再磕头拜谢后离去。

  故事三:李公佐《南柯太守传》

   

  东平人淳于棼,在江南一带是个仗义行侠的人。他喜欢喝酒,发脾气,不拘小节。家里积攒了巨大的家产,收养了许多豪侠的门客。他因为精通武艺,曾经在淮南节度使部下当副将,由于酒后撒疯,冒犯了主帅,受了斥责革了官,很不得意。以后,他生活越发放荡,天天饮酒解闷。他家住在广陵郡以东十里的地方,住宅南面有一棵极大的古槐树,枝干又长又密,绿荫沉沉,盖住了好几亩地面。淳于棼天天和他的豪侠朋友在这槐树底下喝酒。

  唐德宗贞元七年九月,有一天,淳于棼因为喝醉了酒,病了。当时两个朋友把他从座位上扶起来,送他回家,躺在客堂东面的廊檐下。两个朋友对他说:“你睡一觉吧,我们在这里喂喂马,洗洗脚,等你好一点了再走。”淳于棼脱下头巾,睡下了,迷迷糊糊地,好象做梦了。他看见有两个穿紫衣的使者,向他跪拜,说:“槐安国国王派小臣来传达命令,邀请您前去。”淳于棼不知怎么就下了床,整整衣服,跟随两个使者走到门口。看见有辆青色的小车,驾着四匹马,车旁边有—匕八个侍从的人。他们把淳于棼扶上马车,车子出了大门,向古槐树的洞口奔过去。

  使者就赶车跑进树洞里。淳于棼心里觉得很奇怪,却又不敢开口问。忽然发现这里的山川、景物、草木、道路,和人世间不一样。马车向前走了几十里,就看见了外城,城墙上还有矮墙。路上,车辆和行人不断来往。在他车子左右护送车子的人,连声吆喝,声音严厉,路上的行人,都争先向两旁退避。又进入大城墙,城楼有两重,红漆的大门,楼上挂着金字匾额,题的是:大槐安国。守门的卫士一见车来,马上赶过来行礼。接着来了个骑马的,传达命令,叫道:“大王顾念驸马远来,路途辛劳,请大人先到东华馆休息!”说完,他就在前面带路,车子继续前行。

  不一会,车到一处敞开着的门口,淳于棼下车进门去。只见屋宇雕梁画柱,非常壮丽,庭院里秀美的树木,珍异的果树,排列着种植在那里。屋子中间,桌椅上铺着绣垫,还有窗帘、帏帐,又陈列了各种食品。他看了心里很高兴。又听见外面高叫:“右丞相到!”他马上下台阶去恭敬地迎接。看见有一个人身穿紫色官服,手执象牙朝板,走上前来。宾主相互致礼。右丞相说:“我王不自量敝国地处偏远,特派使者恭迎君子来此,高攀婚姻。”淳于棼回答说:“棼低贱无能,怎敢有此奢望。”右丞相就邀请淳于棼一同去朝见国王。走了百余步,进入一个朱漆大门。门里手拿矛、戟、斧、钺的武士,夹道列队;文武官员几百人,退在路边。他看见有个平日和他一同喝酒的朋友周弁,也站在迎接的队伍里。他心里暗自高兴,但不敢上前去问话。右丞相引导淳于棼走上大殿,殿旁警卫森严,象是皇帝的宫廷。只见有个人身材高大,相貌端庄,坐在王位上,穿着洁白的绸衣,戴着华丽的帽子。淳于棼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去看。左右的侍从官命令他向国王行礼。国王说:“从前得到你令尊的同意,不嫌弃我这小国,允许让我将二女儿瑶芳,终生侍奉你。”淳于棼只是低头拜谢,不敢回答一句。国王又说:“严现在先回宾馆,以后再行大礼。”并下旨:右丞相伴同淳于棼回宾馆。淳于棼心想,我父亲是驻守边疆的将军,前一时落到敌人手里,死活不知。是不是父亲已和北方敌人讲和了,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呢?他越想越不明白,找不到根由。

  这一天晚上,行大礼的聘物羔羊、大雁、钱币、绸绢,以及各种仪仗,歌妓乐队,酒宴灯烛,车马礼品等需用的一切,全都备齐。来了一群姑娘,有的叫华阳姑,有的叫青溪姑,有叫上仙子的,有叫下仙子的,来了好几位,每个都带着几十个侍女。她们头戴翠凤冠,身穿金霞衣,满身彩色衣妆,镶嵌黄金的首饰,金光闪闪,叫人睁不开眼。她们东游西逛,笑语喧哗,在屋里进进出出,都争着跟淳于棼开玩笑。她们个个年轻貌美,巧言利舌,淳于棼没法答对。其中有个姑娘对他说:“去年三月初三,我随着灵芝夫人到禅智寺,在天竺院看石延跳《婆罗门舞》。我和姐妹们坐在北窗下的石床上。那天你这个少年郎,也下马来看,你一定要和我们亲近,说了许多玩笑话。我和穷英妹妹还把一块红纱巾打了结挂在竹枝上,你就想不起这件事了?七月十六,我在孝感寺跟着上真子,听契玄法师讲《观音经》。我在讲席下施舍了两只金凤钗,上真子施舍了一只水犀角做的盒子,那时你也在讲席里,到法师那里要来金凤钗和水犀盒,又是赏玩又是赞叹,认为真是珍品,看了很久。又看着我们说:‘施舍的宝物和施舍宝物的人,都不是人世间能有的啊!’你还问我姓什么,哪里人,我都没有回答。那时候,你对我一片深情,恋恋不舍,盯住我看着,现在你难道不想到这件事?”淳于棼说:“我把它藏在心底里,哪一天也不忘记!”好多姑娘都说:“想不到今天和你攀了亲戚!”接着,有三个男人,穿戴端庄,上来拜见,说:“奉大王命,来作驸马傧相。”其中有一个人是淳于棼老相识,他指着说:“你不是冯翊郡的田子华?”田子华说:“正是。”淳于棼走上前,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过去交往的情景,说了好久。又问他:“你怎么在这里?”田子华说:“我到处漫游,到这里,得到了右丞相武成侯段公的赏识,因此就住了下来。”淳于棼又问:“周弁也在这里,你可知道?”田子华说:“周弁,他地位高贵着呢,官叙司隶,权势很盛,我几次承他庇护过。”两个又说又笑,很高兴。一会儿,传来了喊声:“请驸马进!”三个人马上取来佩剑、礼服、礼帽,给淳于棼换上了。田子华谓:“想不到今天能目睹你的盛礼,以后你不要忘了我。”这时,几个个美女,吹奏起美妙的乐曲来,乐声清亮婉转,调子凄凉悲怆,不是人世间所能听到。车子前面,有几十个仪仗队员举着巨烛引路,车子左右的仪仗,有装饰着黄金和翡翠的行幕,色彩鲜丽,制作精巧,前后仪仗有几里路长。淳于棼端正地坐在车里,心里恍恍惚惚的,感到局促不安。田子华几次和他说笑,让他不要紧张。刚才见到的那些姑娘们,各自乘坐了凤凰车,都排在车队中间。车子拉进一座大门,门楣上大书:“修仪宫”。姑娘们已经下了车,三三两两站在旁边。司仪官叫淳于棼下马车,跪拜,还前前后后打拱作揖,婚礼仪式,和人世间完全相同。礼成,淳于棼揭开新娘障面的纱巾,看见名叫“金枝公主”的新娘,年约十四五岁,容貌艳美,象天仙一般。接下来喝交杯酒,仪式也很隆重。从此,淳于棼和妻子越过越恩爱,他的地位也一天比一天高贵。他以驸马的身份,出进用的车马,交游的宴席,手下的仆役,各种排场,仅次于国王。

  国王命令淳于棼和许多文武官员带了警卫,到京师西部的灵龟山去打猎。那里峰峦峻秀,河流宽广,林树茂密,各种飞禽走兽,都生活在其中。这一天大家都猎获了许多禽兽,到傍晚满载而归。

  有一天,淳于棼启奏国王说:“不久前臣成婚之日,大王说婚事是臣父同意的。臣父在边防辅佐将领,因为战事失利,陷落胡人军中,和家中断绝音讯已有十七八年。大王既然知道臣父下落,请准臣下前去一次拜望臣父。”国王立即回答:“亲家公官职在身,守卫北疆,我这里一直与他有书函往来。你可写封信去告知一切,不必急急前去。”淳于棼就叫妻子准备了孝敬他父亲的礼物,连同写好的信,一起派人送去。过了几天,回信来到。淳于棼细读了信,所写到的确实是他父亲生平的事迹。信里有好多思念他、教诲他的话,情深意切,象往年写来的信一样。又问起亲戚的存亡,家乡的兴废;再说到相距遥远,音讯阻绝,言辞悲苦哀伤,又不叫儿子去看望他。只说:“到丁丑年,一定能与你会见。”淳于棼捧着书信,哽咽悲泣,无法克制自己的凄苦之情。

  有一天,淳于棼的妻子对他说:“你难道不想做官吗?”淳于棼说:“我放荡惯了,不懂得怎样办理政务。”他妻子说:“你尽管做官好了,我会从旁帮助的。”她就去对国王说了。过了几天,国王对淳于棼说:“我国的南柯郡政务办得不好,原任太守已经罢去,现在想借重你的大才,委屈你担任这个官职,你可以和我女儿同去。”淳于棼恭敬地接受了任命。于是国王下令主管官员准备新太守行装,把黄金、宝玉、绸缎、箱笼,还有男仆、女仆,车子、马匹,排满在大路上,用这些为公主送行。淳于棼年轻时只知仗义行侠,从来不想会大富大贵,现今非常高兴。他向国王上了个奏章,说:

  臣是将门后代,素来没有真实的才学,现担当这样的重任,一定会败坏朝政;想到所负的职责,心中翻腾不安。今欲广求高明人士,以补我的不足。现任司隶颍川人周弁,为人忠诚磊落、刚正直率,守法无私,具有辅佐的才能;冯翊郡田子华,尚未叙官职,为人清廉谨慎,识时通变,深明政治教化的本源。此二人和臣都有十年交谊,臣深知他们的才能,可以委办政务。请委任周弁为南柯郡司宪,田子华为南柯郡司农。这样可使臣治下有政绩申报,国家法制能系统贯彻。”

  国王就按表准奏,任命了周、田二人,一起派往南柯。

  那天晚上,国王和夫人在京城南部设宴送行。国王对淳于棼说:“南柯是我国的大郡,土地肥沃,人才很多,没有好的政治是难以治理的。现在有周、田两人辅佐,望你努力职守,以符合国家的期望。”夫人嘱咐公主说:“淳于郎性情刚强,喜爱喝酒,加上年少气盛;作妻子的本份,最重要的是温柔顺从。你好好侍奉他,我也就放心了。南柯离这里虽不算远,究竟不能早晚见面,今天要分别,怎么能不流泪啊!”淳于棼和妻子向国王和夫人拜别,上了车,由武士保卫着向南起程,一路上说说笑笑,很高兴。

  几天后到了南柯。郡里的大小官员、和尚道士、父老士绅、乐队、管车的差役、武卫人员、准备好的太守的花车,都争先来迎接。欢迎的人群挤得满满的,钟鼓敲奏声音喧闹,队伍排了十多里长。只见城墙、亭台、楼阁,气象壮丽。进入了大城门,门上也有个大匾额,上面大书:“南柯郡城”。车子开进一座朱漆窗轩的厅堂,两侧排设仪仗,屋宇庄严幽深,那便是太守府了。淳于棼到任之后,考察风土人情,访贫问苦,政务都委托给周、田二人,没多久,郡中治理得很好。从此他做了二十年太守,百姓都得到了教化,到处歌颂他,给他树立功德碑,建造生祠。国王也极器重他,赏赐给他封地,授予他爵位,相当于丞相。周弁和田子华,都因政绩卓著,几次升迁,官阶都比前更高。淳于棼生了五男二女:儿子都靠门荫封官,女儿也和王族子弟结亲。全家荣华富贵,盛极一时,当时没有人能及得上他。

  这年,有个檀萝国来侵犯南柯郡。国王命令淳于棼点将练兵出击。于是淳于棼上表保荐周弁领兵三万,在瑶台城抗击敌人。周弁只凭血气之勇,不重视敌人的力量,交战之后,打了大败仗。周弁丢盔弃甲,单骑潜逃,深夜回城。敌人也收拾了辎重铠甲撤兵回去了。淳于棼就把周弁囚禁,上表向国王请求处分;国王赦免了他们。就在这个月,司宪周弁背上发毒疮,死了。淳于棼的妻子金枝公主害病,十天以后也死了。淳于棼上奏章请求交卸太守职务,护送公主灵柩回京,国王批准,派司农田子华代行南柯太守职。淳于棼痛哭不止,公主灵柩启运,丧事的队伍过路时,男女百姓号哭相送,百姓和官员都摆设酒菜路祭,数不清的人拉住车辕阻拦道路,不忍淳于棼离去。灵车到达京都,国王和夫人穿着素服,在城郊哀哭,等候灵车到来。国王封给女儿谥号为“顺仪公主”,重新备了仪仗、灵车上的华盖、乐队,把灵柩葬在京都东十里的盘龙岗上。这个月,已故司宪周弁的儿子周荣信,也护送父柩回京都。

  淳于棼长期在外郡做大官,和京师大员很有交情,豪门贵族,没有一个不和他合得来的。自从交卸南柯太守官职回京居住,进出很自由,和宾客交游,威望和权势一天比一天高,国王心里有点不信任他。这时有人上奏章说:“天象有变异,预示国家将有大祸:京城将要迁移,宗庙将会崩坏,事变由外族挑起,在宫廷之内爆发。”众人议论,都说是淳于棼权势超过本分,要应在他身上。国王就下令削去淳于棼的侍卫人员,禁止他和别人交往,命他住在私宅里,不准外出。淳于棼自认为镇守大郡多年,从来不曾有过失职的地方,现今受到诽谤不实的流言,心里郁郁不乐。国王也知道了他的心情,就对他说:“我们做了二十多年的亲戚,不幸小女夭折,不能和你白头偕老,我心中很是悲痛!”夫人就把外孙留在宫中,亲自抚养。国王又对淳于棼说:“你离家多年,可以短期回本乡一次,看看乡亲本族,外孙留在这里,不必挂念,三年之后,我再派人接你回来。”淳于棼说:“这里就是我的家,叫我回到什么地方去?”国王笑着说:“你是人世间来的,你的家不在这里。”淳于棼听了,迷糊了半天,才醒悟过来,记起了以前来这里的事,就流下眼泪,请求回乡。国王叫左右的人去送他,淳于棼再拜辞别,看见又是他来时的两个紫衣使者跟随着他。

  出宫门之外,看见让他坐的车子很不象样,他平时使唤的手下人、车夫一个也不见,心中十分感叹。上车后,车子走了几里路,出了大城,仍然是当年东来走的道路,山川原野,景色依旧。送他的两个使者,已经没有了来时的威风,淳于棼更加感到不愉快。他问使者:“什么时候可以到广陵郡?”两个使者只管哼哼唱唱,好一会才回答:“快要到了。”

  一会儿,车子驶出一个洞穴,淳于棼看见自己的本乡里巷,全和过去一样,禁不住悲从中来,流下眼泪。车到家门口,两个使者扶他下车,走进门,走上阶沿,看见自己的身子躺在大堂东面的廊檐下。淳于棼又惊又怕,不敢走向前。两个使者就大声呼叫他的姓名几声,淳于棼忽然醒过来了。看见家里的仆人正拿着扫帚打扫庭院,两个朋友正坐在榻边洗脚,斜阳正照在西墙上,杯中剩酒还放在东窗窗台。他做梦的短短时间,在梦里已经过一世了

  淳于棼感叹不止,就叫两个朋友过来,把梦里的经历全都告诉他们。他们也觉得惊奇。就和他一起走出去,寻到了大槐树下的洞穴。淳于棼指着洞穴说:“这个洞穴就是我梦中闯进去的地方。”两个朋友认为是狐狸精或树妖作怪。他们就叫仆人拿了斧头,砍去树根上的叉枝,除去新生的枝条,查究洞穴里的情况。向旁边挖进去一丈多,发现一个大洞,洞底豁然开朗,可以放得下一张床。上面堆积着泥土,做成了城墙、楼台、宫殿的样子,有数不尽的蚂蚁,聚集在那里。土堆中间有个小台,颜色是朱红的,台上有两个大蚂蚁,白色的翅膀、红色的头,全身长约三寸,周围有几十个大蚂蚁护卫着,别的蚂蚁都不敢走近。这两个大蚁当然就是国王和夫人了。这里也就是槐安国的京都。又挖到一个洞穴:在大槐树向南的树枝四丈多高的地方,通道曲折,中间有块方地,也有土城和小楼,也有一大群蚂蚁集聚在其中,这就是淳于棼治理的南柯郡了。另外有个洞穴,在西边二丈远地方,凹陷象个地窖,形状很怪,里面有只腐烂的乌龟,龟壳大得很,由于积雨浸润,壳上生了一丛丛小草,长得很茂密,草丛覆盖了整个龟壳,这是淳于棼曾经打猎的灵龟山。又找到一个洞穴,往东距离一丈多,老树根弯弯曲曲,象龙蛇一样,中间有个小土堆,有尺把高,这就是淳于棼安葬妻子在盘龙冈的坟墓了。淳于棼回想梦中经历,心中万分感慨,看到发掘所得踪迹,都和梦中相符合,他不忍心让两个朋友去破坏它,立刻吩咐照原样掩盖堵塞好。这天夜里,起了暴风骤雨,天明去看洞穴,全部蚂蚁都不见了,不知迁到哪里去了。梦中有人预言的“国家将有大祸,京都要迁移”,此就是应验了。淳于棼又想起檀萝国来侵犯的事,又请两个朋友同去找那地方。发现住宅东去一里有条枯干的山涧,边上有株大檀树,树上缠绕着藤萝,大树把阳光都遮盖住了,树旁有个蚂蚁洞,也有许多蚂蚁聚集在里边。檀萝国,难道不就是这里吗?

  啊,蚂蚁也有这样的灵异,叫人弄不清怎么回事,何况藏在山里伏在树丛里的大禽大兽兴妖作怪的事呢?那时淳于棼的酒友周弁、田子华都住在六合县,和他十多天没有来往了,他立即派仆人去探望他们,才知周弁生急病已死,田子华也病卧在床。淳于棼感到南柯一梦的虚幻,由此懂得了人生一世,也不过是弹指即逝,就信奉道教,戒绰酒色。三年之后,正是丁丑年,他病死在家,终年四十七岁,正好符合梦中父亲信中说过的话。

  作者在贞元十八年秋八月,从吴郡到洛阳,船在淮水边暂时停留,偶然遇见了淳于棼的儿子淳于楚。我向他问起这件事,又同去考查遗址,再三核对,那件事全都是确实的,就写成本篇,给喜爱奇闻的人阅读。这件事虽然涉及神奇怪异,不合常情,但对钻营功名妄想富贵的人,倒可引为儆戒。后世的先生们,希望你们把功名富贵看作偶然的南柯一梦,不要把名位在人们面前夸耀了!

  前华州参军李肇为本文作了四句赞语:

  做官做到高职位,权势压倒京城,通达的人看这些,就只是蚂蚁窠里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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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四:任蕃《樱桃青衣》

  唐玄宗天宝初年,范阳有位姓卢的人在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一连几年都未考中,渐入窘境。某日傍晚,他骑着毛驴游荡,看见一座供和尚讲经说法的地方,有位和尚在讲经,听众甚多。卢子刚要朝讲坛走去,一阵倦意袭来,便倚在大门口睡着了。他梦见一个穿青衣的青年女人,挎着一篮子樱桃坐在山坡下。卢子上前询问她家住哪里,然后便同她一起吃樱桃。青衣女人说:“我姓卢,嫁给了崔家,丈夫去世之后便在城里孀居。”于是攀问近亲的家属,她竟是卢子的姑姑!青衣女人说:“岂有与姑姑同在一城,而不去家里看看的道理?”卢子便随她而行,过天津桥,入水南一坊有一个大宅院,门非常高大。卢子站在门下,青衣女人先自走进去。少顷,一起走出四个人来,与卢子相见。他们全是卢子姑姑的儿子:一个任户部郎中,一个前任郑州司马,一个任河南功曹,一个任太常博士。他们当中,两位穿着粉红色衣服,两位穿着绿色衣服,相貌都很英俊。见面之后,他们相互交谈,很是欢畅快乐。须臾,卢子被领着去北堂拜见姑姑。姑姑穿着紫衣服,年纪大约六十岁左右,说起话来声音颇响亮。也显得很有威严。卢子有点畏惧,不敢抬头去看。姑姑让卢子坐下,问这问那,对家族中的事情了如指掌。接着,她问卢子结婚没有,卢子说没有。姑姑说:“我有一个外甥女姓郑,很早就成了孤儿,我妹妹把她留在家中抚养。她不但有容貌,而且很贤淑,我想为你筹商一下,想必你会答应的。”卢子当即跪下拜谢。卢子就按照姑姑的安排行事,去迎接这位郑氏妹妹。

  有顷,她一家人全到了,来了不少车马,很是气派。随即,开始选择良辰吉日,说是后天大吉,便与卢子商议并决定下来。姑姑说:“聘礼请柬和礼席等,你不要担忧,我可以全部处理、安排。你在城里有什么亲戚?请把他们的姓名抄下来,写明地址。”结果,一共有三十多家,均在各级作官。第二天下通知,当天晚上举行婚礼,每一步都显得很豪华很讲究,非人间可比。第二日,双方的亲戚前来拜席,大家相互介绍了一番。拜完席后,他们走进一个院子,院子里屏帷床席,全都很珍贵。卢子的妻子郑氏年纪十四五岁,姿色美丽,如同仙女,他喜不自禁,连家里人都忘在了脑后。

  不久,又到了秋试之时,姑姑对他说:“现任礼部侍郎和我有亲戚,必然会鼎力相助,你更不用担忧。”第二年春天,卢子终于中第。又参加宏词科的特科考试,姑姑说:“吏部侍郎与你弟弟在一起作官,二人关系甚密,有他相助,你一定会取得好名次。”发榜时,果然登甲科,被授予秘书郎。姑姑说:“河南尹是我的堂外甥,我让他为你奏荐京畿范围内的县尉。”几个月之后,果然授卢子为王屋县尉。紧接着,他又升职为监察史,转到殿中侍御史,拜吏部员外郎。掌判选院结束后,出任郎中。别的依然如故。他主持起草诏令几个月后,又升任礼部侍郎。两年连续主持殿试,颇有眼力且取舍公平,朝廷上下都赞不绝口。不久,他改任河南尹,刚上任又奉旨还京,升任兵部侍郎。随从护驾刚到京城,他出任京兆尹,后又改任吏部侍郎。在主持量才授官的三年中,声誉极佳,随即成为黄门侍郎平章事。圣上对他赏赐甚厚,皇恩优渥,做了五年相国。后来因率直谏言有违圣意,改任左仆射,罢免相国之职。又改任东都留守,河南尹兼御史大夫。

  从结婚到这时,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他有了七个儿子三个女儿,婚姻和宦途都很满意。现已有孙子孙女及外孙外孙女十个。一天,他离家出行,却无意中来到当年与那位携樱桃的青衣女子相遇的房舍前,又看见了里面的讲坛,遂下马行礼拜谒。以其前相国的尊威,仍受到宰相的待遇,前呼后拥的,颇为隆重,如从前身居高位,深居简出一样。卢子登上大殿,向佛祖下拜,忽然觉得一阵昏醉,好久都没有站立起来。耳中听老和尚唱着问道:“施主为何这么久不起来?”忽然一惊,从梦中醒来。这时,卢子发现自己仍穿着一件白布衫,服饰均无变化。身前身后的官吏们,一个也不见了。他不由一阵迷惑惊惶,慢慢走出门来。此刻,只见仆人牵着毛驴拿着帽子站在门口,他对卢子抱怨地说:“人和驴都已经饿了,你为何这么久也不出来?”卢子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仆人说道:“已经快到中午了!”卢子茫然地叹了口气,说道:“人世间的荣辱兴衰,高低贵贱,也应当顺其自然呵!”从此以后,卢子不再追求功名利禄,周游天下,寻仙访道,与尘世绝缘了。

  故事五:蒲松龄《续黄粱》

  福建有一位姓曾的举人,考中进士时,与二三位同科考取的进士到京城郊区游逛。偶然听别人说,在佛寺里住了一位算命的先生,便一块去请算命先生给算一卦。进了屋子,行礼坐下。算命先生见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顺便奉承了他几句。曾某摇着扇子微笑,问算命先生:“我有没有身穿蟒袍、腰系玉带的福分啊?”算命先生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做二十年太平宰相。”曾某听了,很高兴,神气更足。这时,外边下起小雨,于是就和同游的人在和尚的住房里避雨。屋里有一位年老的和尚,眼睛深深地凹下去,高高的鼻梁,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神情淡淡地不主动见礼,几个人略一打招呼,便一起坐在床榻上,说起话来。都以宰相称呼曾某,向他表示庆贺。这时,曾某心高气盛,指着一位同游者说:“曾某当了宰相时,推荐张年丈做南京的巡抚;家中的中表亲戚,可以作参将、游击;家中的老仆人,也要作个小千总或者小把总,我的心愿也就满足了。”在坐的人都大笑起来。

  一会儿,门外的雨下得更大。曾某感到很疲倦,就在床上躺下。忽然间,见到两位皇宫的使者送来皇帝的亲笔诏书,召曾太师入宫商讨国事。曾某很得意,很快地跟随来使朝见皇帝。皇帝把座位向前挪了挪,用温和的话语与他谈了很久;并说,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要听从他的任免、提升,不必向皇上奏准;赐给他蟒袍、玉带和名贵的马匹。曾某披戴整齐,跪下向皇帝叩头谢恩,下朝而去。回到家里,发现不是以前那些旧房舍,而是雕梁画栋,极为壮丽,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但是,捻着胡须一呼唤,家中的仆人,就前呼后应的,如同雷鸣。过了一会,就有公卿大臣给他献上山珍海味,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人,接二连三地出入他的门。六部尚书来了,他鞋子还没穿好,就迎上去;侍郎们来了,他便只作个揖,陪着说几句话;比这更低一级的官员来,只是点一点头罢了。山西的巡抚,赠给他乐女十人,都是秀美的女子。其中特别俊美的袅袅和仙仙,尤其得到他的宠爱。每当他在家休息的时候,就整天沉溺于歌舞声色中。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在未发迹时,曾经受到本县士绅王子良的周济,今天自己置身青云之上,那王子良还在仕途上很不得志,为什么不拉他一把呢?第二天早起,就给皇帝写了一道奏疏,荐举王作谏议大夫。得到皇帝的许可,就立刻把王子良提升到朝中。又想到,郭太仆曾经对自己有小怨隙,马上把吕给谏和侍御陈昌等叫来,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他们。过了一天,弹劾郭太仆的奏章,纷纷投到皇帝面前,得到皇帝的圣旨,把郭撤职赶出朝中。曾某报恩报怨,办得分明,颇快心意。

  有一次,他偶尔来到京郊的大道上,一个喝醉酒的人,冲撞了他的仪仗队,就命下人把他捆起来,交给京官,立刻被打死在木棍之下。那些与他接近的近邻和田地相连的富人家,也都畏惧他的权势,把自己的好房子与肥沃的土地献给他。自这以后,他家的财富可与一个国王相比。不久,袅袅和仙仙先后死去了,他日夜思念她们。忽然想起,往年见他的东邻有一个少女特别美丽,每每想把她买来作妾,只因当时家势财力单薄,未能如愿,今天,可以满足自己的意愿了。于是派去几个干练的奴仆,硬把钱财送到她的家中。一会儿,用藤轿把她抬来一看,女子出落得比以前看见时更加美丽。自己回忆平生,各种意愿都达到了。

  又过了一年,曾某常听到朝中有人在背后窃窃议论他,但他认为这只不过是像朝廷门口那些摆样子的仪仗马而已。他仍然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心上。谁知竟有一位龙图阁大学士包公,大胆上疏,弹劾曾某。奏疏中说:“臣认为曾某,原是一个饮酒赌博的无赖,市井里的小人。只不过偶然一句话的投合,而得到圣上的眷顾。父亲穿上了紫色朝服,儿子也穿上了红色的朝服。皇上的恩宠,已经达到极点。曾某不恩献出自己的躯体,不思肝胆涂地以报皇上之万一;反而在朝中任意而为,擅自作威作福。他可以处死的罪,像头发那样难以数清;朝廷中的重要官职,被曾某据为奇货,衡量官位的轻重,为收价的高低。因而朝中的公卿将士,都奔走在他的门下,估计官职买卖的价钱,寻找机会偷空钻营,简直如同商贩。仰仗他的鼻息,望尘而拜的人物,无法计算。即使有杰出之士与贤能的良臣,不肯依附于他,对他阿谀奉承,轻的就被他放置在情闲无实权的位置,重的就被他削职为民。更有甚者,只要不偏袒他的,动辄就触犯了他这指鹿为马的权奸;只要片言触犯了他,便被流放到豺狼出没的荒远之地。朝中有志之士为之心寒,朝廷因而孤立。又有那平民百姓的膏血,任意被他们蚕食;良家的女子,依势强娶。凶恶的气焰,受害百姓的冤愤,暗无天日。只要他家的奴仆一到,太守、县令都要看颜色行事;他的书信一到,连按察司、都察院也要为之徇情枉法。甚至连他那些奴才的儿子,或者稍有瓜葛的亲戚,出门则乘坐驿站的公车,气势浩大。地方上所供给的东西稍为迟缓,在马上的鞭子立刻就会抽打你。残害人民,奴役地方官府,他随从所到之处,田野中的青草都为之一光。而曾某现在却正是声势煊赫,炙手可热,依仗朝廷对他的宠信,毫无悔改。每当皇帝召见他到宫阙之中,他就乘机进陷别人;曾某刚从官府退回,他家中后花园中已响起歌声。好声色,玩狗马,白天黑夜荒淫无度,国计民生,他从来不去考虑。世界上难道有这样的宰相吗?内外惊恐,人情汹动,若不马上把他诛除,势必要酿成曹操与王莽那样的夺权之祸。臣日夜忧虑,不敢安居,我冒杀头之罪,列举曾某的罪状,上报圣上得知。俯伏请求割断奸佞之头,没收他贪污的财产。上可以挽回上天的震怒,下可以大快人心,顺通民情。如果臣言是虚假捏造,请以刀、锯、鼎、镬处置臣子”。

  曾某听到消息后,吓得胆颤魂飞,如同饮下一杯凉冰的水,浑身上下凉透了。幸而圣上优待宽容,扣下此疏不作处理。但是,继之各科各道、三司六部的公卿大臣,不断上奏章弹劾;就连往日那些拜倒在他门下的,称他为干爸爸的,也翻了脸向他攻击。圣上下令抄没他家中的财产,充军到云南。他的儿子在山西平阳任太守,也已经派遣公差去把他提到京师审问。曾某刚刚听到圣旨,惊恐万分,接着就有几十名武士,带着剑拿着枪,径到曾某的内房,扒掉他的官服,摘下他的帽子,把他同他妻子一块捆绑起来。一会儿,看到许多差役,从他家中向外搬运财物,金银钱钞有数百万,珍珠翡翠、玛瑙宝玉有数百斛。幄幕、帐帘、床榻之属,有数千件;至于小儿的襁褓,女人的鞋子,掉得满台阶都是。曾某一一看得很清楚,感到心酸伤目。不一会,一个人拖着曾的美妾出来,她披头散发娇声啼喊,美丽的面容六神无主。曾某在一边,悲伤的心如同火烧,含着愤怒而不敢说。不一会,楼阁仓库,全被查封。差役立即呵叱曾某出去,监管他的人就用绳子套着他的脖颈,把他拉出去。

  曾某同他妻子忍声含泪地上路。要求能有一匹老马拉的破车代步,差役也不答应。走了十里,曾某妻子脚小无力,快要跌倒,曾某用手搀扶着她走。又走了十里,自己也疲惫不堪。突然见前边有一座高山,直插云霄,自己发愁无法攀登过去,时时挽扶着妻子相对哭泣。而监管的人面目狰狞地过来催促,不容许他们稍微停歇。又看到太阳西斜,晚间无处可以投宿,不得已,就弯着腰,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快到半山腰时,妻子实在无力了,坐在路旁哭泣。曾某也坐下来稍微休息,任凭监迭的差役叱骂。

  忽然间听到多人一齐叫喊,有一群强盗各自拿着锋利的刀枪,跳着跑着追过来。监送的差役大惊而逃。曾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说:“我孤身被贬谪边疆,行李中也无值钱的东西。”哀求他们宽恕。这些强盗个个瞪大了眼精,忿怒地说:“我们这群人是被害的冤枉百姓,只要你这贼的头,别的什么也不要!”曾某愤怒叱责说:“我虽然有罪,可我仍然是朝廷的命官,你们这群乱贼,怎敢胡为!”群贼也怒极,挥动巨大的斧头,就朝曾某的脖颈砍去,只听得自己的头落地有声。惊魂未定,立刻见到两个小鬼,把他的双手捆起来,赶着他走。大约走了几个时辰,到了一个大的都市。不多时,看到一座宫殿,大殿之上坐着一位相貌很丑陋的阎王,靠在一个长长的几案上,在决断鬼魂的祸福。曾某急忙向前,匍匐跪在地上,请求阎王饶恕。阎王翻看着卷宗,才看了几行,就勃然大怒说:“这是犯了欺君误国的罪,应当放到油锅里炸!”殿下无数的鬼在应和着,声如雷霆。马上有一个巨鬼,把曾某抓起,摔到台阶之下。见有一只大油锅,约有七尺多高,四周围烧着火炭,油锅的腿都烧红了。曾某浑身发抖,哀哀啼哭,逃窜又无去路。巨鬼用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握着他的脚脖,把他扔到油锅中。觉得孤零零的身子随油花上下翻滚,皮与肉都焦糊,疼痛彻心钻骨;沸着的油灌到口里,把他的肺腑都烹熟了。心想快死算了,而想遍了法子也不能马上死去。约一顿饭的时间,巨鬼才用大铁叉把曾某从油锅里取出来,又让他跪到大堂下。阎王又查检了簿籍,生气地说:“生时依仗权势,欺凌别人,应当上刀山之狱。”鬼又把他揪去,见到一座山,不很大,而峻峰峭拔,锋利的刀刃纵横交错、像密密的竹笋。已经有几个人的肚肠挂在上边,呼喊号叫的声音,惨忍难听。巨鬼督促曾某上去,曾大哭着向后退缩。臣鬼用毒锥刺他的头,曾某忍痛乞求可怜。臣鬼大怒,抓起曾某,向空中掷去。曾某觉得自己身在云霄间,昏昏然地向下掉,锋利的刀交刺在他的胸膛上,痛苦之情难以言状。过了一会,由于他的身体太重,向下压去,被刺入的刀口渐渐大了,忽然他从刀上脱落下来,四肢蜷曲着。巨鬼又撵着他去见阎王。阎王让计算一下他生平卖官鬻爵、贪脏枉法所霸占的田产,所得的金银财宝有多少。立刻有一个胡须卷曲的人数着筹码,屈着指头算计说:“三百二十一万。”阎王说:“他既然能搜括来,就让他都喝下去。”不多会,把金钱取来堆集到台阶上,像小山丘。慢慢地放到铁锅里,用烈火熔化。巨鬼让几个小鬼,更替着用勺子灌到他的口中,流到面颊上皮肤都臭裂;灌到喉咙,五脏六腑像

  开锅一样。曾某活着时,恨自己搜括得太少,眼下又以此物太多为患。半天才灌尽。阎王下令,把曾某押解到甘肃甘州托生个女的。走了几步,见到架子上有一铁梁,粗有好几尺,上边穿着一个火轮,大也不知有几百里,发出五彩般的火焰,光亮照耀到云霄间。巨鬼鞭挞着曾某上去蹬火轮子。他刚一闭眼,就跃登上去,火轮随着他的脚转动,似觉身子向下倾坠,遍身冰凉。

  他睁开眼一看,自身已变成婴儿,还是个女的。看看生他的父母,都穿着破烂的棉衣。土房中,放着破瓢和讨饭的棍子。知道自己已变成了讨饭人的女儿。从此,每天跟随讨饭人沿街乞讨,肚子里常常饿得直叫,不得一饱。穿着破烂的衣服,被风吹得刺骨疼。十四岁那年,被卖给一个姓顾的秀才当小妾,衣食才算自给。而家中的大老婆很凶狠,每天不是用鞭子抽就是用板子打,还用烧红的烙铁烙乳房。幸好丈夫还可怜她,稍稍有些安慰。墙东邻有个很不正经的恶少年,忽然越过墙来,逼着与她私通。心想,自己前所行的罪孽,已受到鬼的惩罚,哪里能再犯呢!于是大声呼救。丈夫与大老婆都起来,恶少年才逃去。过了不久,秀才刚到她的房间中睡觉,在枕上喋喋地诉说自己的冤苦。忽然一声巨响,房门大开,有两个贼持刀闯进来,竟然砍掉秀才的头,抢光衣物就走了。她团团地爬在被子底下,大气不敢出。等到贼去了,才哭喊着跑到大老婆的房中。大老婆大惊,哭着与她一块去验看秀才的尸体。怀疑是她招引奸夫杀死自己的丈夫。因而写状告到州官刺史。刺史严加拷问,以酷刑毒打,使她招认定案,依照法律,判凌迟处死,把她绑着到行刑的地方。她胸中冤枉之气堵塞,大跳着喊冤屈,觉得比十八层地狱还黑暗。

  正在悲痛呼号的时候,听得同游的朋友说:“老兄你作恶梦了吗?”曾某忽然醒悟过来。见到老和尚还盘着腿坐在那里。同游的人都问他:“天晚了,肚子都饿了,为什么睡了这么久?”曾某这才面色惨淡地坐起来。老和尚微笑着说:“占卦说你作宰相,是否灵验?”曾某越发惊异,行礼向老和尚请教。老和尚说:“要修自己的德行,要行仁道,就是在火坑中,也能生长出青莲花来。我这个山野中的和尚,哪里能参透其中的玄妙!”曾某满腹胜气地来了,垂头丧气地回去,追求升官享受荣华富贵的想法,由此慢慢地淡薄了。后来,他隐遁到深山之中,不知所终。

  异史氏说:降福给行善的人,降祸给淫恶的人,这是上天不变的道理。听闻做了宰相而高兴万分的,一定不是因为知道这个职位须得鞠躬尽瘁的缘故。在梦中,宫室妻妾无所不有。然而梦固然是虚妄的,妄想自然也不是真的。他(曾某)幻梦中的恶行,在幻梦中鬼神给于曾的恶报。人们还没有理解人生是短暂的时候,象这样飞黄腾达的梦想是在所不免的,因此应把这则故事当作为《邯郸记》的 续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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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六:凌濛初《田舍翁时时经理 牧童儿夜夜尊荣》

  词云:斋扰扰劳生,待足何时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龟缩。

  得意浓时休进步,须防世事多翻覆。枉教人、白了少年头,空碌碌。

  此词乃是宋朝诗僧晦庵所作《满江红》前阕,说人生富贵荣华,常防翻覆,不足凭恃。劳生扰扰,巴前算后,每怀不足之心,空白了头没用处,不如随缘过日的好。

  只看宋时嘉祐年间,有一个宣议郎万延之,乃是钱塘南新人,曾中乙科出仕。性素刚直,做了两三处地方州县官,不能屈曲,中年拂衣而归。徙居余杭,见水乡陂泽,可以耕种作田的,因为低洼,有水即没,其价甚贱,万氏费不多些本钱,买了无数。也是人家该兴,连年亢旱,是处低田大熟,岁收米万石有余。万宣议喜欢,每对人道:“吾以万为姓,今岁收万石,也够了我了。”自此营建第宅,置买田园,扳结婚姻。有人来献勤作媒,第三个公子说合驸马都尉王晋卿家孙女为室,约费用二万缗钱,才结得这头亲事。儿子因是附马孙婿,得补三班借职。一时富贵熏人,诈民无算。

  他家有一个瓦盆,是希世的宝物。乃是初选官时,在都下为铜禁甚严,将十个钱市上买这瓦盆来盥洗。其时天气凝寒,注汤沃面过了,将残汤倾去。还有倾不了的,多少留些在盆内。过了一夜,凝结成冰,看来竟是桃花一枝。人来见了,多以为奇,说与宣议。宣议看见道:“冰结拢来,原是花的。偶像桃花,不是奇事。”不以为意。明日又复剩些残水在内,过了一会看时,另结一枝开头牡丹,花朵丰满,枝叶繁茂,人工做不来的。报知宣议来看道:“今日又换了一样,难道也是偶然?”宣议方才有些惊异道:“这也奇了,且待我再试一试。”亲自把瓦盆拭净,另洒些水在里头。次日再看,一发结得奇异了,乃是一带寒林,水村竹屋,断鸿翘鹭,远近烟峦,宛如图画。宣议大骇,晓得是件奇宝,唤将银匠来,把白金镶了外层,将锦绮做了包袱十袭珍藏。但遇凝寒之日,先期约客,张筵置酒,赏那盆中之景。是一番另结一样,再没一次相同的。虽是名家画手,见了远愧不及,前后色样甚多,不能悉纪。只有一遭最奇异的,乃是上皇登极,恩典下颁,致仕官皆得迁授一级,宣义郎加迁宣德郎。敕下之日,正遇着他的生辰,亲戚朋友来贺喜的,满坐堂中。是日天气大寒,酒席中放下此盆,洒水在内,须臾凝结成象,却是一块山石上坐着一个老人,左边一龟,右边一鹤,俨然是一幅“寿星图”。满堂饮酒的无不喜欢赞叹。内中有知今识古的士人议论道:“此是瓦器,无非凡火烧成,不是甚么天地精华五行间气结就的。有此异样,理不可晓,诚然是件罕物。”又有小人辈胁肩谄笑,掇臀捧屁,称道:“分明万寿无疆之兆,不是天下大福人,也不能够有此异宝。”当下尽欢而散。

  此时万氏又富又贵,又与皇亲国戚联姻,豪华无比,势焰非常。尽道是用不尽的金银,享不完的福禄了。谁知过眼云烟,容易消歇。宣德郎万延之死后,第三儿子补三班的也死了。驸马家里见女婿既死,来接他郡主回去,说道万家家资多是都尉府中带来的,伙着二三十男妇,内外一抢,席卷而去。万家两个大儿子只好眼睁睁看他使势行凶,不敢相争,内财一空。所有低洼田千顷,每遭大水淹没,反要赔粮,巴不得推与人了倒干净,凭人占去。家事尽消,两子寄食亲友,流落而终。此宝盆被驸马家取去,后来归了蔡京太师。

  识者道:“此盆结冰成花,应着万氏之富,犹如冰花一般,原非坚久之象,乃是不祥之兆。”然也是事后猜度。当他盛时,那个肯是这样想,敢是这样说?直待后边看来,真个是如同一番春梦。所以古人寓言,做着《邯郸梦记》、《樱桃梦记》,尽是说那富贵繁荣,直同梦境。却是一个人做得一个梦了却一生,不如庄子所说那牧童做梦,日里是本相,夜里做王公,如此一世,更为奇特。听小子敷衍来着:人世原同一梦,梦中何异醒中?若果夜间富贵,只算半世贫穷。

  话说春秋时鲁国曹州有座南华山,是宋国商丘小蒙城庄子休流寓来此,隐居著书得道成仙之处。后人称庄子为南华老仙,所著书就名为《南华经》,皆因此起。彼时山畔有一田舍翁,姓莫名广,专以耕种为业。家有肥田数十亩,耕牛数头,工作农夫数人。茆檐草屋,衣食丰足,算做山边一个土财主。他并无子嗣,与庄家老姥夫妻两个早夜算计思量,无非只是耕田锄地、养牛牧猪之事。有几句诗单道田舍翁的行径:田舍老翁性夷逸,僻向小山结幽室。生意不满百亩田,力耕水耨艰为食。春晚喧喧布谷鸣,春云霭霭檐溜滴。呼童载犁躬负锄,手牵黄犊头戴笠。一耕不自已,再耕还自力,三耕且插苗,看看秀而硕。夏耘勤勤秋复来,禾黍如云堪刈緌。担箩负囊纷敛归,仓盈囤满居无隙。教妻囊酒赛田神,烹羊宰豚享亲戚。击鼓冬冬乐未央,忽看玉兔东方白。

  那个莫翁勤心苦底,牛畜渐多。庄农不足,要寻一个童儿专管牧养。其时本庄有一个小厮儿,祖家姓言,因是父母双亡,寄养在人家,就叫名寄儿。生来愚蠢,不识一字,也没本事做别件生理,只好出力做工度活。一日在山边拔草,忽见一个双丫髻的道人走过,把他来端相了一回,道:“好个童儿!尽有道骨。可惜痴性颇重,苦障未除。肯跟我出家么?”寄儿道:“跟了你,怎受得清淡过?”道人道:“不跟我,怎受得烦恼过?也罢,我有个法儿,教你夜夜快活,你可要学么?”寄儿道:“夜里快活,也是好的,怎不要学?师傅可指教我。”道人道:“你识字么?”寄儿道:“一字也不识。”道人道:“不识也罢。我有一句真言,只有五个字。既不识字,口传心授,也容易记得。”遂叫他将耳朵来:“说与你听,你牢记着!”是那五个字?乃是“婆珊婆演底”。道人道:“临睡时,将此句念上百遍,管你有好处。”寄儿谨记在心。道人道:“你只依着我,后会有期。”捻着渔鼓简板,口唱道情,飘然而去。是夜寄儿果依其言,整整念了一百遍,然后睡下。才睡得着,就入梦境。正是:人生劳扰多辛苦,已逊山间枕石眠。况是梦中游乐地,何妨一觉睡千年。

  看官牢记话头,这回书,一段说梦,一段说真,不要认错了。却说寄儿睡去,梦见身为儒生,粗知文义,正在街上斯文气象,摇来摆去。忽然见个人来说道:“华胥国王黄榜招贤,何不去求取功名,图个出身?”寄儿听见,急取官名寄华,恍恍惚惚,不知涂抹了些甚么东西,叫做万言长策,将去献与国王。国王发与那掌文衡的看阅。寄华使用了些马蹄金作为贽礼,掌文衡的大悦,说这个文字乃惊天动地之才,古今罕有,加上批点,呈与国王。国王授为著作郎,主天下文章之事。旗帜鼓乐,高头骏马,送入衙门到任。寄华此时身子如在云里雾里,好不风骚!正是:

  电光石火梦中身,白马红缨衫色新。我贵我荣君莫羡,做官何必读书人?

  寄华跳得下马,一个虚跌,惊将醒来。擦擦眼,看一看,仍睡在草铺里面,叫道:“呸,呸!作他娘的怪!我一字不识的,却梦见献甚么策,得做了官,管甚么天下文章。你道是真梦么?且看他怎生应验?”嗤嗤的还定着性想那光景。只见平日往来的邻里沙三走将来叫寄儿道:“寄哥,前村莫老官家寻人牧牛,你何不投与他家了?省得短趁,闲了一日,便待嚼本。”寄儿道:“投在他家,可知好哩。只是没人引我去。”沙三道:“我昨日已与他家说过你了。今日我与你同去,只要写下文券就成了。”寄儿道:“多谢美情指点则个。”

  两个说说话话,一同投到莫家来。莫翁问其来意,沙三把寄儿勤谨过人,愿投门下牧养说了一遍。莫翁看寄儿模样老实,气力粗夯,也自欢喜,情愿雇请,叫他写下文券。寄儿道:“我须不识字,写不得。”沙三道:“我写了,你画个押罢。”沙三曾在村学中读过两年书,尽写得几个字,便写了一张“情愿受雇,专管牧畜”的文书。虽有几个不成的字儿,意会得去也便是了。后来年月之下要画个押字,沙三画了,寄儿拿了一管笔,不知左画是右画是,自想了,暗笑道:“不知昨夜怎的献了万言长策来!”捻着笔千斤来重,沙三把定了手,才画得一个十字。莫翁当下当了一季工食,着他在山边草房中住宿,专管牧养。

  寄儿领了钥匙,与沙三同到草房中。寄儿谢了沙三些常例媒钱。是夜就在草房中宿歇,依着道人念过五字真言百遍,倒翻身便睡。看官,你道从来只有说书的续上前因,那有做梦的接着前事?而今煞是古怪,寄儿一觉睡去,仍旧是昨夜言寄华的身分,顶冠束带,新到著作郎衙门升堂理事。只见跄跄跻跻,一群儒生将着文卷,多来请教。寄华一一批答,好的歹的,圈的抹的,发将下去,纷纷争看。众人也有服的,也有不服的,喧哗闹嚷起来。寄华发出规条,吩咐多要遵绳束,如不伏者,定加鞭笞。众儒方弭耳拱听,不敢放肆,俱各从容雅步,逡巡而退。是日,同衙门官摆着公会筵席,特贺到任。美酒嘉肴,珍羞百味,歌的歌,舞的舞,大家尽欢。直吃到斗转参横,才得席散,回转衙门里来。

  那边就寝,这边方醒,想着明明白白记得的,不觉失笑道:“好怪么!那里说起?又接着昨日的梦,身做高官,管着一班士子,看甚么文字。我晓得文字中吃的不中吃的?落得吃了些酒席,倒是快活起来。”抖抖衣服,看见褴褛,叹道:“昨夜的袍带,多在那里去了?”将破布袄穿着停当,走下得床来。只见一个庄家老苍头,奉着主人莫翁之命,特来交盘牛畜与他。一群牛共有七八只,寄儿逐只看相,用手去牵他鼻子。那些牛不曾认得寄儿,是个面生的,有几只驯扰不动,有几只奔突起来。老苍头将一条皮鞭付与寄儿。寄儿赶去,将那奔突的牛两三鞭打去。那些牛不敢违拗,顺顺被寄儿牵来一处拴着,寄儿慢慢喂放。老苍头道:“你新到我主翁家来,我们该请你吃三杯。昨日已约下沙三哥了,这早晚他敢就来。”说未毕,沙三提了一壶酒、一个篮,篮里一碗肉、一碗芋头、一碟豆走将来。老苍头道:“正等沙三哥来商量吃三杯,你早已办下了。我补你分罢。”寄儿道:“其么道理要你们破钞?我又没得回答处,我也出个分在内罢了。”老苍头道:“甚么大事值得这个商量?我们尽个意思儿罢。”三人席地而坐,吃将起来。寄儿想道:“我昨夜梦里的筵席,好不齐整。今却受用得这些东西,岂不天地悬绝?”却是怕人笑他,也不敢把梦中事告诉与人。正是:对人说梦,说听皆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寄儿酒量原浅,不十分吃得,多饮了一杯,有些醺意。两人别去,寄儿就在草地上一眠,身子又到华胥国中去。国王传下令旨,访得著作郎能统率多士,绳束严整,特赐锦衣冠带一袭,黄盖一顶,导从鼓吹一部。出入鸣驺,前呼后拥,好不兴头。忽见四下火起,忽然惊觉,身子在地上眠着,东方大明,日轮红焰焰钻将出来了。起来吃些点心,就骑着牛,四下里放草。那日色在身上晒得热不过,走来莫翁面前告诉。莫翁道:“我这里原有蓑笠一副,是牧养的人一向穿的;又有短笛一管,也是牧童的本等,今拿出来交付与你。你好好去看养,若瘦了牛畜,要与你说话的。”牧童道:“再与我一把伞遮遮身便好;若只是笠儿,只遮得头,身子须晒不过。”莫翁道:“那里有得伞?池内有的是大荷叶,你日日摘将来遮身不得?”寄儿唯唯,受了蓑笠、短笛,果在池内摘张大荷叶擎着,骑牛前去。牛背上自想道:“我在华胥国里是个贵人,今要一把日照也不能够了,却叫我擎着荷叶遮身。”猛然想道:“这就是梦里的黄盖了,蓑与笠就是锦袍官帽了。”横了笛,吹了两声,笑道:“这可不是一部鼓吹么?我而今想来,只是睡的快活。”有诗为证: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衰笠卧月明。自此之后,但是睡去,就在华胥国去受用富贵,醒来只在山坡去处做牧童。无日不如此,无梦不如此。不必逐日逐夜,件件细述,但只拣有些光景的,才把来做话头。

  一日梦中,国王有个公主要招赘附马,有人启奏:“著作郎言寄华才貌出众,文彩过人,允称此选。”国王准奏,就着传旨:“钦取著作郎为驸马都尉,尚范阳公主。”迎入驸马府中成亲,灯烛辉煌,仪文璀璨,好不富贵!有《贺新郎》词为证:瑞气笼清晓。卷珠帘、次第笙歌,一时齐奏,无限神仙离蓬岛。凤驾鸾车初到,见拥个、仙娥窈窕。玉珮叮当风缥缈,望娇姿一似垂杨袅。天上有,世间少。那范阳公主生得面长耳大,曼声善啸,规行矩步,颇会周旋。寄华身为王婿,日夕公主之前对案而食,比前受用更加贵盛。

  明日睡醒,主人莫翁来唤,因为家中有一匹拽磨的牝驴儿,一并交与他牵去喂养。寄儿牵了,暗笑道:“我夜间配了公主,怎生煊赫!却今日来弄这个买卖,伴这个众生。”跨在背上,打点也似骑牛的骑了到山边去。谁知骑上了背,那驴儿只是团团而走,并不前进,盖因是平日拽的磨盘走惯了。寄儿没奈何,只得跳下来,打着两鞭,牵着前走。从此又添了牲口,恐怕走失,饮食无暇。只得备着干粮,随着四处放牧。莫翁又时时来稽查,不敢怠慢一些儿。辛苦一日,只图得晚间好睡。

  是夜又梦见在驸马府里,正同着公主欢乐,有邻邦玄菟、乐浪二国前来相犯。华胥国王传旨,命驸马都尉言寄华讨议退兵之策。言寄华聚着旧日著作衙门一干文士到来,也不讲求如何备御,也不商量如何格斗,只高谈“正心诚意,强邻必然自服”。诸生中也有情愿对敌的,多退着不用。只有两生献策:他一个到玄菟,一个到乐浪,舍身往质,以图讲和。言寄华大喜,重发金帛,遣两生前往。两生屈己听命,饱其所欲,果然那两国不来。言寄华夸张功绩,奏上国王。国王大悦,叙录军功,封言寄华为黑甜乡侯,加以九锡,身居百僚之上,富贵已极。有诗为证:当时魏绛主和戎,岂是全将金币供?厥后宋人偏得意,一班道学自雍容。言寄华受了封侯锡命,绿韨衮冕,鸾辂乘马,彤弓卢矢,左建朱钺,右建金戚,手执圭瓚,道路辉煌。自朝归第,有一个书生叩马上言,道:“日中必昃,月满必亏。明公功名到此,已无可加。急流勇退,此其时矣。直待福过灾生,只恐悔之无及!”言寄华此时志得意满,那里听他?笑道:“我命中生得好,自然富贵逼人,有福消受,何须过虑,只管目前享用够了。寒酸见识,晓得什么?”

  大笑坠车,吃了一惊,醒将起来。点一点牛数,只叫得苦,内中不见了二只。山前山后,到处寻访踪迹。原来一只被虎咬伤,死在坡前;一只在河中吃水,浪涌将来,没在河里。寄儿看见,急得乱跳道:“梦中什么两国来侵,谁知倒了我两头牲口!”急去报与莫翁。莫翁听见大怒道:“此乃你的典守,人多说你只是贪睡,眼见得坑了我头口!”取过匾担来要打。寄儿负极,辨道:“虎来时,牛尚不敢敌,况我敢与他争夺救得转来的?那水中是牛常住之所,浪浪涌来,一时不测,也不是我力挡得住的。”莫翁虽见他辨得有理,却是做家心重的人,那里舍得两头牛死?怒不息,定要打匾担十下。寄儿哀告讨饶,才饶得一下,打到九下住了手。寄儿泪汪汪的走到草房中,摸摸臀上痛处道:“甚么九锡九锡,到打了九下屁股!”想道:“梦中书生劝我歇手,难道教我不要看牛不成?从来说梦是反的,梦福得祸,梦笑得哭。我自念了此咒,夜夜做富贵的梦,所以日里到吃亏。我如今不念他了,看待怎的!”

  谁知这样作怪,此咒不念,恐怖就来。是夜梦境,范阳公主疽发于背,偃蹇不起,寄华尽心调治未痊。国中二三新进小臣,逆料公主必危,寄华势焰将败,摭拾前过,纠弹一本,说他御敌无策、冒滥居功、欺群误国许多事件。国王览奏大怒,将言寄华削去封爵,不许他重登著作堂,锁去大窖边听罪,公主另选良才别降。令旨已下,随有两个力士,将锒铛锁了言寄华到那大粪窖边墩着。寄华看那粪秽狼藉,臭不堪闻,叹道:“我只道到底富贵,岂知有此恶境乎?书生之言,今日验矣!”不觉号啕恸哭起来。

  这边噙泪而醒,啐了两声道:“作你娘的怪,这番做这样的恶梦!”看视牲口,那边驴子蹇卧地下,打也打不起来。 看他背项之间, 乃是绳损处烂了老大一片。寄儿慌了道:“前番倒失了两头牛,打得苦恼;今这众生又病害起来,万一死了,又是我的罪过。”忙去打些水来,替他浇洗腐肉,再去拔些新鲜好草来喂他。拿着锲刀,望山前地上下手斫时,有一科草甚韧,刀斫不断。寄儿性起,连根一拔,拔出泥来。泥松之处,露出石板,哪草根还缠缠绕绕绊在石板缝内。寄儿将锲刀撬将开来,板底下是个周围石砌就的大窖,里头多是金银。寄儿看见,慌了手脚,擦擦眼道:“难道白日里又做梦么?”定睛一看,草木树石,天光云影,眼前历历可数。料道非梦,便把锲刀草昶一撩道:“还干那营生么?”

  取起五十两一大锭在手,权把石板盖上,仍将泥草遮覆,竟望莫翁家里来见莫翁。未敢竟说出来,先对莫翁道:“寄儿蒙公公相托,一向看牛不差。近来时运不济,前日失了两头牛,今蹇驴又生病,寄儿看管不来。今有大银一锭,纳与公公,凭公公除了原发工银,余者给还寄儿为度日之用,放了寄儿,另着人放牧罢。”莫翁看见是锭大银,吃惊道:“我田家人苦积勤趱了一世,只有些零星碎银,自不见这样大锭,你却从何处得来?莫非你合着外人做那不公不法的歹事?你快说个明白,若说得来历不明,我须把你送出官府,究问下落。”寄儿道:“好教公公得知,这东西多哩。我只拿得他一件来看样。”莫翁骇道:“在那里?”寄儿道:“在山边一个所在,我因斫草掘着的,今石板盖着哩。”

  莫翁情知是藏物,急叫他不要声张,悄悄问寄儿,到那所在来。寄儿指与莫翁,揭开石板来看,果是一窖金银,不计其数。莫翁喜得打跌,拊着寄儿背道:“我的儿,偌多金银东西,我与你两人一生受用不尽!今番不要看牛了,只在我庄上吃些安乐茶饭,掌管帐目。这些牛只,另自雇人看管罢。”两人商量,把个草昶来里外用乱草补塞,中间藏着窖中物事。莫翁前走,寄儿驼了后随,运到家中放好,仍旧又用前法去取。不则一遭,把石窖来运空了。莫翁到家,欢喜无量,另叫一个苍头去收拾牛只,是夜就留寄儿在家中宿歇。寄儿的床铺,多换齐整了。寄儿想道:“昨夜梦中吃苦,谁想粪窖正应着发财,今日反得好处。果然,梦是反的,我要那梦中富贵则甚?那五字真言,不要念他了。”

  其夜睡去,梦见国王将言寄华家产抄没,发在养济院中度日。只见前日的扣马书生高歌将来道:“落叶辞柯,人生几何!六战国而漫流人血,三神山而杳隔鲸波。任夸百斛明珠,虚延遐算;若有一卮芳酒,且共高歌。”寄儿闻歌,认得此人,邀住他道:“前日承先生之教,不能依从。今日至于此地,先生有何高见,可以救我?”那书生不慌不忙,说出四句来道:“颠颠倒倒,何时局了?遇着漆园,还汝分晓。”说罢,书生飘然而去。寄华扯住不放,被他袍袖一摔,闪得一跌,即时惊醒,张目道:“还好,还好。一发没出息,弄到养济院里去了。”

  须臾,莫翁走出堂中。原来莫翁因得了金银,晚间对老姥说道:“此皆寄儿的造化掘着的,功不可忘。我与你没有儿女,家事无传。今平空地得来许多金银,虽道好没取得他的。不如认义他做个儿子,把家事付与他,做了一家一计,等他养老了我们,这也是我们知恩报恩处。”老姥道:“说得有理。我们眼前没个传家的人,别处平白地寻将来,要承当家事,我们也气不干。今这个寄儿,他见有着许多金银付在我家,就认义他做了儿子,传我家事,也还是他多似我们的,不叫得过分。”商量已定,莫翁就走出来,把这意思说与寄儿。寄儿道:“这个折杀小人,怎么敢当?”莫翁道:“若不如此,这些东西,我也何名享受你的?我们两老口议了一夜,主意已定,不可推辞。”寄儿没得说,当下纳头拜了四拜,又进去把老姥也拜了。自此改名为莫继,在莫家庄上做了干儿子。本是驴前厮养,今为舍内螟蛉。何缘分外亲热?只看黄金满。

  却是此番之后,晚间睡去,就做那险恶之梦。不是被火烧水没,便是被盗劫官刑。初时心里道:“梦里虽不妙,日里落得好处,不像前番做快活梦时,日里受辛苦。”以为得意。后来到得夜夜如此,每每惊魇不醒,才有些慌张。认旧念取那五字真言,却不甚灵了。你道何故?只因财利迷心,身家念重,时时防贼发火起,自然梦魂颠倒,怎如得做牧童时无忧无虑,饱食安眠,夜夜梦里消遥,享那王公之乐?莫继要寻前番梦境,再不能够,心里鹘突,如醉如痴,生出病来。

  莫翁见他如此,要寻个医人治他。只见门前有一个双丫髻的道人走将来,口称善治人间恍惚之症。莫翁接到厅上,教莫继出来相见。原来正是昔日传与真言的那个道人,见了莫继道:“你的梦还未醒么?”莫继道:“师父,你前者教我真言,我不曾忘了。只是前日念了,夜夜受用。后来因夜里好处多,应着日里歹处,一程儿不敢念,便再没快活的梦了。而今就念煞也无用了,不知何故。”道人道:“我这五字真言,乃是主夜神咒。《华严经》云:‘善财童子参善知识,至阎浮提摩竭提国迦毗罗城,见主夜神名曰婆珊婆演底。神言我得菩萨破一切生痴暗法,光明解脱。’所以持念百遍,能生欢喜之梦。前见汝苦恼不过,故使汝梦中快活。汝今日间要享富贵,晚间宜享恐怖,此乃一定之理。人世有好必有歉,有荣华必有销歇,汝前日梦中岂不见过了么?”莫继言下大悟,倒身下拜道:“师父,弟子而今晓得世上没有十全的事,要那富贵无干,总来与我前日封侯拜将一般,不如跟的师父出家去罢!”道人道:“吾乃南华老仙漆园中高足弟子。老仙道汝有道骨,特遣我来度汝的。汝既见了境头,宜早早回首。”莫继遂是长是短述与莫翁、莫姥。两人见是真仙来度他,不好相留;况他身子去了,遗下了无数金银,两人尽好受用,有何不可?只得听他自行。莫继随也披头发,挽做两丫髻,跟着道人云游去了。后来不知所终,想必成仙了道去了。看官不信,只看《南华真经》有此一段因果。话本说彻,权作散场。总因一片婆心,日向痴人说梦。此中打破关头,棒喝何须拈弄?


  这六个故事,非常有意思。现在如此多大权在握的人落马,一忧一喜皆心火,这几个故事在如今仍具有普遍的深刻的寓意。

  小可将这六个故事的类型概括为六个功能项:(1)愿景(2)受挫(3)拯救(4)实现(5)落难(6)觉醒。首先这些故事的主人公都有美好的愿景,有人想娶妻,有人想当官,普遍都有一个美好的追求;其次,这些人愿景很美好,但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实现,受挫;接着,就出现了一个拯救他们的人物,要么和尚,要么是道士,通过一个手段,让他悟道;随后,主人公在梦里实现了所有愿景------荣华富贵,乃至颐指气使,报恩报仇,为非作歹等;紧跟着,由于不检点,或被人弹劾,或者忤逆上司,被罢官或者遭受刑罚;最后,这些人从梦中回到现实,领悟了一些道理,要么求仙学道去了,要么明白了人生的大道理,开始淡薄名利。


  大家觉得如此概括故事类型合适么?欢迎大家踊跃发言,提出宝贵的意见。对于发言优秀的,小可将刘守华教授编写的那本《民间文学教程》还有其他几本古典书籍,做为奖品,春节后邮寄给他(她)。
  顺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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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没人回答,找到了一篇文章:《人生如梦—亚欧“黄粱梦”型故事之比较》,参见丁乃通著,陈建宪、黄永林译《中西叙事文学比较研究》,第74页,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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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 顾希佳:《中国古代民间故事长编》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
顾希佳:《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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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辛巴达 于 2015-1-4 10:35 发表
参见 顾希佳:《中国古代民间故事长编》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
顾希佳:《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
多谢,我找到了一本吴光正教授的《中国古代小说的原型与母题》。

[ 本帖最后由 补桐书屋 于 2015-1-4 10: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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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题、类型、原型、功能是不同的概念,其理论出发点和阐释边界都不一样,所以建议最好注意别将它们混为一谈。应当加以甄别。母题概念参见户晓辉《返回爱与自由的生活世界》;类型概念参见刘魁立 等《民间叙事的生命树》;功能概念参见普罗普《民间故事类型学》;原型概念参见诺斯洛普·弗莱《批评的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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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辛巴达 于 2015-1-4 21:29 发表
母题、类型、原型、功能是不同的概念,其理论出发点和阐释边界都不一样,所以建议最好注意别将它们混为一谈。应当加以甄别。母题概念参见户晓辉《返回爱与自由的生活世界》;类型概念参见刘魁立 等《民间叙事的生命树 ...
非常感谢,就是要用普罗普的故事形态学来分析这些类似的故事,但对于功能项概括,一直迟疑不决,有多个人的概括方法,迟迟不能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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