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张润平地域文化研究

序张润平地域文化研究

张志春

2010年夏天，西安热如桑拿天。一直关注扶持民俗界后辈的宁锐先生忽发短信，嘱为甘肃的一个叫张润平的民俗研究者写序。我一听乐了，这个张润平，不就是在中国民俗学网站博客上常和我交流的那位未曾谋面的朋友么？果然。润平君随即发来了这部关于他的民俗文化书稿，后来又订正再发一回。试想天地间这么多人，一个人终其一生又能认识几人？就是认识的有共同话语的又能有几人？而我与润平君，虽未谋面却有着共同的话题且有着博客文字的交流，以文会友，这不只是远古的佳话，更是现实中的一种缘分么？

初读张润平，让我产生了一个联想。

想当年,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一位立志到号称世界艺术之都巴黎去学习音乐的青年，当他从大都市旅游到了甘肃青海一带，听到了一个叫做五朵梅的大嫂唱了一曲花儿的时候，便如同李太白在庐山瀑布面前错愕不已，惊叹不已，这不就是天籁之音吗？这不就是世间最美丽的音乐吗？眼前有珍奇，何必寻天边？遂改志终生留守在花儿的故乡，虽奔波、动荡、苦难亦不改其志，以顽韧的精神搜集、整理和创作出了传遍世界的歌曲。这位当年的青年便是后来誉满天下的西部歌王王洛宾。

如果说王洛宾是一个为花儿艺术着迷以一个创作者的形象而扎根于西部的话，那么张润平则是为家乡文化矿藏自豪以一个研究者的意态渗淡经营于乡梓。这一方土地，黄土层厚，文化积淀也厚。张润平也像王洛宾一样震惊于家乡的文化积存与艺术氛围么？我未曾采访，但从这些沉着而凝重的研究成果来看，似乎应有这样一个心理过程。勤于耕作朝于斯暮于斯的农夫自会捧出滋养人的麦粒玉米谷子棉花，以满足温饱之需；而志于道朝于斯暮于斯的张润平君披览笔耕，捧出一部沉甸甸的学术成果，滋养人的精神，满足人们求真求善求美之需。

我感觉到，生于斯长于斯的地缘优势，使得他对于家乡文化艺术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悟。父辈祖辈乃至历代祖先的文化生活传承而来的集体记忆，个人自幼以来的环境熏陶所形成的个人记忆，都滋生着有着易于入其内的亲切的文化氛围和生命体验。这是一个常人易于放弃而难能可贵的艺术创造与文化研究的切入口。

地域文化的系统梳理，恰在于它能以其历代记述文献的精确与定格弥补地域传说的飘忽流动与变异（民间传说就其口承传统来说自有其价值与意义，例如打破专制话语霸权，揭示不同社会群落的多元性表达等，但此处仅就其负面效应而不涉及其全面性）。它将历史在这一地域上曾经发生的事件真切地呈现出来，让我们在这个层面上对于历史的感觉落到实处。这就是扫除瞒和骗的“真”的计较，这就是历史学的启蒙作用。这方面的价值与意义不可低估。陕西的《白水县志》就记载了这么一个典型事件。诗人杜甫当年曾有赴白水的阅历，且有《彭衙行》等诗歌行世。于是当时的社会贤达遂立杜拾遗庙以资纪念。时过境迁，历经战乱，庙貌颓败，民间记忆中的杜拾遗庙就在不知不觉中讹转为杜十姨庙，且塑造出十妇人雕像排列庙宇之中。一直到元代一位新的县令觉得不对，查阅史书知有杜甫行迹，挖掘周围再现纪念碑文，遂重建杜拾遗庙，还历史以真面目。润平君对此是否有自觉意识我不知道，但他笃定从容地从事地域文化的宏观与细部地研究，本身就具备了这样的功能与价值。

而且，这不只是一个入其内的优势，当他着意，以自觉的意识来研究梳理家乡的文化的时候，他实际上就拥有了出乎其外的视野和目光。他埋头地域文化，抬头面向全国甚至更寥廓的时空，他苦读古今中外，在中国民俗学网上写博客，与国内名流交往切磋琢磨，这样他就拥有了富有穿透力的别样的目光，这样他就与当地一般拥有并享受家乡文化者拉开了距离。一般人能沉浸其中，享受其乐趣，如同随同醉翁游山玩水者，而他却是有心人，不断变换自己的角色，既迷醉又清醒。醉而同其乐，醒而述其文。对于乡梓的种种文化现象如花儿等艺术形式，他没有自囿于身居庐山的迷雾之境，而是跳开一步，更上一层，冷静细致，自不满意其含糊其辞混沌朦胧的说法，更不能容忍传播于世间的种种异说，而是在浩如烟海的文史典籍中上穷碧落下黄泉，沙里澄金，铁棒磨针，辨析一条条资料的真伪优劣，搜求一条条线索的来龙去脉，以其甘于寂寞的精神追溯源头，梳理流变，确认界域，标识特征。可以说从此，无论今人后人游览于此则会看到明晰的路径，而不致有迷途之虞。

记得早年初入曲江杏园读书上文艺理论课的时候，老师出示一小诗让我们评析：

春天来了，

人们来赏花，

还有绿的叶子，

可谁知道，

根正忙碌于地下。

我想，润平君的这种矢志不移埋头乡梓文化研究的志趣与精神，正是如根的境界——只知探索与奉献的志趣与精神，而这自会赢得人们的敬重。他所研究的价值与意义，人们在对于地域文化逐步加深的关注中不难感受到。

是为序。

                            2010．12．24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