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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乡土中国[018].第十二章 下山脱贫:武义模式元素之八(一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10-22 11:41:21 / 个人分类:新乡土中国

武义在反贫困中,创造了下山脱贫的扶贫方法。这是一种非“输血”,又非“造血”,而是彻底改变生存环境的“换血”式反贫困战略。这种战略,既协调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又沟通了人与人的关系,使4万多贫困人民真正走向了致富之路,对全球反贫困事业具有借鉴意义。在新农村建设中,下山脱贫也就成了武义模式的一个重要元素

一、山上五百年

 武义县位于浙江中部,南部区群山连绵,高农民饱尝大山的苦头。据统计,武义县海700米以上的高山有101座。人均收入最低的贫困人口基本集中在南部高山深山区 。南部山区原13个贫困乡镇12.4万贫困人口中,有8万人居住在高山、深山和石山区。居住在高山、深山的群众,由于恶劣的自然条件的限制,交通不便,信息不灵,生活十分贫困。对此,早在1993年就有人总结出“七大难”加以概括:一、出门走路难;二、儿童上学难;三、青年婚姻难;四、有病求医难;五、建设六通难;六、改变环境难;七、发展经济难。

然而,“幸福的村庄都是相似的,不幸的村庄各有各的不幸”。一同回首那些曾经经历过苦难煎熬的村庄历史,一同进入那些曾经和现在仍然刺痛着我们心灵的贫困山区生活,“关注贫困,改变贫困”的呼声才会更加富有意义。

1.九龙山:砍砍木头烧烧炭

九龙山村座落在海拔1041米的高山中,这“高山”名叫“龙头眼睛”。“九龙山”因九个山头绕村又绵延如龙而得名。

725日,原扶贫办主任董春法和九龙山村的老书记邓寿明以及新书记田华平一大早就如约乘车到陈弄村与我们会合(笔者和师妹吴桂清已于前一天来到陈弄村考察,并在该村住了一晚),随后我们一同前往九龙山。早上的天气清爽舒适,天空飘起毛毛细雨,真是个适宜爬山的好日子。由于人们已经搬迁下山十年,昔日承载着山里人命运的山路被两边的杂草掩埋了大半,只容一个人穿行。路两边的茅草如刀般锋利,不时磕碰到我们的头、脸、手臂和小腿。特别是穿着七分裤的我更加遭殃,稍不小心小腿就被割出一道道伤痕来。才走不到一半路程,我和师妹就开始气喘吁吁了。然而爬了几十年山路的邓书记一直走在我们前面,丝毫不觉得累。诚然,对于住在高山上几十年的他,这次上山似乎不过是千百次赶回家中的一次而已。一路上,邓书记和董主任向我们描绘九龙山村那个并不遥远的艰苦岁月,一幅幅贫困的画面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笔者面前,邓书记说:

那时候小孩是到俞源去上学,都是要走十里路,七、八岁的小孩就是从这个山路下山去读书,晚上才回来,88年的时候就没有小学了。我们1982年人口最高的时候是230多个人,1982年以前高山和平原的生活相差不大的,1982年以后生活水平就拉大了。尤其是男青年都讨不到老婆,本村女的都外嫁了,都往外走了。年轻的在外面打工找了女朋友,带回来给家里人看看,走到半路,问,还有多远;答,刚刚过半,马上就说我不去了。原来在山上的时候人均收入380元,下山了以后提高到4000多元。以前都是泥土建的房,有些甚至是茅草盖的,现在都是“洋房”。我们这里水源很差,土质也很差,下面都是沙土,都是石块,下雨都是暴雨,我们村只要雨后几天去耕田就没有水了。没水怎么办?下午五点左右下雨的时候,我们就要晚上耕田,我们都趁下大雨的时候就马上去耕,没灯怎么办,我们就把灯笼挂到牛角前,那个就叫做灯笼田。用泥土加固它,才不会漏水。

花了近两个小时,我们终于来到了九龙山村。然而九龙山村早已人去楼空,只有三幢房子零星散落在这个寂静的山谷中(其中一幢是庙宇)。邓书记向我们介绍说,现在只有两户人家住在山上,并不是因为他们没钱搬下去,而是山下盖有房子后,再到山上来发展经济,如种高山四季豆、养牛、养羊、养蜂等。(图66:九龙山旧址)

据统计,1995年,俞源乡原九龙山村有68户189人。山上除了很少的一点靠天吃饭的山垅田,全是岩石和茅柴,开发十分困难。几十年来,政府不仅济粮济款,而且还扶持他们通上了电,但由于地理环境恶劣,村民仍然摆脱不了贫困的局面。几百年来,村民过着“砍砍柴火烧烧饭,砍砍木头烧烧炭”的艰苦生活。(图67:砍砍树木烧烧炭)苞萝、番薯是主食。山民种苞萝、番薯时唱着《种山山歌》苦中作乐:

“种田不如种山场哟――嗬!

种起苞萝当口粮哟――嗬!

种起番薯养猪娘哟――嗬!

种起棉花做衣裳哟――嗬!

种起靛青落富阳哟――嗬!

种起杉树造屋做栋梁哟――嗬!

住在高山上哟――嗬!

风吹荫荫凉哟――嗬!”

该村有一组1995年的统计数字:村民人均收入380元,全村42个光棍汉。8年连一间泥木结构的房屋都没有建,7年没有一户娶过亲,6年没有出生过一个小孩,全村人口10年间下降9%。5年没有一个高中生。对此,村民忧心忡忡:最担心的是就此长期下去,九龙山村会逐步消失,自取灭亡。他们自己有自己的顺口溜,“九龙山,九龙山,十年九年旱,有女不嫁九龙山”。外地人讲:“九龙山山高,路弯弯,全村都是光棍汉,没有钱又没有粮,要想发展难上难”。村里的人讲:“风调雨顺种点粮,干旱年份吃饭难,村里姑娘往外嫁,大龄小伙娶亲难。”九龙山的艰苦生活可见一斑。

2.羊虎坪:老虎出没的地方

羊虎坪村座落在海拔1098米的大山深处。19305月,番号为“红十三军浙西第三纵队”的宣平北营红军在这里揭竿而起,建立革命根据地。羊虎坪村有六位村民参加了红军,其中红军战士祝樟海在村里炼火药时牺牲,成了革命烈士。1937年,粟裕带领红军挺进师在这一带开展武装斗争。红十三军北营进行了英勇的“金公岩战斗”和“下杨战斗”。30年代,羊虎坪村为中国革命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但是恶劣的生存环境让人们看不到任何希望。从1991年开始,经过八年“抗战”,每人投工投资3100元,修了一条6.3公里的机耕路。然而由于山高路曲,路修了又塌,塌了又修,靠修路并没能最终解决“七难”问题。1998年,全村11年没有娶亲,8年没有小孩出生,人均纯收入484元,只有全县农民人均纯收入的三分之一。

(1)打虎还平安

195811月的一天,五只老虎进村闯户拖走两只狗、一头羊。村里很快组织有八个人的打虎队。把其中两只老虎打死,另外三只落荒而逃。董主任给我们描述了那个场景:

两只老虎被打死,一只是被从屁股打死的,它在逃的时候,被火药枪一下子嘣的到屁股上打进去,打死的。另外一只,它还追人,我们去打它,结果那个人爬到树上去了,那只老虎,正好两只前脚放到树上,它好象也想爬上去,爬到树上的人用枪朝下来,往它一打,就把它打死了。那个时候武义正好与永康合并,两只老虎,两个架子做起来,抬到永康开庆功大会,表彰,一个人奖励一件解放军穿的卫生衣,很厚很暖的那种,还有一人一个小红包,是几块钱的。庆功会开完就把老虎抬到街路上,当场就剥掉皮,把虎肉卖掉,卖了那个肉以后,有一个人就提议说老虎肉我们都没吃过,带一点回去吃吃,就一个人就带了一、两斤老虎肉回来吃掉。

从此,打虎的故事一直在羊虎坪的后代中流传开来,它反映了人们战胜困难的勇气和意志,更重要的是显示了羊虎坪村危险的生存环境。

(2)嫁女不嫁羊虎坪

羊虎坪有个祝金田,1943年生,当了十八年的村书记,老婆是俞源人,名叫俞生花,当时俞生花的兄弟姐妹都不同意,而他爸妈为了保持老亲的关系,硬把女儿嫁到了羊虎坪。结婚后,生下了二个孩子,俞生花无论如何不肯把孩子留在羊虎坪,从小就把孩子寄养在俞源外婆家。婚后几年,俞生花很不习惯羊虎坪的生活,总是责怪父母,而邻居也说:“会生女儿,不会嫁女儿,嫁到羊虎坪听老虎;会生女儿,又会嫁女儿,嫁到平原听锣鼓”因此,羊虎坪村许多大龄男青年娶不到老婆,只能当光棍。

(3)名字的寓意

羊虎坪这个村名,后来改成阳铺平(搬迁下山后又改名为阳光村)。每次改名都反映了村民对幸福生活的向往。解放后,羊虎坪人每人分得了一部分山地和水田,有了生命的基根。但是在高兴之余,羊虎坪人觉得羊虎坪这个村名不好听,是羊、虎的坪。于是酝酿着给村子改名。当时,全村除了一户人家是小青瓦房外,其余都是茅草铺。有人起了个谐音名,叫“阳铺平”,其寓意大概是太阳普照着茅草铺。

羊虎坪村子里没有水田,土改时分的每人两分水田远离村子6公里以外。1992年前,国家给村里每年1.25万公斤返销粮。加上自己种的,每年人均约有一百公斤大米,不足部分靠山地里种的玉米和番薯。青黄不接时分,村干部常组织成借粮组,分头借到15公里以外。国家对粮食放开后,只得到市场购买。到1998年底,全村人均收入仅县农民人均纯收入的三分之一。上山的路沿着山坑水,弯来弯去要过18趟水。挑担不能用箩筐,如用箩筐,不少地段你得横着走。

没有水田的村民朝思暮想有一天拥有水田。村民把这种梦想寄托在孩子的名字上。祝勇平父亲兄弟六人的名字分别叫“开田、记田、管田、俊田、五田、六田”。生第五个孩子的时候爷爷死掉了,祝勇平的太公去世了,爷爷就不会取名字了,就把第五个孩子叫五田。

同样,由于地无三尺平,出门要么上坡要么就下坡,他们非常向往平原。祝勇平的父亲希望他的六个孩子往平原跑。就给孩子取名:建平、勇平、岳平、关平、国平、献平。祝建平说:“阳铺平没有一分水田。解放后,虽然每人分有了二分田,但在山下6公里以外,别的不说,单是把收获的粮食挑上山晒干,又挑下山碾米再挑上山,真是累死人了。”这段话充分反映了羊虎坪的“无田”和“不平”的真实情景。

董主任告诉笔者,有一个老书记跟他说,“我们羊虎坪人啊,下山到王宅看到平原人在吃白米饭,我们口水都往下滴啊,又不敢说。山上没有田,只有吃玉米、地瓜、黄豆。” 在这种残酷的自然条件下,羊虎坪村人连能吃上一顿白米饭都是奢侈的梦想。

3.紫溪:敢问路在何方

紫溪村原来居住在海拔900多米的山上,全村46户农家没有一幢砖瓦结构的住房,祖祖辈辈住的是泥土墙、茅草房,山民开门见山,外出爬岭,吃的用的一切生产生活资料都要靠肩挑背驮运送。穷山恶水使姑娘一个个往外嫁,小伙子一个个成了光棍。当时村里流传着这样一段顺口溜:“风调雨顺收点儿粮,干旱年份就遭殃,高山姑娘往外嫁,留着光棍守山乡。” 董主任向我们介绍了紫溪村的艰难困苦的生活:

这个村是46户人家,176个人口,是王宅镇紫溪村,住在大法尖,海拔917米,这是当时搬迁的时候的数,现在户数有所变化,农民住在山上,耕田是在山下,就在陶宅那里,当时下来他们就想得简单,人住山上,田在山下,就比较辛苦,小孩上学、看病也很辛苦、困难,书记就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是跟媳妇吵架,上吊自杀了,还有一个儿子到农田去施农药中毒,因为在山上医疗条件有限,就用毛竹椅子,人躺上去,用毛竹捆起来,请人抬下来,才抬到半路人就死掉了。像书记儿子如果在平原,离医院比较近,有拖拉机,那么这个人就有救,可能就不会死了。他从山上要抬几个小时才到平路上,农民又不懂急救。

紫溪村就是在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艰难度日,许多村民几乎一辈子都在山里生活,连县城都没去过,对山外的世界全然不知,敢问出头之路在何方?

4.张大山:爬不完的山路

天师尖,海拔近千米,是座处于浙中武义、丽水、松阳三县(市)交界的巍峨峰峦。天师尖东侧山丛有个朝日杲杲的山坞,坞里高高矮矮、依山沿坑而又呈圆型地踞立着100多幢农舍,330人生活于此,这个村庄就叫张大山。张大山建村至今有530多年,由于张姓人开始居住这里,周围又多大山,故名张大山。这是个典型的革命老区村。

穷在山上,苦在路上。1998年冬,当地政府和林业站的几个干部来到张大山,感叹于村口四棵两三抱粗的柳杉树的挺拔刚劲,可是村里人说:“做机耕路那年,这四根树有人出价10万元,想买走,可没办法搬运,最后想买的人只好绕着树走几圈,拍拍树杆离开了。”

全村230多亩梯田,多半落于村庄的山下垅里,村民们说:“那是早上吃饱了,走下山路去耕种;中午肚饥了,却要挑着收成的粮食,爬上岭回家的地方!”每年,他们要用双肩从村里挑下山去投售农产品,一担担土特产、粮油、蔬菜,扛去一头头肉猪,还有树木、毛竹等等,同时又从外地购回化肥、农药和其他林林总总的生活必需品。买一台电视机,虽然心里高兴,但也必须背着它一步步爬上山岭搬回家。张大山村的人们有着永远也爬不完的山路等着他们。

还有许多村庄的不幸故事限于篇幅无法呈现于此。贫困是它们共同的命运,怎样摆脱贫困,怎样走出贫困?残酷的自然生存条件提醒我们过去的“输血”式扶贫、“造血”式扶贫等战略都无法发挥自己的作用,只有“换血”式扶贫策略,即让山民搬迁下山,异地开发才是山区农民走向光明的唯一出路。

二、下山三五年

修一条路不如搬一个村。1993年下半年,武义县委、县政府在总结经验教训深入开展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形成了“下山脱贫”的扶贫工作新思路,并于1994年下发了指导性文件——《武义县高山深山农民居住迁移试行办法》,随后又陆续出台了《武义县高山、深山农民下山脱贫办法》和《武义县下山脱贫若干问题处理意见》、《武义县下山脱贫有关问题补充处理意见》等政策。并从建房用地、口粮田安排、户口落实、新村“三通”等方面给予优惠和扶持,鼓励居住在深山高山的农民迁移到公路沿线、乡镇所在地和土地较多的平原村。从此,武义县走上了“下山脱贫”这个彻底拔除穷根的康庄大道。并且在这十三年中,取得了下山脱贫的辉煌成果,使4万多人摆脱贫穷。从1993年到2005年,武义县一共有328个村(47个行政村),14315户,43729人搬迁下山。搬迁下山的人口占全县人口的八分之一;占贫困人口的三分之一;占山区人口的二分之一,占全县总自然村的五分之一。具体情况(见表6):

表6       武义县下山脱贫统计表2005年12月31日)

年份

(年)

下山自

然村数(个)

其中建

制村数(个)

下山脱

贫户数

(户)

下山脱

贫人数

(人)

下山前人

均年收入

(元)

下山后人均年收入(元)

比下山前增长(倍)

1993

19

2

379

1401

200-370

4180

20.9-11.3

1994

25

4

682

2145

200-418

20.9-10.0

1995

35

3

2366

6838

460

9.1

1996

36

6

2460

7109

500

8.4

1997

36

10

2604

7539

550

7.6

TAG: 模式 武义 乡土 元素 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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