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蹲踞现象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6-03-05 14:23:11 / 个人分类:追根溯源

我看蹲踞现象

 

张志春

 

 最近,两个上海姑娘地铁等车时蹲了下来,似可称为蹲踞现象吧。倘在过去,蹲了也就蹲了,当时看在眼,过后不思量。然而自媒体时代,就有人愿意关注,便随拍上网引发热议。贬者叹惋为没有教养,褒者理解为随意休息且不妨碍他人。其实蹲踞现象根基悠远,意味深长,值得琢磨与梳理。

   首先,在我看来,这种足底着地,腿部弯曲而臀不着地的蹲踞方式,应是适合人体构造的最自然最自在的休息状态。与其类似而更进一步的是箕踞,即坐地而腿脚前伸。从人类进化史与民俗学的观点论,这绝不是某地独有的奇怪风俗,实为早期人类在坐具发明以前共守的一种最有效的缓冲体力的方式。两位姑娘蹲踞等车,或为疲劳,或因不适,或萌童趣,自可如是理解。原始先民自是如此这般,儿童玩耍也多随意蹲踞。它是一种本能,相对于直立,它是恢复体能的一种恰当方式。殷墟出土小屯石刻、侯家庄石像,蹲踞与箕踞的远比跪坐的多,说明在商代,蹲踞与箕踞是普遍的行为。可见其为比较普遍的习俗;南太平洋沿岸、以及北美的太平洋沿岸所留传的木刻中,这类图像也不少。考古学家李济依据文物与文献,曾著文《跪坐、蹲踞与箕踞》说:“蹲踞与箕踞不但是(商)夷人的习惯,可能也是夏人的习惯。”

其次,蹲踞现象在历史的演进中,慢慢承受着负面评价,曾被视为是一种不文明的态度,没有礼貌的态度。这种贬损意识始于周代。它有着多重的原因。一重是周人继承了商人将跪坐演习成供奉祖先、祭祀神天以及招待宾客的礼貌行为,提升而使之融入礼治的系统,并对其普遍的蹲踞与箕踞予以否定。众所周知,周代以礼乐治国,这一贬损成为3000中国礼教文化的内容之一,自会向后世渗透与辐射。二重是中国服饰完备的体系也在此奠基。身体禁忌则是重要的一环。当时服装款式有衣有裳而无裤,至多只有类似长统袜似的胫衣,在遮蔽身体,以露体为羞为耻的氛围中,蹲踞与箕踞便有露体之嫌。会被视为有伤风雅或无理放肆,受到越来越严厉的否定与谴责。如《周书》就说:狄人……蹲踞无节;《后汉书》也说:夫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也。蹲夷踞肆,与鸟兽无别吴大澂《夷字说》:“东夷之民,蹲踞无礼仪,别其非中国之人……”;孔子见其发小原壤夷俟而敲击其腿,愤怒地斥责其老而不死是为贼……,历代的注家包括朱子在内,都认为是原壤蹲踞,没有礼貌,傲慢等等,都缘于“服周之冕”而后带来的身体观念。三重是蹲踞显得不振作,不儒雅等等。回到现实中来,这位拍摄蹲踞并上网感叹者,以为公众场合蹲踞是不雅或失礼的动作,并非无端心血来潮,其心理动因应该说是滋生于这一传统观念的波衍之中。

然而人生没有单行道。现实如此,传统也是如此。有周一代形成这一褒贬观念之后,经胡服骑射引进浑裆裤再经辛亥革命服饰西化,中国服饰日新月异,蹲踞箕踞都无露体之嫌。到了新时期,时尚的天地风调雨顺,处处新绿处处景。在新的格局中,人们在司空见惯的服饰创新与破格上,似乎难以认同原初如孔子待原壤那样的愤怒与蔑视了。再说,这一观念就是在当时,虽渗透于上层,而拥有极大文化空间的民众不一定那么认帐与讲究。或者田野耕作重体力劳动下的休整和恢复,或者渲示帝力于我何有哉的懒散与傲慢,自可随意蹲踞于田间地畔,街头巷尾……,就是有周一代统治的核心地带,至今不也流传着“凳子不坐蹲起来”之类的陕西八大怪么?再到后来能够认同加厚这一贬损意念的,恐怕因为大凡蹲踞者多是室外体力劳动者,且属贫困身边多无椅凳可安坐者。而在众生平等的现代理念刷新之后,谁个又能坦荡荡地敢说自己歧视某个阶层某个群体的呢?

于是乎我可以得出第三个结论,在休闲环境下,蹲踞仍是普遍可接受的身体样态。我们知道人类放置身体的方式,除直立而外,便只有坐地、蹲踞、跪坐与高坐。而室外或劳作或奔波,坐地与跪坐易污染,高坐无椅凳之便,蹲踞便是最恰当最方便休整之法了。它固然是随意散慢不振作的慵懒样态,但却是休息而不是劳作;它固然不是体态最优雅的展示,但却是使肌肉放松的最简洁方式。虽然网络上说蹲踞被称为亚洲蹲the asian squat,未曾考释,不知虚实;但亦有资料可破解这一异名。如欧洲人中,俄罗斯人也擅长蹲踞。俄罗斯蹲客”——Russian squatter,这一著名的称谓确乎源于生活 ,亦补称斯拉夫蹲”——Slavsquat;还有,1950年代末期,美国的年轻人中曾经兴起过一阵蹲踞热潮。据说源自印第安人,南方的大学生们新鲜好奇,他们着意推广这一新生活运动,蹲着读书,蹲着聚会,蹲着吃东西……,有实可践行,有名易传播,年轻的大学生便不断开发出种种蹲姿和名称:思想者蹲、专注蹲、友情蹲、户外学习蹲、骑马蹲、室外蹲、霍恩布鲁克特别蹲、右倚蹲、改良骑马蹲、左倚蹲、室内蹲……,一个大大小小的群体以这种方式相聚,姿态轻松而友善,彼此蹲踞无进攻性,自然而然就感到亲近,当时的媒体还统称之为友善蹲呢。

由蹲踞以及对其褒贬认知的梳理,进而联想到,我们在探讨任何一个社会现象时,哪怕一个小小的细节,也需要一个宽阔的眼界,需要一个宽容的心态。

 

                              2016.3.4


TAG: 蹲踞

雅俗簃——叶涛的博客 引用 删除 叶涛   /   2016-03-05 15: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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