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死亡者的墓碑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2-02-12 18:09:24 / 个人分类:纪念

最近住在云南一个道观里,做关于宗教艺术田野考察,本欲静修谈玄,但身边都是人间烟火。道长在打麻将,晚餐有护林员套到的野兔,道观里可以无线上网。我躲进客房,打开邮箱,迎面扑来草场地民间记忆计划喷涌的文字。读到一些年轻人回村调查饥饿年代死者名单并筹划为他们立墓碑故事的时候,忽然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吴文光说的,这是在官方和学府宏大空洞的历史叙事中不会去做的事,这些年轻人在做。其实,我觉得这甚至是连民间都未必愿意做的事。按照民俗,这些早夭的生命(特别是所谓饿殍),将成为一些无所栖身的游魂,不会进入正常的墓地,不会拥有墓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可能被自己的亲人忘掉。可是,他们曾经是活灵灵的一个人呀!曾经是笑着闹着和父母、兄弟姐妹一起生活的家人呀!并非由于自己的原因,他们死去了。整个社会,或许包括他们的亲人,却把他们遗忘了,或者说是遗弃了。在调查中,最令人心酸的不是权力的漠然,而是死者亲人的漠然。对于这些不能光宗耀祖的名字,不能延续香火的生命,我们的文化选择遗忘。这也就是调查者在做这个事的时候,质疑和障碍每每来自乡亲来自家人的原因之一。

在寺庙都在展望未来祈求好运的时候,却有一些人,固执地要为这些“过去了”的孤魂野鬼树碑立名。无论在文化上还是“人性”上,我想,或许已经具有某种颠覆性了。当然,如果在文化和人性重塑的层面,我们也可以视之为建设性的行为。

补记:连日在道观转,发现一个稀罕的事——没有财神!倒是在一个角落,看到一个祭坛,牌位上书:“寒林会上五音白子孤魂等众位”,专为无家可归的亡灵所设。道观依时为它们上香,诵经安抚,有人供奉供果和百元大钞。这或许属于一种精神或信仰层面的公共慈善行为,人称“功德”,多少也算是前述传统文化的一种自我弥补吧。(213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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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影像:邓启耀的空间 引用 删除 邓启耀   /   2012-03-09 16:15:50
看了小平的回村笔记46(3月7日),发了好一阵呆,很难受。为了墓碑立在哪里,老人们吵起来了。争吵的焦点是这些饿死者的墓碑能不能立在老坟地。尽管有人认为立在老坟地,可以“让祖宗看着下一代的孩子,都是祖宗,反正是邹家的”,但看来不止一个人反对将墓碑立在老坟地,甚至说“就是不能往老坟里放,要是埋上我也找人砸的。”理由让人惊讶:“饿死的就是该死”,“那些饿死的人就活该,这些年没有给他看地理也死了,死了就是活该,该枪毙的就枪毙,该死的就死,弄这些事呢。”
坟地本来是死者安息的地方,但在我们的文化传统里,连死亡这样貌似人人平等的事也被分了三六九等。王陵官墓不用说,可悲的是老百姓自己,曾与逝者是骨肉是乡邻的人们,也都如此!难免感到齿冷。
民间影像:邓启耀的空间 引用 删除 邓启耀   /   2012-03-09 15:30:43
小平回村笔记摘(3月7日)

在座的8位老人,除了毛老四爷爷和锁柱爷爷不清楚之外,其他老人之前都来过我家看片子,听墓碑的事也不止一遍,我说:你们都知道我立碑的事不?我把老人们在1959年到1961年挨饿时候的人,刻个碑立在咱村里,你们觉得这个碑应该放在那?”我话刚说出来,运来伯伯的老伴娘娘来了,她说来找我娘的,我娘没在家,她就站在一边听着。

锁柱爷爷:妮,应该酝酿酝酿再拍这个片。

运来伯伯:早酝酿着了,上次来看片的时候你没来吧。

锁柱爷爷:俺没来啊。

运来伯伯:酝酿了两三回了。

锁柱爷爷:往哪里埋?

运来伯伯:反正俺们这些老把的都商量着选那个老坟,那个东北角上。

锁柱爷爷:那个老坟不行,东北角也不行。

运来伯伯:咋?

锁柱爷爷:放那里还行,那个老坟的老爷爷没有饿死的,这是饿死的就是该死。

运来伯伯:那里枪毙的都往那里埋。

锁柱爷爷:你这是放他爹的屁,你记得吗?

运来伯伯:我不记得,你记得吗?

锁柱爷爷:哦,你比我大十多岁,你可不记得?俺不抬杠了,没有用。这个坟俺管不着,爱咋地咋地。

德全爷爷:这个坟不是埋,就是把碑立在那里。

锁柱爷爷:你把碑立在那里俺管不着,但不能立在老坟里,饿死的人再找个地方埋就行,找个角上都行。

红义爷爷:找个角、找个边上立着就行……

锁柱爷爷:放在东北角上,在小郭家,长银爷爷那个地那里就行。

运来娘娘:你们商量放在哪里就是哪里,都是商量着来。

毛四爷爷:这个事不能放在老坟地,放在哪里不行啊……

锁柱爷爷:那个老坟地可不行,以后都上那里上坟……

运来伯伯:并不是往老坟里葬人。

锁柱爷爷:往老坟地里立碑也不行,你刻字不?

运来伯伯:刻字。

毛四爷爷:那还是代替那个事嘛!

红义爷爷:这就是说让祖宗看着下一代的孩子,都是祖宗,反正是邹家的。



运来伯伯和红义爷爷正好赶着同时说,我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屋里的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特别是锁柱爷爷的嗓门。



锁柱爷爷:那些饿死的人就活该,这些年没有给他看地理也死了,死了就是活该,该枪毙的

就枪毙,该死的就死,弄这些事呢。就是找一个地方,这是小妮说的吧,找个地方就行。

运来伯伯:你不这样,你说的这样他说的那样,就都统一不起来。

锁柱爷爷:统一不起来……

运来伯伯:这个说这里,那个说那里。

锁柱爷爷:你为啥说要在老坟里。

运来伯伯:老坟里也有上辈和下辈啊,在下去50年都是长辈了。

锁柱爷爷:就是不能往老坟里放,要是埋上我也找人砸的。
黄方的个人空间 引用 删除 黄方   /   2012-02-16 22:18:17
原帖由邓启耀于2012-02-13 13:34:54发表
对一切保持好奇心,包括怀疑;尝试体验更多经历更多,包括酸甜苦辣。

哈哈 我是很爱刨根究底的啦 只是问多了别人会烦 自己也不得要领 会有些心灰意冷啦 不过 不研究 我的生命也就是一派平静 我还是想为人类的知识做一点创新 谢谢老师指点
天曳 引用 删除 天曳   /   2012-02-16 08:29:21
顺着指引到了博客,之前自己妄言了……
天曳 引用 删除 天曳   /   2012-02-16 07:53:27
原帖由邓启耀于2012-02-15 20:26:16发表
建议看看他们的博客:
http://blog.sina.com.cn/ccdworkstation

原来身边有师长做相关的研究,并不针对非正常,已经很难,其余悄悄留言里汇报。
民间影像:邓启耀的空间 引用 删除 邓启耀   /   2012-02-15 20:26:16
建议看看他们的博客:
http://blog.sina.com.cn/ccdworkstation
天曳 引用 删除 天曳   /   2012-02-15 11:49:16
倒觉得,真正的人性上的“亲人”是无法忘记的,如果能忘记的,说明其实算不上“亲人”,或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亲人”罢了

其实,“安”,常常是活着的人想象出来的走了的人的美好境界,所以,有时候不“惊扰”,也未必不是一种“怀念和敬爱”,对于“做这一研究时遇到的质疑与障碍”,表示理解。

年轻人做,可敬的是勇气,是方向。但有些课题是需要年岁积淀的,积淀的不是知识、技能,仅仅是岁月,岁月,只能靠一代代的生老病死、一年年的春花秋月、一月月的阴晴圆缺积累,不好意思,有时候我有点机械主义。

貌似唱反调,但“无论在文化上还是‘人性’上”,我都表示敬意。
民间影像:邓启耀的空间 引用 删除 邓启耀   /   2012-02-13 13:34:54
对一切保持好奇心,包括怀疑;尝试体验更多经历更多,包括酸甜苦辣。
黄方的个人空间 引用 删除 黄方   /   2012-02-12 20:26:40
本欲静修谈玄,但身边都是人间烟火。刚考完民俗学研究生的我在家待了数日,却逐渐被身边的生活气息影响,在校时的勤奋好学,孜孜不倦,却变成了现在的怀疑研究的价值,浅浅解构人类生存,不时生出一种莫名的空虚感,不知老师是如何保持一颗不断探索的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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