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卖艺谋生艰难，传书承艺青黄不接——马街书会“干店”见闻（一）

待客谢主习俗之美气不再，代之而起的是“干店”。我第一次马街之行，就与“干店”结下了不解之缘。但去马街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将看不到也体会不到耳闻中的美气，更不知道自己会入住“干店”，一头扎进艺人堆里。时隔四年，现在我仍然无法平静地回忆自己在“干店”经历。

我是2006年农历正月十二中午十二点半到达马街村的。在马街书会会场——马街村东应河两岸的广阔麦田（特别是火神庙附近）转悠到下午四点半时，我不得不着手解决自己的住宿问题，毕竟北方的冬天天黑的比较早。本来我想让之前书信及电话联系过但一直未曾谋面的马街村民、马街说书研究会会长张满堂先生帮忙安排住宿，可是在会场经人指点远远看到他被很多人围着，应该都是找他帮忙的，就不忍再给人家添乱，加上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就决定自己到马街村里去解决住宿问题。然而事实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解决住宿问题颇费了一番周折。幸运的是，在天黑前落实了住宿问题，并且还住到了艺人堆里。

我一进村见到村民就问家里住房是否宽裕，能否借宿一宿。但是村民都是摇摇头。不到半个小时，这样碰壁至少有十多次。有的小街道里碰不上村民，我就敲人家的大门询问，还是一样的结果。此时我已是口干舌燥，于是找到一家小商店买瓶水喝。商店的主人是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我边喝水边跟他聊，从他那里我才知道，现在很少有村民接待说书艺人了，说书艺人现在主要住在“干店”里。我于是向他打听”干店”怎么走，我是否可以住进去，他给我指了路让我去试试。

总算找到了“干店”，可主人说已经住满了。满含希望的我再次面临露宿街头的窘境。但我没有轻易放弃这种跟艺人零距离接触的绝佳机会，跟主人死磨烂缠了近半个小时后，主人答应给我加个床位。跟着主人进入“客房”，我才知道到底什么是“干店”了。所谓“干店”，就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农民在书会期间临时开旅店。具体的做法是，在自家房间地上铺一排草垫子，上面铺上一张用化肥袋子缝制的长长的单子，再在上面一条挨一条地放上又破又旧的棉被，每条棉被就算一个“床位”了。一间房在地铺上至少放十多床被子，也就是十多个“床位”了。我的那个“床位”就是夹在艺人们中间的。睡地铺、被子脏，对于我这个农村出身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一个房间里十几个人中有七八个打呼噜，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真真让我彻夜难眠（每次给学生上课讲到田野作业时举这个例子，学生都笑得前仰后合）。条件虽然艰苦，但对我说，确是万分幸运的。

“干店”除了提供住宿外，还提供简单的饮食服务。住进去当晚，我吃了三元钱一碗的面条。吃完后回到房间，就跟几个艺人一起聊天。正聊着呢，突然听见外面院子里房东大声叫喊：“水开了——”。正在跟我聊天的几个艺人听到叫喊后，都赶忙出去了。我想明天是马街书会的正会（农历正月十三），艺人到书会说书亮艺，多喝点开水润润喉咙，也很正常。但是他们回来后的举动告诉我，我的判断错了。他们打回开水后，竟然是用来泡方便面的。我留意了一下方便面的袋子，是河南最便宜的那种——五角钱一袋。更让我感到震撼的是，第二天吃早饭时，好多艺人只买了馒头和稀饭，连一点菜都没买。我才知道自己在马街的饮食消费是多么奢侈了。仅从他们在“干店”的饮食，就不难看出他们生存状况的窘迫了。由此我才真正懂得，今天民间艺术衰微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大部分民间艺人生存之艰难使得艺术传承失去了昔日的吸引力。后来跟艺人聊天证实了我的这种判断。我所访谈的民间说书艺人都是农忙在家种地，只是到了闲暇时节才会出去说书卖艺，靠这个挣不了几个钱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挣钱了，好（好——读四声，当地方言，喜欢的意思）这个的不多来了。他们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意学了，更不用说别人了。

面对这样的现实，我很理解这些挚爱说书艺术的艺人们的心情。是啊，若这些民间艺人真的找不到可以传授书艺的年轻人，等他们下世之后，还有多少艺人来赶马街书会，马街书会的神话还能延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