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时到外公家玩耍，对我来说，是又喜欢又难受的。难受是因为无法回城看龙灯，武陵多舞龙灯，尤以菜园子马家最为有名，年底腊月开始做龙，竹蔑编织龙骨架，皮纸糊紧如灯笼，仅仅上方一口，可伸手放置油捻子，羊牛猪油掺杂腊烛做成，浸泡皮纸拧成灯绳，重重的腥膻味，浓浓地弥漫开，渐渐地飘散在你身周，诱惑着你去看一眼龙灯的。马家龙灯大年三十出门，长号开路，那是一丈多长的喇叭咧，一口气只能吹出几下声响，不会吹的汉子，脸挣得红红的，连个屁响都没有，号子嗡嗡嗡咙咙咙的响，沉闷如滚动地旱雷，流动似大河涨水潮起时的前奏曲。随后锣鼓引导，流星闯道，十二节龙身子，那如灯笼样的竹蔑纸笼，前后三绳相连的，下方一竹棍持于光身子短裤汉子手上，冬天寒风乱吹，腊月时有飘雪，沿途花子对准他们上身射着，细细碎碎的火星噼噼哗哗地击打着，他们舞动龙节，扭动身子，步子前三后四，左走圈右划弧，随着龙头回顾，忽得伸直身子前行一气，又盘曲着，恢复前三后四的碎步了。走得慢，才能够让花子烟火在自己身上多扫一会儿，不至于精赤的身子太冷咧。喜欢的是，外公能够讲出无穷无尽地故事，从屋后的山坡到前沟边的院落，由南边的偏头山到北边的下马桥石，似乎是这这个朝阳坡周围的人家祖先，都是最了不起的人物，他们创造出武陵几百年无数的辉煌咧。
故事当然从黄河道台讲起，那是一个姓李的武陵人，任黄河总督，管理一段治水杂事。官不大，责任极重，那一年又值黄河发大水，怎么办呢？外公问我们，那一大把胡须，黑黑亮亮地胡须，在手指的捋动下，更加光滑显眼，我们想，外公为什么要蓄这样大胡子，就是为了讲故事时捋一下么？却没有人回答，外公也不是让我们回答的，那是他讲述时的习惯动作咧。县西一乡最为有名的木匠，解放前后走过多少路喝过多少水啊，用武陵人常常说的一句话，那就是他吃得盐比我们很多人吃得饭还多咧。每逢一村必做木工活儿，每做活儿必是半月十天的，那一地古旧传说新奇怪事，无不入耳，耳闻目睹的更是数不胜数的。他从来不讲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只说古事古人。这是不是他能够成为西乡第一木匠的密决呢？几十年的经历，在他的心底装有多少别人想知道的故事，很多外人找他打听一些他可能亲眼看到的人物，可是他从来不说。只讲古传经说奇道俗，从坡前那一片河滩地到前院那根栓马桩，由偏头山修庙的木匠祖师鲁班扯到修道成仙的吕洞宾留恋偏头山的真武大帝，最后又回到李家大院的来历。
黄河发大水，李家大院走出来的道台，武陵的奇人能人文人，他任职于此，做了一件什么事呢？外公每逢讲故事时，总会如此问一声，停顿片刻地时间，是借喝水休憩喘气理顺思路吧？还是专门让听故事的，周围聚拢在一团的听众，思考他的问题呢？
三拜龙王。据说，一拜拜得水浪退，二拜拜得大潮消，三拜拜得河水平，黄河无灾两岸安。很多年以后，我查阅志书史乘，知道了李逢亨（1744——1822），乾隆42年（1777年）选贡。乾隆44年，进朝整理编纂《四库全书》。后任永定河道。1806年，永定河水泛滥，南岸决堤数十丈，情势危急。他亲临灾区，指挥官兵抢险筑堤，控制水患，受到百姓的称赞。1809年，他调任河间府知府，刻意勤政，为民伸冤，深受百姓爱戴。这一年，黄河水暴涨，决堤十余处。他奉旨抗洪，日夜坚守危难险段，组织加固堤防，终于堵住缺口。嘉庆帝闻讯特旨擢升他为永定河道东河总督。之所以查阅这些内容，第一粒种子是不是外公的故事里留下的咧？无数听过他故事的孩子中，会不会还有一位，也在查阅童年时某一段清晰地故事里的片断？会不会有无数在传述着他讲过的故事，比如说，坡南一里多远的那片贡米地，武陵最为有名的几丈方圆山坡，粳米如糯做饭香甜吃后难忘，最终引出徐成楚这位瘿疱坨，以瘿疱坨挑火进贡而免去贡米的故事，再南行几里的偏头山，鲁班修庙忘记家乡的母亲，遭灾遇难后寻找到此，以刨花当被演化到今天木匠不准外人动他刨木剩下薄花，那是为母亲准备的，是木匠的讳忌呢。听故事的不仅仅有我，有李家四合院内的我的老表们，还有远远近近的同龄伙伴们，这些民俗乡风故老相传的东西，浸润滋养着一代代孩子长大成人。
前文提到过李儒懋，为李氏来武陵第九代，坟墓位于外公屋南几十步，以废除外国领事的“领事裁判权”而闻名中外。其侄李汇川，编撰一本《同音字类》，蝇头小楷手写的字典。可惜没有出版，那还是光绪年间，否则会不会是国内第一部咧。可是比杜松寿1945年编撰的《中文同音字典》，早得多，那也是一本按韵排列，以声母为序的字典。徐世荣先生直到1956年，才推出《同音字典》。1985年度获联合国“耐西姆·哈比夫”纪念奖的《常用同音字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983才出版的咧。
外公姓李，为陇西李氏宗派三十二代后人，来武陵后的第十二代，当然，那个姓李的黄河道台与朝阳坡的李家无关。
乡村记忆之一 差点成为演员？
乡村记忆之二 砚盘里的香味
乡村记忆之三 一泡鸡屎
乡村记忆之四 学校大院
乡村记忆之五 一池荷花
乡村记忆之六 火柴盒里的世界
乡村记忆之七 冰棍
乡村记忆之八 榆钱儿
乡村记忆之九 鸟语
乡村记忆之十 小河沟
乡村记忆之11 拾麦穗
乡村记忆之12 守青
乡村记忆之13 晒场
乡村记忆之14 露天电影
乡村记忆之15 队屋屋基下
乡村记忆之16 队屋二楼
乡村记忆之17 折杨柳
乡村记忆之18 捉知了
乡村记忆之19 河堤
乡村记忆之20 梨园
乡村记忆之21 自留地
乡村记忆之22 同桌1
乡村记忆之23 赤脚板
乡村记忆之24 十月初一
乡村记忆之25 茅草棚
乡村记忆之26 同桌2
乡村记忆之27 算盘珠
乡村记忆之28 砍柴禾
乡村记忆之29 古墓葬群
乡村记忆之30 眼泪
乡村记忆之31 毁果园
乡村记忆之32 黄家滩
乡村记忆之33 江西馆
乡村记忆之34 郭家梁子
乡村记忆之35 艾蒿
乡村记忆之36 篦子
乡村记忆之37 棕叶蓑衣桐油伞
乡村记忆之38 大河涨水
乡村记忆之39 小白杨
乡村记忆之40 摇窝儿
乡村记忆之41 接客
乡村记忆之42 泥砖胚
乡村记忆之43 肉片
乡村记忆之44 雪野
乡村记忆之45 腊八粥
乡村记忆之46 过小年
乡村记忆之47 打扬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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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忆之52 大酥小酥
乡村记忆之53 大年三十
乡村记忆之54 正月初一
乡村记忆之55 回娘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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