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导师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10-02 08:11:45 / 个人分类:日志

     研究生快10年了,和他们相处是快乐的事情,我喜欢和同学们在一块,他让我青春不老,我喜欢和同学们在一起,他让我智慧常在。我喜欢呆在校园内,喜欢教授学生,他让我能够有机会为国家建设、为学科发展培养出更多的人才。

    每年送走学生离开校园,我都要伤感很长时间。记得我毕业离开师大的时候,我不敢当面跟魁立老师告别,上火车后,才跟老师说,我走了,我怕我受不了,也怕老师受不了。电话那头的老师半天才回过神来,声音哽咽地嘱咐我:要注意身体,要经常回来。我静静地听着,什么也说不出。

今天查找一个文件,突然看到我的学生写的一篇《我的导师》,特转进我的博客,以作激励和纪念。

 

我的导师

査斌

(一)

“大家好,我就是林继富。”

讲台上的中年男子个头不高,身材瘦削笔挺,突出的颧骨使得面部线条愈加分明,金丝框眼镜下是一双熠熠闪光的眼睛,乌黑茂密的头发透露出十二分精神。但他的穿着却毫无可供挖掘的亮点,甚至颇有几分奇异——蓝灰色的半新西装衬衫随意摞进宽大的“阿迪”运动裤,足登黑色“耐克”牌平板篮球鞋,虽说半身名牌,但那一对勾勾着实扎眼,而他藤野先生式的开场白更令全场鸦雀无声。

“我的邮箱是lin——zhi——yi——lang——”

顿时,全场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哄笑。他停下正在书写的粉笔,半转过身,一脸莫名其妙,台下笑得更欢。一会儿,他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又继续在黑板上书下“林芝一郎”四字,并完全回过身来,笑眯眯地说道:

“哈,本人绝非小日本。”又是一阵大笑。

接着他娓娓道来,作了一番解释,我们才知道,林芝是他大学毕业后在西藏工作过八年的地方,他说自己也算是半个西藏人了,碰巧又姓林,便自呼“林芝一郎”,以示怀念。众人恍然大悟,先是一阵感叹,接着便安静下来。他又说在西藏呆过八年的人都不是一般人,“涛哥”就是最佳榜样。又是一阵笑。但笑里多了一丝钦佩的意味,讲台上下的距离也渐趋消失。

这是四年前读本科时《民俗学概论》的第一堂课,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先生。轻松幽默,极具亲和力,这是众人对他的第一印象,他的这门课,我们是在笑声和愉悦中修完的。之后忙于复习考研和毕业诸事,便再没机会和林先生见面。

 

(二)

民间流传着很多这样的故事,说一个樵夫上山樵采,偶遇两位白发老人对弈,他便一旁观看,观毕下山,猛然发现斧子的木柄完全腐朽,村庄也面目全非,一问才知人世已历数百年。

084月,我报考文学院民间文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并且侥幸上线进入复试,在复试考场上,我再次见到林先生,算来已有两年。两年对我来说就如那观弈的半盏茶功夫,恍惚之间便大学毕业,可对林先生来说,却仿佛沧海桑田。两年前的满头“青丝”,减少约四分之一,所以干脆理成板寸,两鬓隐隐闪现灰白光亮,倒也显得精神;挺立如故的鼻梁上仍旧架着那副眼镜,但金色镀膜褪尽,镜框泛着星星铜绿;镜片下的一双眼睛依然明晰有力,只是眼白浮现出微微血丝,还是笑眯眯的,可这表情加深了眼角的皱纹。

后来又有幸投在先生门下,这未尝不是缘分所致,但更是一种彼此的选择。这种选择也给了我进一步了解林先生的机会。

课堂上,他总是激情洋溢,谈到某位学界泰斗或者精彩观点,便神采奕奕,眉飞色舞。俄国的民间文艺理论家普洛普是先生最为敬佩的学者之一,他常发出感叹:“哈,普洛普33岁就能写出《故事形态学》这样的旷世之作,啧啧,真了不起!我希望你们在座的诸位也能在33岁时取得大的成就,不,还要年轻些。”《故事形态学》是他给我们开出的第一本书,他多次强调此书对他的影响甚大,希望我们也能认真读读。“要想清楚解释一个事物,最先做的便是仔细描述这个事物”,他经常引用书中的这句话来教导我们对待研究对象要有科学认真的态度,切忌天马行空,发大议论。对于学界的一些不良风气和浮躁氛围,他常常扼腕叹息。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不只是做学问,对待生活亦当如此,这些话将使我一生受益。

有问题去请教先生,他总是很高兴,会像一个数星星的孩子那样,单手托腮,仰头望着天花板,眉头一会儿紧锁,一会儿高高挑起,时时妙语连珠,我们往往能够得到许多精辟的见解和答复,并且末了他会开出一长串书单,令我们目瞪口呆。但偶尔也会把他给“问住”。研一上《故事学》时,我对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理论产生了兴趣,但其艰深晦涩,难以卒读,无奈之下,便在课堂上向林先生“发难”。他思索片刻,作了一番解答,我若有所悟,但他自己却又不满意起来,觉得没讲透彻,于是坦言:“列维-斯特劳斯是一个人见人怕的老头儿,我是搞不太懂他的,嘿嘿,你们去请教一下老师,西方这块他很熟。”随后又列出了几本参考书,建议我们尽自己的力量去探求,如有新的体悟还可与他进行交流。我和其他几位同门都非常感慨。

 

(三)

如果以为先生和我们之间总是嘻嘻哈哈,那就大错特错,只要是跟学问和学习搭上边的事情,他总是一本正经,并且有时显得特别“苛刻”。

他自律甚严,治学刻苦,这一点已为圈内所公认。刘魁立先生是当今民俗学界泰斗,也是林先生的博士生导师,他是这样评价林先生的:“他总感到时间不够,珍惜每一分钟,在图书馆从早坐到晚,天天如是,长年不懈,他写的东西很多,在同学中是最多产的一个。”能得到魁立先生如此评价着实不易。林先生也告诉我们,当年他在做博士后时,住宿的公寓楼对面是一所中学,每天早上他都能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和唧唧喳喳的喧闹声,等到上课铃响起,他也洗漱完毕,端坐于书桌前了,伴随着琅琅书声,沉浸于学术之海。“像个中学生一样学习”,这是他博士后生活的真实写照。简单而质朴的攻读生活使得他身形瘦削,同门师兄弟便戏称其为“魔鬼的身材”,这玩笑话后来竟又传到了刘魁立先生的耳中。现在他自己也身为导师,诸事缠身,无法再像那时一般作息,但仍然保持着“中学生”的精神特质,并且时常怀念学生时代的纯粹,鼓励我们能够静下心来学习,多读一些书。他的生活和学术道路并不是很一帆风顺,对于同样来自农村的我来说,这简单话语中蕴藏的感情和力量深烙于心。

他对于学生的要求也很严厉,这一点,我们深有体会。他提倡文科学生应当多练笔,注重平时的积累和训练,这样写毕业论文时才不至于下笔艰涩。研一上学期,我们才刚进入专业学习不久,一切尚未步入正轨,先生就把自己手头的一个“211工程”项目的子项目分配给了我们,这对于理工类的学生来说可能并不稀奇,但我们这群社科类学生当时可真是“受宠若惊”,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幸而之后有林先生的悉心指导,一个学期下来,师生们都忙的不亦乐乎,尽管辛苦,但收获甚丰,我们既得到了正规的学术训练,又更快地融入了专业的学习。我为了写好项目的论文和报告,寒假在家只待了几天,便又匆忙赶回学校,把定稿发给先生时,我暂时松了口气,可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打电话过来,大致是对我论文的肯定和指出一些需要斟酌之处,我在床上迷迷糊糊听完电话,长长舒了口气。后来论文改了一遍又一遍,其他同窗中有的甚至被多次打回重写,大家叫苦不迭,可当看到修改稿中一些错字之类的细节问题都被林先生圈了出来,便不再说什么,心中只剩感佩。

于林先生来说,学术不是请客吃饭,他可是把学术当革命来作的。

 

(四)

有一则广告词说:男人,不止一面,今天,你该秀哪一面?

相信大多数同学最常见到导师的应该是“老师面”,那么,生活中的导师又是怎样的一面呢?这似乎是一个不太容易解答的谜。去年暑假,我又有了一个机会,得以管窥到这谜底的一角。那是8月份的圣城拉萨,庄严而欢乐的海洋,藏族同胞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载歌载舞,沉醉于绿茵鲜花丛中,虔诚膜拜举头三尺的诸位神灵,只为欢庆这神圣的同一时刻——雪顿节。我跟随先生来到拉萨,对雪顿节进行调查,在这近一个月的时光中,我和林先生同行同食同宿,有时因为条件所限,还挤同一张床,点滴之中,我见到了从前尚未见过的先生的“另一面”。

872100,车到拉萨,经过45个小时的长途颠簸,疲惫加上3600的缺氧环境,林先生很不适应,嘴唇干裂发紫,脸色腊黄,额头冒着虚汗,一阵干呕使得原本虚弱的身体几乎无法支持。所幸他的朋友郑老师把我们送到旅馆,安顿好后,我们倒头便昏昏睡去。第二天早晨9点我才醒过来,而林先生依然躺在床上,我推醒他,他迷迷糊糊地应了声,说没事儿,只是想再躺一会儿,让我和其他几个藏族同学碰碰头,顺便转转。我没太在意,便出门去了,下午3点多,突然接到郑老师电话,说林先生被他送到医院打点滴了。挂掉电话,我们便匆匆忙忙地奔了过去。进到病房,看见林先生正戴着氧气罩输液,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他察觉有人走近病床,便努力抬了抬眼皮,一看是我们,又勉强地笑了笑,接着合上双眼。郑老师告诉我们,昨晚林先生一夜都未睡好,起来吐了好几次,实在受不了了才打电话向他求救,医生说他这是属于比较严重的高原反应,缺氧、高烧、呕吐、昏迷都全了,要是输液后还没好转就只能离开拉萨了。我听后心里特不是滋味,粗心大意的我竟然无知无觉。拉萨的阳光特别猛烈,照在雪白的被子上亮得晃眼,躺在里面的林先生显得十分瘦小。想起平日里见到的他,无论何时何地都精神饱满,神采飞扬,以至于我们经常疑惑:他是从哪里获得如此旺盛的精力?他好像从来都不会觉得疲倦,然而那一刻展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从未见过的柔弱。

晚上九点多,终于输完瓶瓶罐罐里的最后一滴药水,幸运的是先生的症状有所缓解,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摘掉氧气罩,拔掉针头,他便又“活”了过来,和我们开起了玩笑,回想起了遥远但深刻的“林芝八年”,他时常躺在广漠深邃的草丛中,仰望低低的蓝天白云,任思绪自由飘荡;他养了一只神气骄傲的公鸡,每天打鸣;他种了一小片胡萝卜,缨子齐眉高,可最后挖出的萝卜只有拇指大小……94年离藏回武汉,一别就是15年,再次回来,还没看清拉萨城,就直接躺进了医院,唉,谁说不是因缘和合!我们听来,一片欷歔,先生的眼眶微微湿润,外面下起了很大的雹子,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户上,落在雨棚上,融化在水坑里。

休息一晚,次日先生便带领着我们四处调查拍摄,访谈采录,奔波于这神圣的高原之地。后来的二十多天,我们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脚步,脸色黑里泛红,脖子晒得脱皮,先生居然把“耐克牌”球鞋跑开口了,他拿到修鞋铺钉了一圈线,花了五块钱,至今穿在脚上。他说那双鞋本是给儿子买的,儿子穿着不合脚,便拿来自己穿了。他有时跟我说,其实他很想停下来,多休息片刻,多点时间陪家人,陪儿子。一谈到儿子,他的语气异常柔和,满含着歉意和愧疚,他说自己没有尽好父亲的责任,所幸的是,儿子虽然在读高中,但已经很懂事和自立了,而且成绩还很优异,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又洋溢着自豪。此刻,他只是一位父亲。

 

想用一句话来总结我的导师——林继富,但久久无法下笔,现在还不是总结的时刻,我们永远只是不停地行走于路途中,向着更远的下一站。

“我就是林继富。”

是的,他就是林继富。

 


TAG: 导师

普洱绿茶 引用 删除 黄雯   /   2011-09-10 12:17:16
祝林老师教师节快乐!
瑶族小妹的个人空间 引用 删除 瑶族小妹   /   2010-10-11 18:25:04
林老师总是魔鬼身材
就是要好好注意身体!
林老师我回来了!明天上课见!
瑶族小妹的个人空间 引用 删除 瑶族小妹   /   2010-10-11 18:24:27
5
刘治波的个人空间 引用 删除 刘治波   /   2010-10-02 11:41:16
5
小玉的个人空间 引用 删除 小玉   /   2010-10-02 09:22:35
查斌写得真好! ~~~每每与人说起林老师,他们总是敬佩不已,之后便是无限羡慕,常说“我们比他们幸运多了”,我也这么觉得,呵呵……如果某一天有人让我用一句话来评价老师,极缺此种概括能力的我,估计是说不上来的,不过我会回答说“做林老师的学生,很幸福”……
 

评分:0

我来说两句

显示全部

:loveliness: :handshake :victory: :funk: :time: :kiss: :call: :hug: :lol :'( :Q :L ;P :$ :P :o :@ :D :( :)

Open Tool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