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文人多自谦,戒浮燥,胸怀平常之心,甘为边缘人。粗茶淡饭,布衣裘褐,倒可以冷眼洞察社会,静观人生百态,写出多少能够传世的作品来。——录自随笔《边缘人》(1998)

《亚鲁王》(五言体)序言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7-03-04 08:42:32 / 个人分类:民间文学

《亚鲁王》(五言体)序言

刘锡诚

    流传于贵州省麻山一带的苗族史诗《亚鲁王》,是21世纪开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中于20094月首次被发现的。20103月,麻山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经过层层申报,于2011610日获得国务院批准,列入了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国家的层面上得到保护。嗣后,在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专家们的指导下,经过三年的调查、记录、整理、翻译工作,由作家兼民间文艺学者余未人先生执行主编的《亚鲁王》(第一部)苗汉双语对照文本和汉语整理文本,于201111月由中华书局出版,2012221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了出版成果发布会。我们所读到的这部苗族史诗《亚鲁王》(第一部),如同芬兰史诗《卡列瓦拉》的编纂模式,是一部由学者根据五位东郎(歌师)的演唱文本综合整理而成的。其内容的主体,是以亚鲁王为首领的古代苗族一个支系所经历的部落征战和部落迁徙,也包括了从人类起源和文化起源(如董冬穹造人、蝴蝶找来谷种、萤火虫带来火、造乐器、造铜鼓)、造地造山、造日造月、公雷涨洪水等神话传说,到开辟疆土、立国创业、迁徙鏖战、发展经济、开辟市场(如以十二生肖建构起来的商贸关系)、姻亲家族(史诗唱诵了亚鲁的十二个儿子及其后代,以及他们的父子连名制)等原始农耕文明的种种业绩和文化符号,以及以亚鲁这个英雄人物为中心的兄弟部落和亚鲁部落的家族谱系。总体看来,应是一部以部落征战和部落迁徙、歌颂部落(民族)英雄为主要内容的民族英雄史诗。在这个座谈会上,我曾以《<亚鲁王>——一部活在口头上的史诗》为题作了发言,称这部叙述亚鲁王国十七代首领亚鲁王在频繁的部落征战和部落迁徙中创世、立国、创业、发展的艰难历程的史诗,不仅以口口相传的形式为苗族的古代史提供了某种亦真亦幻的群体记忆,传递了艰苦卓绝、自强不息的求生存求发展的民族精神,而且以其独具的特色为已有的世界史诗谱系增添了一种特有的样式,故而有理由说,这部目前还在口传的英雄史诗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文化史价值和科学研究价值。此前,搜集、整理和编纂出版的苗族长篇叙事诗不少,学界一般习惯于将其称做苗族古歌,而在国家非遗名录评审会上我把《亚鲁王》定位为英雄史诗,认为它与已知的许多游牧民族的英雄史诗不同,是一部原始农耕文明时代的文化佳构。

中华书局本《亚鲁王》问世后,我们在焦急地等待第二部第三部问世的渴望中,却意外地传来了国家级传承人陈兴华翻译整理的五言体《亚鲁王》脱稿的喜讯。201674日,余未人给我来信说: 

最近我在了解《亚鲁王》国家级传承人陈兴华的事。他比我小两岁,只上过小学一年级,他此前花了四年时间整理了一个三万八千多行的、五言体的《亚鲁王》史诗。中华书局的版本也才一万零八百一十九行。他真是不容易!可能在全国的非遗传承人当中也找不出第二个!现在请唐娜在做编辑。陈兴华说,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传承,现在已有去外地打工的苗人按他的五言本在学唱。但他的做法也有一些争议,因为他不会苗文,所以缺乏苗文记录,如果按字直译,苗语的唱诵是长短句的,并非五言。汉文五言就不一定准确。

陈兴华是个比较开放的东郎,当年他“违背”祖训投拜了三位师父。于是,他的史诗传唱之路就不局限于一个家族,变得丰富、海阔天空。正因为他三投名师,也才能积累起这么包容各家的、丰富的诗行。这是他在学习方式上的独创。

学唱的时候,他不仅用传统的方式下苦功硬记,还摸索着用自己仅上过小学一年级的汉字水准,边学边记边提高,用汉字来记下苗音。用汉字记苗音,也许是再平凡不过的“小儿科”,是许多苗族古歌搜集者在没有创立苗文时走过的路。这种记音的学唱方式,他是跟一位有文化的师父学的,而师父当年的这种做法也是躲躲藏藏的,在正式唱诵的场合不敢拿出来,生怕别人笑话。他们师徒在《亚鲁王》史诗传承的路上用了此法,却是迈出一大步了。

中华书局版本中,陈兴华是主唱的五人之一,他唱得最多。陈兴华的“五言体”在内容上与民间传承的、自由诗体的《亚鲁王》主要情节一致,而它有方便记忆的长处,所以我觉得,也可以作为百花园中的一朵小花传承下去。这个文本的文学质量当然比不上中华本,许多语句太过直白。另外,他在一些句式上,还存在把十个字的一句白话硬断为两句并作为诗行的做法,这不是五言诗的节律。……但作为一个基本上没有受过学校汉文化教育的苗族古稀老人花了四年功夫做成的、改了六七稿的汉语文本,似乎也不宜苛求。您觉得如何?

几个同行曾经对他提出过一个建议,即把五言版本中提到的人名、地名、动植物名等与中华书局版本的《亚鲁王》统一起来,以便阅读和研究。我也赞同。但陈兴华没有同意。他说:“我是根据三位师父传授的内容,按照我的土语来写的,由于苗族的语音很复杂,各方的土音繁多,就以麻山腹地的苗族来讲,至今语言不能交流的依然存在,尤其是人名、地名、动、植物名等,有的连翻译都很困难,就是找个同音字来代替都找不到,为保证意思不变,只好用近音字来代替,这就难免歧义。像这类情况,不能强求一律,只有在我唱诵的基础上,各人再根据各方的土音来进行唱诵就行了,更不能一概而论。”我想,也不必强求吧。从这里,我也感受到了一个传承人的执拗和坚持,一个传承人的个性。有特殊才能者,常常会有特殊个性。

我邀请苗族研究员吴晓东来实地了解一下陈兴华这个五言体文本的诞生过程、真实性等,写篇文章。晓东最近来了一周,做了仔细考察,昨天电话中他说,他与陈兴华面对面聊了两三天,确定五言本的真实性是没问题的,绝对真实,也是为了便于传承而做的。

在上述中华书局本出版座谈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应邀到会的《亚鲁王》唯一国家级传承人陈兴华。他是中华书局本五位演唱者之一。现在他以一己之力,经过四年的不懈努力,根据自己所学、所会、所唱,记录、整理、翻译出了一部三万八千多行的有独特叙事个性和特殊功能指向的汉语五言体《亚鲁王》,实在称得上是非遗传承上的一桩盛事和一颗硕果。所谓独特叙事个性和特殊功能指向,指的是有别于学者为研究而整理的供阅读的文学文本,而是为的便于向更多的徒弟依此学习和传承,再现了史诗各部分唱词与为之服务的丧葬仪式的内在联系,让史诗便捷地再回到民间。

由传承人东郎陈兴华记录整理翻译的这部五言体《亚鲁王》,在专家和编辑们的支持与帮助下成书(为方便读者阅读,重新回到民间,出版物把纸质文字与二维码音频融为一体),就要由重庆出版社付梓了,主编余未人要我写序,我不揣冒昧,写了上面这些文字,表示我对这部汉译五言体史诗问世的祝贺。

刘锡诚

2017225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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