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经过不同程度的锻炼,就获得不同程度的修养、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捣得愈碎,磨得愈细,香得愈浓烈。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杨绛《百岁感言》

《民俗学•再版序言》

上一篇 / 下一篇  2008-11-01 22:55:06 / 个人分类:序说民俗

民俗·再版序言

陶立璠

 

拙著《民俗学概论1987年出版。当时正是中国民俗学的恢复时期,理论建设被提到急切的日程。文科高等院校陆续开设民俗学课程,急需教材充实课堂教学内容;全国各地各类民俗学讲习班和培训班纷纷举办,需要民俗学的基础理论著作作培训时的参考;更重要的是随着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民众的民俗意识回归,各类民俗事象逐渐恢复并得到发展。此时原来不被重视的民俗文化和民俗学,倍受人们的关注。很快在全国范围内形成“民俗文化热”,人们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在民俗世界探宝淘金,民俗学由过去的“绝学”变为时髦一时的“显学”。拙著《民俗学概论》就是在这一形势下完成它的写作的,完全是一种教学实践的结果,初版印刷三万册,没想到它的发行是那样顺利,几乎没有经过新华书店这一传统的发行渠道,很快就销售一空。这和该书的立论似乎没有多大关系,只是说明一种社会和学科的需求。

二十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推进,国门大开,中国民俗学的国际交流显得频繁起来。国外民俗学者十分关心中国民俗学的发展,特别是东亚国家的学者,如日本、韩国的学者不仅关心中国民俗学的发展,而且将本国民俗学研究的领域延伸到中国,寻找本国民俗文化的源头。大批学者到中国各地进行民俗考察,国家之间的民俗联合考察也在频繁进行。此时,中国学者也开始走出国门和国际民俗学界进行对话,突破封闭,借鉴国外学者的研究方法及成果成为一种时尚。本来民俗学被认为是“一国之学”,它的研究对象应该是本国境内各地区各民族的民俗文化,但在比较民俗学兴起之后,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完全被打破,变成一种不分国界的世界性的学问。

二十世纪80年代是中国民俗学恢复、发展时期,此时民俗的田野考察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理论建设有了长足进展。至于中国民俗学的理论著述。当时出版的只有张紫晨的《中国民俗和民俗学》,乌丙安的《中国民俗学》,拙著《民俗学概论》是相继出版的第三部民俗学著作。国外学者正是通过这些著作,了解中国民俗学者对这门学问的思考。在频繁的学术交流中,日本和韩国的学者对拙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认为除了理论框架的严谨之外,对中国少数民族民俗资料的使用是其最大的特点,于是决定翻译出版。很荣幸,十年之后的1997年日文翻译本《中国民俗学概论》(佐野贤治监译、上野稔弘翻译)和韩国文翻译本《中国民俗学的理解》(金宗植翻译)相继由日本的勉诚社和韩国的集文堂出版,并被用作两国高等院校中国民俗学教学的参考用书。中国民俗学在理论方面能够与世界民俗学交流对话,这对我当然是很大的勉励和鞭策。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二十一世纪。我也在少数民族民间文学和民俗学领域耕耘近30年。自《民俗学概论》出版之后,除了教学和指导研究生之外,我对中国民俗学的兴趣完全转移民俗的田野考察和民俗志编纂方面。从九十年代开始,在没有任何经费支持的情况下,策划编纂《中国民俗大系》丛书,时间一晃就是十年,现在这部31卷本的大型丛书就要由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实现我的美好愿望。记得在《民俗学概论》初版《后记》中,我曾说过这样的话:“我相信,有中国各民族劳动人民千百年来的智慧和创造,有如此丰腴的民俗土壤,中国民俗学理论的丰碑必将会建立起来,那时这本书自然会失去它存在的价值。”应该说拙著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实在没有修订再版的必要。但是多年来许多的朋友和民俗学爱好者,特别是报考民俗学研究生的青年学子不断来信、来电索要拙著,建议再版,出版社也一再要求修订再版。由于教学的压力和民俗大系编纂任务的羁绊,实在无暇顾及他们的好意。直到最近学苑出版社的编辑又一次找上门来,鉴于“民俗大系”的编纂任务已基本完成,这才静下心来,对拙著进行修订。

回顾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四人帮”被粉碎时,中国民俗学的园地还是一片荒芜。钟敬文等老一辈民俗学家为之痛心疾首,奔走呼号。当一支溃散的队伍,带着累累伤痕从四面八方汇集,准备重整民俗学的旗鼓时,当时中国民俗学的状况只能用“惨淡经营”来形容,大家似乎在荒原上行进,眼前一片茫然。但荒原上也会有灿烂的夏季。经过数载的艰苦努力,民俗学队伍逐渐壮大起来,不仅迎来了可贵的黄金季节,而且获得了丰硕的学术成果。今天检阅这些成果时,一代民俗学人无不感到由衷的高兴。中国民俗学在经历严冬之后,学科的发展是令人瞩目的,理论研究不断深入,学术队伍不断壮大,不仅如此,其他社会学科也从不同角度切入民俗学领域,扩大其学术成果。有学者把这种活跃的、发展的中国民俗学称为“新国学”,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中国是一个有着几千年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又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几千年的民俗文化传统,无疑是一座琳琅满目、异彩纷呈的文化宝库,也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对民俗文化的研究应该是国学的组成部分。我们应该看到,尽管中国的民俗学研究,在最近几年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和发达国家的民俗学相比,还是十分落后的。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社会正在进入信息化时代,受现代信息的影响,中国社会正在发生着急剧变化,经济转型,社会变革,使人们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发生巨大的变化,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加速,使传统民俗文化越来越受到巨大的冲击,因此,摆在中国民俗学工作者面前的任务十分艰巨,面临着许多新的课题。记得1991年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中国民俗学面临的新课题》,发表在《中国民间文化》(学林出版社1993)上,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我还是念念不忘那些课题,其中有些理论和实践问题,一直没能得到很好的解决,现在不能不重新提起。
  基础理论对于任何一门学科都是至关重要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基础理论的水平,不仅是一门学科成熟的标志,而且关系着这门学科未来的发展。多年来,中国民俗学基础理论的研究,应该说有了长足的发展,出版了一些较有影响的著作。但远不能适应学科发展的需要。有许多理论问题还有待于进一步的探讨。比如:关于民俗与民俗学的概念问题,至今还在争论之中。民俗学的含义、研究对象和范围究竟是什么?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钟敬文先生就曾提出过“民间文化”的概念,甚至想用这一名词取代“民俗”一词,把民俗学称为“民间文化学”。钟敬文用“民间文化学代替传统民俗学概念的直接理由是:几十年来,世界学界民俗学的范围在不断扩大,以至于将使它包括民间文化全部事象在内了。很明显,这一扩大了的民间文化范围,已和传统的民俗学研究范围,有了很大的区别。它包括了民间工艺、民间艺术、民间科学技术和民间组织等许多方面。早期的英国民俗学家斑尼(C.S.Burne)女士,在其所著《民俗学概论》中说:民俗包括民众的心理方面的事物,与工艺上的技术无关。例如民俗学家所注意的不是犁的形状,而是用犁耕田的仪式;不是渔具的制造,而是渔夫捞鱼时所遵守的禁忌(taboo);不是桥梁屋宇的建筑术,而是建筑时所行的祭献等事。显然,这和我们今天的理解完全不同。就中国文化的整体而言,绝不是单一层次的,它包括了所谓的上层社会文化,中层社会文化和底层社会的文化。上层社会文化,是历代文人及统治阶级所创造和享用的文化;中层社会的文化是城市市民的文化;底层社会文化是广大农民所创造和传承的文化。而所谓民间文化,自然包涵着中层文化下层文化。这是当代民俗学研究层次扩展所造成的必然结果。显然民间文化学比之民俗学在术语概念上,要明确得多。自从1846年英国民俗学家汤姆逊(V.J.Thoms)提出“FOLKLORE”这一学术名称,世界民俗学的发展,已有150多年的历史,不论国外社会学科关于民俗学的归属如何划定(如归于文化人类学、民族学等),中国民俗学发展到现在,已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根据民俗学传统的研究对象和今天的发展,将其称为民间文化学未尝不可。
  此外,还有民俗学与风俗学的问题,也已经有人提出。民俗学传统上被理解为研究民间风俗、习尚的学问。很明显,它的研究局限在中层社会文化和下层社会文化之间,上层社会文化被排斥在外。上层社会的文化,是一个复杂的体系,其中的上位文化,自然不属于民俗学研究的范畴。但上位文化与下位文化之间,并不存在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官方仪礼与民间仪礼之间,从来就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一年中的岁时节日,有关人生仪礼等等,无论上层统治阶级还是一般民众都要依例进行,只不过在内容和形式上有所区别罢了。所以,有人提出用风俗学取代民俗学,认为这样可使研究的范围更扩大一些,研究更自由一些,这也不是没有道理。
  最后,还有“民俗文化学”的概念,也值得讨论。“民俗文化的概念,近几年来,运用得比较广泛,范围所指也比较宽泛。伴随着中国旅游业兴起的民俗文化热潮,方兴未艾。“民俗文化学”概念必然会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
  除了民俗学的概念之外,关于民俗的特征、功能、分类、民俗学与其他社会学科的关系,民俗学方法论的问题,也都显得十分突出。应用民俗学和地域民俗学的研究,越来越受到重视,如《语言民俗学》、《文艺民俗学》、《经济民俗学》等已有专著问世。民俗发展史、民俗资料学的建设至今还是一个空白。中国民俗学发展到现在,应该建立自己完整的体系和理论框架,以指导学科的研究。
  民俗学研究领域的确定,是摆在中国民俗学研究者面前的一个实际问题。它关系着中国民俗学的性质。时至今日,文化人类学派遗留物观点的影响,并没有在中国民俗学研究中完全消除。但时代毕竟在前进,民俗学研究的领域,也在不断开拓,在传统与现实面前,中国民俗学在作着自己的选择。1984年,钟敬文先生在《民俗学入门·序》中说,民俗学在现代社会科学中,它无疑是一种“现在的”学问,而不是“历史的学问。这两者的不同,正像生物学古生物学的不同一样。民俗学的记述和研究,是以国家民族社会生活中活生生的现象为对象的。这标志着中国民俗学已发展到一个新的历史时期。这种研究领域上的转轨,将目光投向活生生的现实生活,意味着民俗学已不是一种陈旧的、僵死的学问,而是一种新鲜的、活泼的学问。并在某种意义上,又一次和世界民俗学取得同步发展。
  民俗学的“现在性”,标志着中国民俗学未来的发展方向。但这并不排斥民俗学对传统民俗事象的研究。中国民俗学的研究,应该关照本国的国情,同时也要关照民俗本身的特征。因为民俗具有传承性,不了解民俗的历史,就无法把握民俗的现实。所以我们在强调民俗的现实性时,对传统的民俗事象同样要给以重视。中国民俗学的研究,需要从文献、传统和现实民俗事象的调查三方面入手,将历史的与现实的民俗研究结合起来,才能取得预期的效果。
  关于描述与研究问题在民俗学研究中是不可回避的问题。所谓描述,是指对具体民俗事象的观察和记录。民俗,是靠语言和行为传承的文化行为模式。用文字作符号,将民间传承的民俗文化现象,源源本本地记录和描述下来,是相当困难的。即便是使用现代化的录音机和摄像机,虽可补充语言描述的不足,但它仍不能脱离语言和文字的帮助。民俗学研究,历来十分强调田野作业,它强调对民俗事象的考查与描述,这是民俗学工作者必须具备的基本功。目前,中国民俗学的“田野作业”水平,和国外民俗学相比(如美国、日本等),虽然做了许多工作,但基础还很差。由于过去对民俗学的认识不足和某些偏见,各级文化部门并没有对中国各民族的民俗作过全面的普查,甚至连地区性的专门普查也很少,所以我们对中国民俗文化的整体,对它的源流和沿革,对各地区、各民族民俗文化的特点,均不甚了了。中国的民俗文化,历来存在着多元格局。作为中国主体民族的汉民族民俗文化,对少数民族民俗文化产生过深刻的影响;而少数民族的民俗文化,在历代中国民俗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中,也同样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春秋战国时代,赵武灵王倡导推行胡服骑射,开各民族民俗文化交流之先河。自此以后,历朝历代的民俗文化,都是在各民族的共同参与中形成和发展的。忽视这一特点,将中国民俗学看作是汉民族民俗学,且主要以研究汉民族民俗为主,是不对的,这也是中国民俗学研究的一大弊端。
  我们这样讲,并不是否定中国民俗学工作者在以往的“田野作业”中所作的工作。诚然,目前所出版的民俗志和民俗学丛书已经不少,在中国民俗学研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今天回过头来再看这些著作,就会觉得,以往在民俗的考查与描述中,仍然存在着不尽人意的地方。其中最突出的是,大多数民俗调查者对具体民俗的记录,还停留在宏观描述的水平上,缺乏对民俗事象的深入细致的描述。也就是说,表层的描述已作了不少,深层的细节描述和心理描述却显得不足。这不仅涉及到民俗学描述的科学性,也涉及到民俗考查、描述的技术和技巧问题。民俗,从来都是一种时空文化,它所包含的层面是极其丰富的,既有物质的因素,也有精神的因素,物质的因素是表层的,精神的因素则是深层的。民俗考查不仅要注意到这两个互相联系的层面,而且要将这种联系精细地描述出来。比如:我们对居住民俗的考查与描述,以往大都集中在民居样式特征的描述上,如蒙古包、傣家竹楼、吊脚楼、四合院等。实际上,民居习俗所包含的范围是很广的,从微观考察与描述的角度它应包括:1、居住地周围的自然环境(土质、气候、水利),各类资源,生产状况(农、林、牧、副渔各业),交通设施等。2、住宅的布局、结构(必要时要绘出平面或立体图),住宅内房间的分配、位置、名称,供何人使用(区别不同身份)。3、火塘和灶的位置,有无特别的意义,有无灶神。4、屋内家神供奉的位置。5、家具的种类、名称、制作、使用。6、住宅的修建(材料、过程)和仪式。7、房屋建筑的类型,不同身份的人家采用不同的类型。8、附属设施(包括畜圈、厕所、仓库等)。以上所列还只是考察要目,具体的考察可能还要细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全面把握某一地区、某一民族民居文化的整体,才能将表层与深层的描述与研究结合起来。描述永远是民俗学研究的基础,没有好的考查与描述,民俗学研究就不能深入下去。中国民俗学发展到现在,必须在“田野作业”中加强微观考查与描述,否则中国民俗学的研究和发展将会受阻。
  方法论问题,在最近十多年的中国民俗学研究中,得到了应有的强调,从而促进了学科的发展。方法论的本质是世界观的问题,也称其为“方法观”。具体到民俗学研究,是研究者如何看待民俗文化的性质,采取什么态度的问题。这个问题,至今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许多人轻视民俗文化,认为民俗文化是庶民的底层文化,是一种“粗俗”的创造,不能登大雅之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的民俗文化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中,有时政府部门还采取社会动员的方法,不加区别地将一部分民俗作为封建迷信加以革除,使许多优秀的民俗文化,得不到应有的保护,更谈不上用心的研究。劳动创造了人类,创造了历史。劳动者在创造社会历史文化的同时,创造了丰富多采的民俗文化。中国文化就其整体而言,包括了“俗文化”和“雅文化”两类,两类文化相比,“俗文化”是养育千百万人的文化,它比之“雅文化”毫不逊色。“俗文化”是“雅文化”的源头和母体。“雅文化”产生于文字发明之后,而在此之前,“俗文化”却早已产生,并在以后的历史发展中,一直绵延不断。一种很有趣的现象,表现在考古学方面。考古学分地质考古、生物考古、文化考古等。在文化考古中,我们对地下发掘的文物,一向视为珍宝。但迄今为止,中国大部分的文化考古资料,是从古代墓葬中得到的。那里的确有不少稀世珍宝,而这些珍宝恰恰是随着古代的丧葬习俗,被埋入地下的。每一种葬式及其随葬器物,都包含着当时功利上的目的和观念中的信仰在内。这使各类葬式和随葬器物,具有了文化史的价值。我们应当感谢古代上层统治阶级的厚葬习俗,它使价值连城的器物能得以保存到今天,并帮助我们去认识昨天。考古的目的,是要认识古代文化发展的历史,认识当时风俗文化(包括上层社会的文化)的本来面貌。换句话说,古代葬俗和随葬器物,原本是当时社会风俗文化的组成部分,它只不过是随着当时的葬俗被转入地下而已。今天,我们站在中国文化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审视民俗文化的发展,对民间文化财富,再也不能采取漠视的态度,而要像对待地下考古文物那样,对目前劳动者创造和享受文化,同样应加以保护。1986626日,全国政协文化组、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现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在人民大会堂联合召开了保护民间文化座谈会,这是响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召开的专家会议的建议精神召开的。联合国专家会议,曾建议世界各国政府,通过议会立法的方式保护民间文化。但时至今日,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关于保护民族文化遗产及建立我国各民族民间文艺、民俗馆的提案》,并未得到落实。而保护民间文化,确实是一个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和世界发达国家对于民间文化的保护相比,我们的这种意识正在觉醒,但存在的差距是很大的。如不认真解决立场、态度和认识问题,任何方法都只是一种很有限的努力。
  方法论,是民俗学研究中的指导思想和原则,但它不能代替民俗学的具体研究方法。民俗学的研究方法可以是多种多样的,如田野作业法、比较研究法、历史地理研究法等。无论哪种研究法,都应有自己的研究流程和技术。比如,民俗学的田野作业,它不只是要求从事民俗学研究的人员必须深入社会实际,而且要求考察者具备一定的调查技术,要讲究田野作业的流程。目前,中国民俗学的田野作业,尚处于一种自发的、盲目的状态之中,许多考察者都缺乏基本的训练。他们仍然习惯于使用传统的社会调查方法,即问题调查法,而忽视田野调查的独特技术和方法。这必然要影响到考察的效率和质量。又如:历史地理研究法,在民俗学研究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特别是在民俗的传承和传播研究中,它可以纵横驰骋。芬兰历史地理学派创造了这种方法,用于民间故事的研究,这就是大家所熟悉的“AT分类法”,它对世界范围内流传的民间故事,作类型的归纳和分析,取得了十分巨大的成功。民俗和民间故事一样,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也形成了一定的类型,是否也可以运用历史地理学派的方法,将其作类型的研究,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如:居住民俗中的“蒙古包型”居住样式,代表了游牧、狩猎民族的文化特征。这种居住样式,在中国北方的鄂伦春、鄂温克、赫哲、蒙古、哈萨克、裕固,西南的藏族中都有传承,其基本建筑样式大同小异。中国境内各民族,对这种建筑样式有“撮罗子”、“蒙古包”、“毡房”、“帐篷”等不同称谓,这也表现出各类“蒙古包”在结构上的差异。蒙古包,也是一种世界范围内传承的民俗文化现象。在亚洲各地,在非洲、美洲、澳洲,凡是存在着游牧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地方和民族中,都可以找到这种居住样式。民俗学的类型研究,目前在中国,还是一个崭新的课题,它需要民俗学研究者去尝试和探讨。民俗的类型研究,不仅可以帮助我们弄清某一民俗事象的原始形态,原始流传地,它的历史演变和发展;而且有助于横向的研究各民族民俗之间的交流和传播。
  都市民俗学是随着西方国家文化人类学的研究,在都市人类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门学问,是民俗学的一个支学。都市民俗,是随着都市的形成发展起来的文化现象。中国是一个具有几千年历史的农业国家,古代都市最初是在农村乡镇社会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以中国都市民俗在很大程度上带有农业社会的特点。从民俗的传承角度来讲,中国都市的市民(即民俗的传承者)大都由农民转化而来,他们在转化为都市市民的过程中,自然将农业民俗带往城市,构成日常生活的基础。自都市形成之后,真正作为都市民俗文化的部分,是小手工业者的民俗和商业市民的民俗,但作为已往都市民俗主体的,却仍然是农业民俗。这就是中国传统都市民俗的特点。中国的都市民俗很早就已形成和发展了,然而从来没有将它作为民俗学研究的对象。在中国古代文献中,关于都市民俗的记载并不少,特别是宋代以后如《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都城纪胜》《宛署杂记》等,清代关于北京都市民俗的记述著作更多。此外,还有许多专门的关于某些都市民俗事象的著作,如清代李斗的《扬州画舫录》、近人张江裁的《天津杨柳青小志》、间园菊农的《燕市货声》、望云居士的《天津皇会考记》等等,都从不同角度记述了都市民俗。这些为我们研究古代都市民俗,提供了很有价值的资料。如果说中国传统的都市民俗,是以农业民俗作为主体的话,今天现代化的都市,就与传统都市大不相同了。在现代化的都市里,原属于农业民族的民俗,越来越少,而代之以高度发展的工业产业和商业民俗。现代都市,一般都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如果说,在传统的都市里农业民俗文化起着主导作用的话,那么在现代化城市里,由于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改变,以及现代化城市在政治、经济上的优势,都市民俗已在民众生活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它不仅改变了原都市文化,而且以一种崭新的面貌参与和影响农村的民俗文化,这已成为一种不可逆转的潮流。中国民俗学,已在强调它的现在性,强调它的研究对象是以国家民族社会生活中活生生的现象为对象的,这就不能忽视都市民俗文化对传统农业社会民俗文化所带来的全面冲击和影响。目前,从民俗发展的态势来看,新的都市民俗文化已在左右着农村文化。如果说,传统的都市民俗文化的源头是农业民俗的话,而今天农村新的民俗文化,已经或正在改变着原来的文化模式,转而从都市民俗文化中吸取新的养料和成份。所以,都市民俗学的兴起,完全不是一种偶然的现象。在民俗学研究中,我们把都市民俗学看作是民俗学的一个支学,而实际上,都市民俗学在未来的民俗学研究中,必将起着主导作用。这种角色的转换,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
  都市民俗的研究,是以现代化都市生活为对象的,而现代化都市生活往往受着现代化生产和市民消费文化的制约,当社会进入高科技时代时,尤其如此。和传统的都市生活相比,现代化都市民俗更显得缺乏相对的稳定性,人们的衣、食、住、行方式,随时都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很难形成一种约定俗成的民俗规范,这的确为都市民俗的研究带来许多困难。比如婚礼习俗,现代都市和传统都市明显不同,与农村社会的婚礼仪式相差更远;饮食民俗,除保持一日三餐饮食结构外,配餐方式已向科学性和营养型过渡;服饰民俗,是现代化都市的窗口,时装领导了整个社会服饰文化的新潮流,追求色彩与款式,已成为时尚;居住民俗,传统的老式住宅,逐渐为现代化的居民小区所取代,单元住宅的居民,越来越感到自己已成为“小国寡民”,“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的时代已经过去,代之而起的是社会之间人与人的新型关系。其他如交通民俗、民间职业组织、信仰习俗、文化娱乐等等,都与传统生活方式有了巨大的差别,商业意识和现代传播媒介(特别是电视、互联网)对都市民俗文化的影响越来越大,它甚至在很短的时期内,改变人们的思想和观念,这就是都市民俗学面对的现实问题。
  现代都市民俗学研究的对象,完全是一个崭新的领域。它需要有新的方法,去适应这一研究。在这一方面,都市民俗学可借用社会学的社区调查方法,完善民俗学的田野作业法。现代化的都市民俗,不是一种孤立的文化现象,它是一种多元的开放文化,外来文化和本土文化杂然而生。在民俗文化的形成播布上,都市民俗具有自己的特点。一种新的风俗文化,总是首先在都市的中心地区形成和流行,然后向城乡结合部扩布,形成都市文化与乡镇文化的纽带。最后经过筛选,播布到村落社会。所以都市民俗学的研究,既要展开对都市中心社区的调查,又要特别注意城乡结合部的民俗调查。因为现代民俗与传统民俗,正是在城乡结合部形成冲突或达成一种新的妥协和融合。比如风靡世界的牛仔服,首先是在市郊区的青年人所注意和接受,慢慢地向广大的农村社会传布、推广。所以城乡结合部,是都市民俗向乡镇、农村传布的桥梁,在都市民俗学研究中始终占有重要的地位。此外,现代都市民俗的发展,往往和世界文化思潮紧密联系,如何对待外来文化,随时吸取外来文化中的优秀、合理部分,“洋为中用”,这对发展社会新文化,建设都市的新文明,同样起着重要作用。
  中国民俗学已经经历了20多年的恢复和发展时期。民俗,是社会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也许由于这种切近生活的缘故,民俗学也最能为人们所理解。正因为如此,民俗文化在最近几年,似乎交了好运。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很多部门和个人,都指望民俗文化能为他们带来福星,交上财运。致使那些懂得民俗文化的,与根本不理解民俗文化的人,蜂拥而上,都来开发民俗文化。特别是旅游观光部门,更为热心。如:各地民俗文化村的建设热,一浪高过一浪,它究竟给民俗文化带来幸运,还是带来灾难,谁也说不清。民俗文化是一种历史的沉淀,人为景观只不过是一种复制品,连仿制品的资格都没有,其文化史价值可想而知。我们不是反对民俗文化村的建设,而是说民俗文化村的建设,应建立在民俗学的研究和科学的基础之上,它应是抢救、保护、研究、展示民俗文化的场所,是获取文化知识的窗口,而不是冒牌的假古董
   
目前,中国民俗学逐渐走向成熟,走向世界,政府主管部门,各级官员也已懂得民俗文化在民族形成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懂得用科学的方法去指导、组织、保护民俗文化。和以往相比,民众也懂得了正确认识自己所创造的民俗文化,懂得维护他们正当享受这种文化的权利,同那种任意破坏民俗文化的行为作斗争。保护民俗文化的立法工作正在进行中,特别令人欣慰的是,从2003年起,国家文化部和中国文联民间文艺家协会启动了民间文化抢救和保护工程,有计划地进行全国性的民俗普查。民俗普查是抢救、保护民俗文化的重要手段之一。中国是一个大国,地域辽阔,民族众多,民俗文化千姿百态,应该经过民俗普查的方式,将民间以语言和口头方式传承的民俗事象,用文字、录像、录音、摄影、制图、数字化等方式保存下来,变为科学的档案资料,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在这次修订中,概论的基本框架未做大的改动,因为经过十多年的教学实践,这一框架适用于普及民俗学的知识和理论,所以除了文字上的润色加工之外,只是在个别章节做了内容的充实和补充,增加了许多教学实践中的思考和田野作业中获得的新资料,增加了许多民俗图片,这在理论著作中是少见的。为了适应学科的现代发展需要,特意增加了“民俗学与现代化”一章,突现修订时的时代特点。书名也由原来的《民俗学概论》改为《民俗学》,因为“民俗学”本身就含有“概论”的意思。我要特别感谢学苑出版社,他们在近几年致力于民俗图书的出版,对民俗学理论著作的出版尤为关注,出版了许多优秀图书。国际亚细亚民俗学会的《亚细亚民俗研究》论文集也是得到他们资助出版,那里发表亚洲各国民俗学者的论文,促进了亚洲民俗学研究的进展。在本书的修订出版中,编辑刘丰先生更是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但愿《民俗学》修订本的出版能为民俗学教学和人才的培养发挥微薄的作用。

                               陶立         

                                           20035月于名古屋

   原载《民俗学》 学苑出版社  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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