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建筑的超常穿越性与现实困境 ——我看窑洞民居文化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5-07-21 22:03:45 / 个人分类:民俗新潮

 

生态建筑的超常穿越性与现实困境

——我看窑洞民居文化

 

张志春

 

最近省民协来电话说中国民协要开个窑洞文化的研讨会。希望我在大会上发个言。答应吧,我的研究一直在窑洞之外;拒绝吧,做为民俗界的一项活动应该支持。于是想想,我个人和窑洞还是有过交集的。1971年冬天,我还在高中读书的时候,学校组织到山区拉练。我在唐太宗昭陵背后一个叫高尧村的窑洞里住了一个月左右;1976年春天,作为农民在山区植树造林的时候,在瓦苗山西王庄的窑洞里又居住了一个月时间。从此以后,在出差或采风,无论是在榆林城区,在靖边杨家城,米脂姜氏城堡之侧,在乾县……,若碰到窑洞,总感到亲切,尽可能地进去看一看,和主人聊一聊。基于这样的接触,虽未展开研究,但也可以说对于窑洞有一些感觉,一点印象,说出来或许能成为窑洞文化探索的引玉之砖。

首先追本溯源,应该说,窑洞是人类最先创造的居住形式,是居住文明的最早源头。衣食住作为生存基本需求的三大要素,在鸿濛之初,就伴随着直立起来的先民,彼此开始了进化与升华的文化进程。不少文献透露出这一历史信息。如《周易·系辞》:“上古穴居而野处。”《礼记礼运》:“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墨子·辞过》:“古之民未知为宫室时,就陵阜而导居,穴而处。”等等。事实上,不少考古遗址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北方的北京山顶洞人的穴居还是新石器时代广东广西、江西等地的洞穴遗址,都充分说明了窑洞并非是我们一般印象中的北方民居的标志,而是其实它是南北方先民们最早普及性的居住形式,是先民们居住文明的最早的源头。

   我们可以猜测,它是先民受原初借以安身的山洞、崖缝、树洞的启发,同时观察求索各种穴居动物的居住样式,模拟其形制而创造出来的。从正视图来看,它的圆形顶与方形底的理想组合,是先民们在千万年的建筑技术的探索提升中,在居住实践的体验选择中,逐步完善起来的。或许在诸多窑洞的形式创造中,只有符合这一稳定结构的形态才不致塌陷,才能够保存下来。适者生存的法则似乎可以描述窑洞样态最后趋行统一化与标准化。而以黄土为窑便于挖掘改造也是其重要的先决条件。

随着逐水而居,先民们渐渐走下山来;随着打井技术的成熟,先民们开始摆脱逐水而居的拘束,可以自主地选择居住地点;随着市场交易模式的创制,人们可以选择自己熟悉的生产经营方式,多样的生活需求可以在产口交换中获得满足。而山区、高原、平原等生活环境的多样化,便滋生出逐渐多样化的建筑模式。不只是黄土高原上丘陵、断崖深沟中有崖窑,就是有了更多的选择自由的时候,居住在山脚下、平原上的人们仍然保留着窑洞的记忆,眷恋着窑洞的形式,有了土坯、砖头、石块箍造的窑洞。除了洗崖凿洞式的建筑窑洞,人们还会在平原上挖掘地窑,即先在平地上掘出下沉式天井,一方缓坡漫道,另三方挖掘窑洞。构筑一个地下的四合院式的窑洞居所。窑洞从山区、半山区走向平原,在不同的环境下窑洞建筑的多样化适应与创造。与土木结构的瓦房、草棚、石片房等平起平坐,成为历时悠久的中华建筑交响乐中的辉煌乐章。

其次,在民居建筑史上,窑洞是其它民居建筑形式的母体。而在这里,窑洞及其衍生模式仍是历代居住的形式之一。窑洞建造技术仍在历史的演进中不断提升。我们在陕西这一方土地的古老遗存中,仍可看出窑洞建筑的覆盖式影响。距今6000多年,半坡姜寨人半穴居的圆形、方形屋的形制,是先民们为了逐水而居,更好的生存,生产与生活获取更大的方便与自由,以新的建筑材料,以窑洞形式为础型创造出来的。后世颇为普及的土木建筑形式,明显是从窑洞模式孕育而来的。而宝鸡北首岭、华县元君庙、渭南史家、邠县下孟村等,仍是未脱窑洞印痕的圆形半地穴式或全地上式的小房子。更不用说陶窑了。仰韶文化晚期以宝鸡北首岭遗存为代表。近50座大小房屋,仍是圆角方形或长方形两种半地穴式的样儿。一直延续到尧舜时代的陶寺,一直到西周都颇为普及。如《诗·大雅·緜》中所述的“陶复陶穴”便是这种居住模式。可见,在后世诸多的建筑序列中,都有着窑洞穴居、半穴居、平房到楼房的脱胎演变过程。窑洞不只是有特色的一种,而且是孕育其它建筑形式的母体。

再次,窑洞民居,作为一种优秀的生态型建筑,以其不可思议的超越性,陪伴我们的祖先从百万年的远古走到触目可见的今天。它是人与自然环境争与合的有意味的形式。它不只是贯穿人类建筑居住史的见证者与叙述者,更是居住建筑史诗中的精彩篇章。它不只是作为曾有的建筑形式,满足我们的文人情怀,以寄托发思古之悠情,而是以高迈超越的意态,贯穿人类生存的整体境界,引导着我们走向未来。

它是前现代的建筑,更是现代的建筑,又是后现代的建筑。它涵盖人类居住历程的全程,仍有着不可替代的先进性与优质性。居然以原生态的情状超越回避了现代建筑的弊端,令人不可思议而又大喜过望。它看似半封闭,却有着透气保持空气新鲜的优长:每平米以千万计的现代楼房倘几日不门窗通风,便污浊不堪,而造价低廉的窑洞却永葆空气清新;它土体透气,自动吸湿放湿,能自主调节温度使之成为最适宜人类诗意居住的恰当气候,冬暖夏凉是人们最通俗最本质的表述;而在现代的楼房建构中要达到这样的生理感受,需要多少数理技术,耗费多少热能,耗能之后的遗弃物又会怎样地污染我们的生存环境;它耐久防火,现代的楼房或以50年、70年为使用周期,而我曾居住过的高尧村的窑洞据房东说最少200多年了……,而这一切,倘若统筹计算,将是怎样无可奈何的生存成本。而这些,在窑洞那里,则是与生俱来,天造地设,天人合一的哲学意念在这里具体展示为“地人合一”。现代建筑不易解决或者成本甚高的防震功能,在它那里,似乎也是在蓝图初萌之时就随之萌生。它那拱楦式结构足以抵御那地动山摇的灾难。立体的山坡断崖沟坎的居住环境,成为依山登高望远,开阔胸襟的理想居所。

第四,受现代居住文化的冲击,处于濒危状态的窑洞民居文化又拷问着当代人的智慧与担当。2007年夏,在陕北靖边杨家城,我走进一家五孔窑洞的院子,只有一位老人守望着家园。他村子大多如他,儿女打工外出并繁衍地城里,老伴去城里看孙子去了。近年更有有关政府部门的开展三告别工程,将窑洞视为落后的象征而弃窑建房;且不说历史感相对肤浅的年轻人逃离窑洞,就是我周围不少对窑洞赞叹不已的学者,当问及能否再回到当年祖居的崖窑或地窑时,也大都叹着气说回不去了。勿庸讳言,具有诸多优长的窑洞民居仍有着自身的短板,这是一个时代的难题,呼唤着凤凰再生的答案。

纠结之处在于,倘若短平快地将现代建筑技术用于改造窑洞,那么相应地会抵消它先天性的优势:如水泥粉刷磁片衬砌似可防止窑壁硝根,但似乎影响透气性;土质窑脑年久裂缝,有崩踏的危险,怎么办?防止洪涝水淹灾害?如何排潮?特别平原地区的地窑?更为简单也更为重要的是卫生间系统的设置及后续处理问题……

    在我看来,这些问题的应对,不应只是人文学者的介入,似乎应有建筑学、力学、统计学、物理学、化学等理工科学者的介入。对于窑洞选址中民间经验讲究立土的土质结构,认为立土易建窑,而卧土易倒塌。这种研究就不只是定性研究,或者只停滞在感性与经验的层面,而应就其土壤的团粒结构或者更复杂的土质结构予以定性与定量研究。比如,当为了安全而以现代材料以水泥粉刷,为了美观以磁片衬砌,是否对窑洞透气有实质性影响,这不只应有居住者的感性体验,更应有相应学科介入性数据实验报告。还有,很早就有窑洞抗震的说法和一般的文字记载,这应从建筑学力学、地震灾害学等层面进行模拟性的实验,展示以不同承受力度冲撞的数据记录与比对研究。应有社会资料的田野调查,真正展示为统计学上的文献与成果。而不只是呼吁的口号,应注意依靠与借鉴多学科这方面研究的成果。须知批判的武器不能替代武器的批判。

窑洞居住文化的价值无论怎样形容都不会过分。但如何传承却是横在我们面前需要破解的伟大难题。显然仅仅旅游要落的建构只可点状布局而不能面上开花。我们若要劝说更多的年轻人和不年轻者不要逃离窑洞,我们若要建议相关政府放弃毁弃窑洞的政策,甚至还能吸引更多的城里人乐意住进窑洞里去,那我们就要拿出可以操作的指导实践的数理报告,使得与现代民居建筑相对的那些窑洞的短板得以补足。否则,当我们还在以诗意栖居的意态唱着窑洞民居歌谣的时候,而大地上的窑洞我们面前将象多米诺骨牌一样垮塌下去。甚至只远远地看到风扫荡过去一样的垮塌,连连垮塌的声音也听不到。

                 

2015.7.6初稿

2015.7.18发表于西安唐安宾馆中国窑洞文化研讨会

 


TAG: 建筑 生态 窑洞

秦岭醴泉──张志春个人空间 引用 删除 张志春   /   2015-07-22 11:55:12
说得好,真是这样,谈窑洞者似乎都是他者。作为至今仍居留在窑洞中的主人怎么说,缺少田野作业。这是一个拷问当代人智慧的严肃问题。
一笑堂 引用 删除 宁锐   /   2015-07-22 08:00:06
而大地上的窑洞我们面前将象多米诺骨牌一样垮塌下去。甚至只远远地看到风扫荡过去一样的垮塌,连连垮塌的声音也听不到。--不光是垮塌,好多都被群众添埋了。专家们愿意去住吗?子女愿意去住吗?现在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窑洞的这种优势已不吸引人了!重点保护可以。社会绝对不会回到窑洞时代去了!专家们可不敢瞎胡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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